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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港的大哥明》《可怜的知青“牛鬼”》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一壁残阳 Author 黄锦旋

逃港的大哥明黄锦旋

我们仨:大哥明,盲炳,我,同住一茅草房宿舍。

大哥明是65届高中生,爷爷是地主,结果他随我们上山下乡到了岭头茶场,大哥明英俊潇洒,一身好球艺。盲炳是63届初中生,近视眼又不戴眼镜,经常闹出笑话,写得一手好字。我,大头,65届初中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三人同期上山下乡结成好友。


因为连队是新建队,每天砍芭开荒挖茶沟,累得不得了,大伙房天天咸菜罗卜干。我们仨只好轮流向广州家里求助,寄些吃的东西来。但总是口淡淡肚空空的。

有个星期天,大哥明说:“带上锄头、水桶捉鱼去。”领着我俩,到老李菜地小河沟,二头一堵,把小沟水刮干,嘿!泥鳅,塘虱,虾毛还有水蛇,足足大半水桶。盲炳拿了一大碗去女宿舍,我老大不高兴。大哥明说:“你也拿碗去吧。”我大声说:“给谁呵?我又没女朋友。”他笑着说:“就是啰,我也不用拿去。有女朋友真麻烦。”


队里的木薯长成了,我偷挖了二条,晚上盲炳在大枫树下煮木薯糖水,我们仨没糖,盲炳到女宿舍借糖去。我说:“还是有女朋友好。”大哥说:“待会叫盲炳送一碗给人家吧。”


木薯糖水吃完了,我惊愕地发现,洗完衣服的那桶脏水不见了,完了,完了,肯定盲炳用了煮糖水,说不说出来好呢?因为女宿舍姑娘也吃了。我偷偷告诉大哥明,他苦笑地说:“妈的,吃了你这小子的洗脚水,别说了,若人家知道了,盲炳再努力也白费。”

一天傍晚,盲炳偷偷告诉我,今天锄地,一群鸡跑过来刨虫子,他一不小心锄死一只母鸡,慌乱间用草堆埋了。我开心的说:“盲炳,快带我去找回那只鸡。”盲炳还在犹豫间,大哥明己将我俩推出门外,那晚我们仨在大枫树下痛快地吃了一顿鸡粥,当然,盲炳少不了又拿大碗去女宿舍。奇怪,至今天仍未听到谁家丢了鸡。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到处都燃起革命烈火。我是四代贫农五代乞儿,理所当然地是队里的骨干。场里派了工作组作阶级斗争调查,骨干会议上不知谁说到大哥明是地主仔。我觉得不对,说:“是地主孙!他爸爸是我的老师,他应该是跟爸爸,是老师仔才对。”结果引来责骂一遍,我气愤大声说:“我爸爸是工人,我爷爷是耕田农民,怎我又不跟爷爷是耕田的?”书记说:“你是你,他是他,你跟爷爷跟爸爸都没事,他就不行。”我知道,大哥明麻烦了。

果然,随着文化大革命深入发展,越来越多坏蛋被揪出来,批斗会天天开,我也上台激昂地表决心,一定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全队老的少的革命热情高涨,革命口号整天喊,喊着喊着,竟然喊出个反革命口号,这回糟了,场里马上派了工作组下来进驻。


原来是一群小孩在文化室门口玩耍,学着大人开批斗会,喊革命口号,谁知老吴家的小孩喊出一句反动口号,孩子才六七岁,一下被老吴打个够呛。事情闹大了,上面说孩子不懂事,一定是大人教的,一定是阶级敌人教的。老吴是个老军工,文化不高政治可靠,况且孩子被打急了只说是一个叔叔教的。于是工作组让孩子秘密认人。


晚饭时,大家都来大伙房打饭,工作组,书记,老吴领着孩子站在大伙房前,只要有叔叔来打饭,老吴就悄悄问:“是他吗?”孩子慌张地摇头,或是不语,问多了老吴就狠敲一下,敲了几下,孩子高声哭起来,指着一个正从水井提着水桶的人说:“是他。”一一哎呀,孩子指的竟然是大哥明!


书记说,这就对了。


大哥明被送到场部,关押在牛鬼蛇神的队伍中,这队伍里有历史反革命,有现行反革命,都是坏蛋。他们由武装民兵持枪押守,平日监督劳动,哪里有苦差就派到那里干。随时提审,随时批斗。


我打死也不相信大哥明会教孩子喊反动口号,气愤地到了老吴家,对着那孩子吼叫:“你怎不说是你爸教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老吴赶忙找来书记,一起狠狠地推走我。


当然,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斗私批修好几天,凭着老爸和老爸的老爸是无产阶级,我怕啥?!


