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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孽债的草原女儿!风中摇曳的紫头巾

并非孽债
一位草原女儿对生命的礼拜

作者:别珞
 

编者按:此文作者曾经在内蒙古草原插队,作者记述的是一件真实的往事。文章曾经发表在论坛,众网友纷纷点赞。


杰是41年前到内蒙草原插队的北京知青,当年青春年少,激情澎湃,草原养育,恩重如山。如今虽离开草原已几十年,但那份故乡情,深深扎根在心里。

 

惊现“女儿”

几年前,杰携妻儿和知青朋友们回阔别数十年的第二故乡草原探望,在老阿妈家的蒙古包里落座后,一位美丽的蒙族少女走了进来,她的天生丽质和儒雅气质,立即引起在坐人们的瞩目,“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漂亮啊!”杰不由得率先发出赞叹。

“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留给草原的后代。她叫萨茹娜,今天来此,就是来认北京阿爸的。”老额吉用蒙语答道。


杰被这从天而降的女儿,惊出了一身冷汗,瞬间脸羞得绯红。他不安的神色,引起身边妻子和儿子的猜疑。那份尴尬,那份紧张,那份沉重,那份疑惑,无以言表。


他怎能忘记,就在迁回北京的前夕,他与自己心怡多年的蒙族姑娘娜仁花,在充满浪漫气息的草原上,偷尝了禁果。


从他离开草原后,便断了与娜仁花的联系。曾经魂牵梦绕的思念情怀,曾经撕心裂肺的离别痛苦,折磨着他那颗无法平复的心。当时,刚办“困退”回北京的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无着落,每天和父母蜗居在低矮狭窄的平房内,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度男人的自尊和自信倍受摧残,荡然无存,那份刚刚升腾起的爱情,被残酷无情的现实泯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恋情愫的甜蜜渐渐淡去,对草原的眷恋之情被深深埋在心底。后来,他有了稳定的工作,像许许多多的返城知青一样,娶妻生子,过起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一晃儿,自己已经50岁开外了。

危机四起

女儿萨茹娜的现身,让杰的内心有如翻江倒海,无异于给杰原本平静的家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杰一时没了主意,他不知道萨茹娜要向自己索要什么,一方面他深感对萨茹娜和她阿妈娜仁花的愧疚,另一方面,他不知会面对怎样的道德谴责和经济上无法承受之重。


当年与娜仁花的海誓山盟宛如隔夜,历历在目;萨茹娜的脸上,清晰分明地印着自己的模样,杰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事到临头,他想到了“亲子鉴定”,至少可以挡一下驾。


首先发难的是杰的妻子,她无法容忍杰对自己的不忠和隐瞒,她看过描写上海知青赴云南生活的电视剧《孽债》,记得她还故意笑着问自己的丈夫,“你该不会在内蒙也有孽债吧!”“哪能呢!”回答是那样的坚定。如今面对这晴空霹雳,她笃定这个“女儿”来者不善。在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发泄后,他恳求自己的丈夫“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当冤大头”。


杰的独子也坐立不安,其愤怒、不满、猜忌全部写在了脸上,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他郑重地告诫父亲,“你不能糊涂相认,这不是真的!”


老阿妈被杰和他家人的强烈反应惊呆了,她不能理解萨茹娜这样一个天使般美丽圣洁的姑娘,怎么会令杰的家人如此不安,如此不能接受?难道是萨茹娜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更加惊诧的是萨茹娜,内心曾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憧憬,阿妈从不避讳谈她的北京阿爸,虽然阿妈又为自己找了新阿爸,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但在她的内心里,北京阿爸一直是她心中的太阳,温暖、高大、英俊,挺拔。她不明白,好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北京阿爸,为什么不被接纳?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问候的话语,便被眼前一团糟的场面搞得进退两难。萨茹娜含泪退了出去。


这次草原之行,对杰而言,不堪回首,有牧民们的欢喜,有知青的祝福,有家人的不解,有萨茹娜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家人回到北京的,他不记得自己对萨茹娜说过什么,他甚至没能见上娜仁花一面。只记得老阿妈曾安慰哭泣的妻子说,“杰是个好孩子,他和娜仁花相好时,还没有你。你可不能怪罪杰。都是草原孕育的孩子,都应当得到上天的赐福!”

生命的礼拜

草原行给杰和杰的家人仿佛平添了无尽的痛苦和压力,归来后的几年里,大家都避讳谈及此事,冥冥之中杰多了牵挂,多了忧伤,多了自责,多了歉疚;妻子和儿子也一直默默地等待着什么,一家人都心照不宣。


又过去了几年,一切似乎都趋于了平静,萨茹娜并没有像他们想象得那样纠缠他们,她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一个晴朗的周六早晨,轻轻地叩门声后,走进来的是萨茹娜和他的丈夫。


“阿爸,您好,我是专程来北京看您的,感谢您给予了我生命,我阿妈和草原阿爸养育我成人,一直不忘让我要对您感恩。我别无所求,这5000元钱,是我孝敬您的,望您收下。这个光盘,是我丈夫朝鲁演唱的歌曲,送给您作个纪念。请您为我们祝福吧!”