到兵团成立了,大哥明平反回到连队了,不知他受了多少苦头,我也没敢问,反正见他双膝皮肤不对劲。唉,我们仨又住在一起,可大哥明变得沉默寡言,抽起烟来了,干起活来更猛。


那时,上面说林副统帅发出“大力发展橡胶事业”的号召,我们到开到岭头山大会战,连长挥着砍刀说:“这片山林是我们任务,三天拿下来。”

我跟着大哥明按连长布置的位置砍树、锯树。这原始森林藤枝密如网,举头不见天。砍了一天下来,累得不行。到了第三天,满山已光秃秃剩下少部分森林,当大哥明砍完最后一棵如腰粗的大树,只见林子连成一片还是未倒。我见一条胳臂粗的藤子还系着,上前几刀砍了,隐约听到林子发出撕裂声,大哥明狂叫一声:“快走”,说时迟那时快,整片树林齐吼着倾斜,“轰隆”一声,大哥明已扑在我身上,瞬间一遍漆黑,一股草青气直冲脑门。


待到大伙砍开树丛,惊异发现,一个大树杈刚好复盖叉在大哥明身两边,而大哥明伏在我身上双手叉在我身两旁,连长感动得拍着大哥明膊头:“好样的,好样的。”


大哥明救了我一命!


大会战毕下山来,已是1970年春节过后了。那天傍晚,我们仨坐在大枫树下,大哥明说:“我要回广州探亲了,已经二年多没回,主要没钱,去年爸妈战备疏散被迁回家乡,我穷得连烟也戒了。”哦!怪不得大哥明不抽烟了。


“你探个家能用多少钱?我借给你。”盲炳认真地说。


“我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督卒!(注:方言“偷渡香港”的意思)”大哥明轻声说。


督卒?我知道,偷渡香港可不是闹着玩的呵!我们仨沉默了很久,共同之处就是心里难受!


我咽了咽口水,说:“你要多少钱?我想办法。”


第二天晚上开完大会,我拿着一个小本一支笔,轻轻走到女宿舍前,叫出大姐华,说:“华姐,我家里有急事用钱,想姑娘们帮个忙,日后必定还的。”大姐华是姑娘们年纪最大的,她关切地问:“什么事?严重吗?”我只好难为老爸一下,说他手术了……


当我拿着钱交给大哥明时,心里想,这钱够我还两年了,一共102元,是找了13个姑娘凑才齐的。盲炳拿出十二元,并一封信说:“到我家,找三弟,他挿队在惠州,肯定帮到你。”大哥明一手牵我一手牵盲炳,久久无言。


大哥明走了,连队一切如常,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生活过的。


半年后,我拿着五十块钱到女宿舍,按本子上的名字先归还,姑娘们竟然说没有借钱给我,怎样也不肯收钱。大姐华说:“这是我们一点心意,难为你老爸有个不孝仔。”引来趁墟般笑声,一个声音悄悄地问:“有消息吗?到了没有?”我难过地摇了摇头。


约半个月后,盲炳家里来信,夹有大哥明的信,他成功了!

多年来,断断续续地得知大哥明在香港先在码头当“咕呖”(搬运工),后做酒楼工。


四十年后岭头茶场知青五十周年大聚会,盲炳夫妇陪着一个高瘦老头走来。“大哥明!”我一步冲上前,左照右照地打量他,两颗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


唉,原来大哥明在香港也很艰难,一直单身着。他带来十三个红包,逐一向当年的姑娘们鞠躬,感慨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到你们今天幸福地退休,当年不走就好了。”


唉,你要我说些什么好呢?

两个可怜的知青“牛鬼”作者:黄锦旋

在我们当知青那段荒唐的岁月“甘泉”里,发生过很多今天看來极为荒唐的事情。老知青们将这些并不甘甜的往事讲给儿孙们听,故事还未说完,孩子们己溜走了。老知青们只好在聚会时作为笑谈,这时,连当事人说起来也哈哈大笑,难道老知青们忘了那些委屈?只记得“甘泉”?不!笑谈往事,并非遗忘,因为:我们一起走过!


牛司令老王和我,每天赶着七十多头水牛,八十多头黄牛,漫山遍野地遊荡。我们除了大声的吆喝,不停地挥着竹竿,还要在牛群前后左右地指挥着,疲奔于命。

为了少些奔走,我不时弯腰捡起石块,用力地打向离群的牛只,石块随着我的吆喝声飞出,被击中的牛只往往都是原地一停,乖乖地归队。偶尔一次击中牛角,"咯"的一声,整只牛一惊,一顿,一呆,转身入群。随即便是我"哈哈"的笑声。


老王说,牛角被击中,于牛来说是“五雷轰顶”。叫我不要再击牛角了。


他居然以为我石块真的打得那么准,那么我就偏偏要击牛角,那可是较难的高技巧了。慢慢地,我真的越打越准了。随着我的大声吆喝,牛儿们都老实多了,它们知道,吆喝声后的石块都是“五雷轰顶”的,老王只有无可奈何的了。


我打出的石块,虽不说百发百中,但肯定逢二中一,绝不会逢三中一的。队里大伙房下的洼地里几棵木瓜树,只要结的木瓜稍有点黄,我不出二块石,木瓜必落,此仍岭南果王呵,拿回宿舍后,几天便熟了,宿舍的伙伴们高兴极了。


由于当时年轻调皮,拿着石块到处打。有次,我一石打了一只正啼叫的公鸡,当晚几个伙伴吃了一顿鸡粥。过了几天,又一石解决了一只母鸡。天地良心,我只打过三只,不敢多打了。到今天,我很想寻鸡主人致歉,但从未听过谁家丢失了鸡的,奇怪!估计老班长们心中有数。唉,五十年了,这污点永远洗不掉了!