没有一丝的怨恨,更没有一丝的索取,只有对阿爸赐予生命的感恩,这是怎么的博大胸怀,怎样的圣洁仁爱。杰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了,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杰的生活毫无悬念地重新回归了平静,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份亲情,多了一份关爱,多了一份眷恋,多了一份感动。

地久天长

在草原出生的萨茹娜,没有因为生父的缺失而受到歧视或遗弃,草原人对一切生灵呵护与爱怜的天性,不仅让她得到了草原阿爸和阿妈的疼爱,还在萨茹娜的心底里播下了仁爱和宽容的种子。如今长大成人的她,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还嫁给了一位聪慧的草原歌手,朝鲁的歌声不仅在草原上广为流传,也走进了北京阿爸家。


杰的家人被草原人的博大胸怀深深震撼,“女儿与生父相认,只为感谢生命的缔造者,除此别无所求”,这在城里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天方夜谭。但这一切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杰的生活中,杰怎能不被感动!


杰能做的就是为女儿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他发自内心,心甘情愿,他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做都不过分,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表达对女儿的爱,无法补偿对娜仁花的歉疚,他由衷地感谢草原人对自己女儿的养育之恩。


后来听杰身边的朋友们说,杰的日子过得非常美满,非常幸福,杰的妻子和儿子庆幸能有一位从草原走来的亲人,庆幸生命中多了一个无法忘怀,无法割舍的亲人。正如知青邢奇所说,“一受草原养育恩,从此便是内蒙人”

在此愿为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祈福!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后 记

40多年前的内蒙古草原,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民风古朴,爱怜生灵。在那里,没有被遗弃的老人病人,没有被虐待的私生子残疾人,没有夫妻不和,没有打架斗殴。有的家庭成员间既无血缘关系也无姻缘关系,却爱同父母子女,情同兄弟手足,亲密无间,生活得其乐融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每个草原知青感受最深的。解放初期被送到草原养育的上海孤儿,文革中被送到草原的插队知青,哪一个不是草原阿爸阿妈阿哥阿姐家的“可怜可爱的宝贝儿”,他们不求回报,无怨无悔。这就是草原人始终如一的大慈大善大爱大德。  

(注:故事是真实的,为了不打扰他们的生活,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那风中摇曳的紫头巾作者:马晓力

达力阿嘎是我到草原认识的第一位阿嘎,时年三十七、八岁,颇有几分姿色,黄黄的眼睛透着中年蒙古女人的精明干练。她的丈夫包音图是公社书记,在我们1968年去草原之前就已经作为走资派被关押了,直到1974年我离开草原都未曾与他见过面。他们夫妇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女儿叫那仁花,儿子叫布和巴特尔,他们的眼睛都随了阿嘎全是黄眼珠。阿嘎是东乌珠穆沁旗第一个女共产党员,还是大队妇女主任,可由于受丈夫株连,被免了职连羊群也没有。她只得与丈夫胞弟包其木德一起干活儿。

我们蒙古包的5个女知青被分到他们包学牧业活儿。虽然达力阿嘎境遇不佳,但我从内心深处对她很是同情和敬重,不仅因她是全旗最早的女共党,我还隐含着一种的同命相连的情感。那时我的父母也都作为走资派被关押了,我离开北京时连面都未能见上,杳无音讯。


我们学会挤牛奶、赶牛车、下羊夜、拆包、搬家等牧业活,都是达力阿嘎教给的。她干活的麻利劲儿,一看就知里里外外是把好手。


第一次搬家,就是一手由达力阿嘎操持的。当看到我们原来是住在一个“大笼子”里时,大家新奇高兴得像顽童一样惊呼雀跃,就是看到覆盖在木板下圆圆一圈嫩草也要“呀呀”惊叫半天。阿嘎牵着搬家的草原小列车(一头牛拉一个简易木板车拴成一串,远看象一列行走在草原的小火车)的牛耳在前面走着;那仁花采着野花、野韭菜、野葱、野黄花一路告知我们花草的名目;小小的布和巴特尔象个大男人一样骑马赶着几头乳牛在后尾随,永远不离他前后的还有四条狗......多美的一幅草原人家画面啊。

随着阶级斗争的深入,随着“挖肃”(挖出、肃清“内人党”即内蒙古人民革命党)斗争的展开,达力阿嘎也被专政了,只有她一个女人和一群四类分子被关押在大队部的破土房里。


我们知青也被集中到大队部学有关“挖肃”的文件,参加阶级斗争。某天一男知青带着10个四类分子去冬羊盘起羊粪砖垒羊圈,冬天厚厚的羊粪土冻得硬邦邦的,干活时需要跳起双脚落在铁锹上,用巧劲儿来一块块起动羊粪铺就的冻土。那男知青看他们蹦蹦跳跳像是在玩耍,以为他们偷尖耍滑对抗劳动改造,就不由分说地将这些四类分子统统赶回大队部训话,训话到冲动时他竟然命令四类分子脱光上衣,一个个低头弯腰撅在墙边,他拿着粗粗的棍子向他们毫不客气地狠狠抡去。


我进屋时,几个挨了棍子的四类分子正疼得哎呦哎呦叫唤着倒在地上,我看到其中的达力阿嘎也在墙角瑟瑟发抖,我赶忙上去拦阻,那个失态的男知青铁青着脸,歇斯底里地喊:“你替四类说话?!谁不知你在家保爹保妈,跑这儿保内人党来了!”他竟然掉过头拿棍子对着我便要抡,我心一横瞪圆了眼睛比他还狠地说:“你敢?!你简直疯了!”这时另几位知青看不下去,都上前制止他,只见他退后两步,将棍子向地下一摔,气鼓鼓地冲出了屋子,边走边骂怨气难消,他被愤怒蛮横的情绪裹挟着。


土屋里的恐怖气氛顿时缓解,四类们纷纷对我投以感激的目光,达力阿嘎由惊吓恐惧到长叹一口气,她软软跪坐在角落里怯懦地缩成一团。……那以后我便被冠以“保内人党”的帽子,被排斥在参与“挖肃”斗争队伍之外。而且,我与某些知青也从此分道扬镳了。

春天了,关押的四类分子分到各牧业组接羔,我和达力阿嘎分在一个牧业点,我们又在一起了。她一如既往,熟练地接羔、对羔、下羊夜、挤奶、做奶豆腐、拣牛粪、撮毛绳、缝毡子、缝袍子、熟皮子,干起活来灵巧麻利让人叹服。接羔,我第一次听到的“陶爱格”,凄婉的劝奶歌,就出自达力阿嘎的肺腑,为了让母羊认下被遗弃的小羊羔,那充满母爱情怀的善待生灵的“陶爱格”,会让所有听过的人永世难忘。


那年春天,达力阿嘎听说邻队有个女知青因穿“大头鞋”骑马挂蹬,被马不幸拖死,不几天后,她用自己所剩无己的钱(四类的工分都被剋扣了),为我赶缝了一双蒙古保命靴,那双皮靴至少要花去她半年的积蓄。


那年夏天,连绵阴雨一连下了7天7夜,我天天泡在雨水中,淋得无一件干衣可换,浑身湿透沤得难受之极,又是达力阿嘎,在劳顿之余不惜腰酸胳膊疼日夜为我烘烤湿衣。


那年冬天,白毛风袭来,昏天黑地,羊群顺风跑着追之不及,我在迷途无望中,达力阿嘎带着大黑狗寻来,将我和羊群解救于狂风暴雪中。

还有,我不慎被小巴特尔家的大黄狗咬伤,疼痛难忍,阿嘎寻来蒙古草药面及时糊至伤口处,很快消痛愈合。我后来身着的针脚细密的“特利革”(蒙古袍),也是阿嘎一针针一线线在昏暗的油灯下缝制而成。


我和达力阿嘎的情谊就这样一件件一点点的与日俱增。


1974年春天,我和同队几个知青被招回北京当教师。临行前怕惊动四邻,决定悄然离开,就连达力阿嘎也未告知。离开那天,天阴阴的,寒气逼人,飘着小雪,海龙大哥牵来我最喜爱的大黄膘马,正待上马,老远看见达力阿嘎气喘吁吁地赶来,往我手里一个劲儿地塞着黄油、奶豆腐,嘴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带给我爸妈吃。


我依依难舍地向达力阿嘎、大巴特尔、小巴特尔、大斯楞挥泪道别,几乎不敢多看阿嘎,她已泪如雨下,摘下紫头巾不住擦拭着眼泪。


我跃然马上,一步三回头地依依惜别,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阿嘎!再见了阿爸、额吉!再见了阿哈、阿娘!再见了我的阿尔山宝力格!此刻泪水打湿皮袍长衫,模糊了双眼,送我们走的海龙大声说:走吧,快赶路吧!于是策马扬鞭过了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大约跑出十几里路,来到最高也是还能望到大队部的最后一道山梁,海龙将马嚼子一勒,驻足而立,叫我最后再望上一眼阿尔山宝力格。我回头望去,啊!打草场;我们打过井的地方;我曾迷过路的深沟。啊!大队部,那不是挥动着的紫头巾嘛?海龙眯起眼,定睛望了望肯定地说:是送你的人,他们还没回去呢,等着和你最后一次道别呢!我分明看到:那远远的几个小黑点在不住地挥着手,我看到那紫头巾!我立刻翻身下马,朝着那些晃动的小人影,那摇摆在风中的紫头巾,深深深深地鞠了3个躬,又一次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去年初夏我回草原,听说达力阿嘎年初过世了,享年76岁,与我母亲一样,都是在76岁时离开了人世。

多少年过去了,眼前总也挥之不去的,是莽莽皑皑山峦起伏的雪原上,阿嘎那在风中摇曳的紫头巾......

(2007年4月11日)
来源:世界华人周刊 、华夏知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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