一天傍晚下班,我关了牛栏,大伙拖着锄头回來,路过队里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台”,不知谁喊着:“大头,你能将那五角星打中吗?”我随即说:“试试吧。”话刚说完,几个家伙已捡起几块石头飞向那五角星。我笑着说:“别打了。”意思是,你们不行,待我來吧!宣传台上一支竹竿高树起一个五角星,又高又晃,没那容易打中的。一群愣小子,没有一个人会想到那个五角星打不得!


几个小知青的十几块石头飞过,仍未有中的。我正想弯腰捡石,只听得“砰”的一声,一块石头击中了五角星,石到星落,众人欢呼起来。是小李扔出的石块击中的,小李得意地笑着。

晚上,队里例行开大会,书记黑着脸吼道:“今天是谁把宣传台上的五角星打下來的?”我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闯祸了,闯大祸了!


第二天,凡是当时在现场的知青都困留在文化室,打过石块的一堆,没打的一组,由场里派工作组來处理。一连几天,大家斗私批修,深刻检讨,结合当前的阶级斗争,无限上纲上线,把我们这班家伙折磨得全崩溃了,都后悔得直想用头撞墙。


审查教育中,我因为说了一句“别打了”,被认定为有劝阻行为,所以我被提早结束批斗。最后,“罪大恶极”的小李,因为他击中五角星,被押送到场部,送进了“牛鬼蛇神”队伍。


那次,我惊得浑身发抖,满额是汗。当时我叫“别打了!”,其实就是想露一手,倘若我早些出手,那基本会一发一中,那被押送到场部的不是小李,会是我啊!


自那以后,除了放牛打牛角,我是不敢再乱打石块了,后来,渐渐地手就生了。几十年后的今天,在公园里试打个石块,一点儿也不准。这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淌禍水,不禁失笑起来 ——可怜的小李呵!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是,无菜之炊也同样会难为人啊。

1976年9月,连队大伙房己十多天只吃炒萝卜干、煮酱油了。每天打饭时,厨窗外飘來一句连一句“又是萝卜干呵?!”我边卖饭边笑着脸说:“很快,老李很快有菜送来了。”


我们十一队有老李种菜,除非台风天,很少有超过十多天没菜吃的。老实说,老李没送菜來,我们大伙房更轻松。上次他送来的小芋头,令我和小王两个炊事员忙得焦头烂额,光刮芋头皮就费了大半天,双手痒了几天。全场炊事员估计就是十一队的最辛苦了,因为种菜的老李能干。他若没菜送來,萝卜干、酱油当菜,我们炊事员的活儿就轻松了。


傍晚种菜老李來打饭,我一勺萝卜干送出去,开玩笑说:“卖花姑娘挿竹叶,种菜老李吃萝卜干!”


老李张开大嘴笑了:“你这小子到菜地看看吧,再过二天豆角可收成了,这两天没菜,就因上段时间一天雨一天晴,菜长不起来。”


我说:“大家就想吃你种的豆角。还不快摘來?”


老李端着饭盒转身边走边说:“后天吧,后天收豆角。”


过了两天,老李果然挑了担豆角送到大伙房,边过秤边说:“豆角是容易长老的菜,摘早了没长大,迟了又会老,不好吃。”

谁料到,这边老李的豆角刚送到,那边传来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消息!


队里上上下下都被这消息震惊了,但工作仍是要做,活儿仍是要干的。


老李的豆角给大伙房添了点气氛,大伙很快知道今晚不用吃萝卜干了。晚饭时,大伙房热闹了,打饭的人排着队,我和小王俩个炊事员,一个卖饭,一个分菜。大伙闹哄哄的。忽然听到一阵敲着盆碗的“叮当”声,大强边敲着饭盆边走进大伙房,边嚷着:“好啊,今天真高兴,不用吃萝卜干了!”


就是这句话,大强完了!


大强的话传到队领导那里,一句完整的话少了“不用吃萝卜干”那半句,只留下“今天真高兴”这半句了!


毛主席刚逝世,大强你竟然“真高兴”?!场里马上派下来工作组,根本不相信大强的高兴是不用吃萝卜干引起的的,而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调查中我和小王,还有排队打饭的人,都证明大强是因为有豆角吃才说“高兴”的,但工作组强调,不论什么事情值得高兴,毛主席逝世期间就不能高兴!!!


于是,可怜的大强被押送到场部,那时,场部的“牛鬼蛇神”学习班已经解散了,但是大强还是要关押的。大强被单独关在场部,每天写检查,每天被审问,成了那段时间全场唯一的“牛鬼蛇神”。


多少年过去了,回城后每当老知青聚会,总会有人问:“大强,那时候究竟是什么原因关押了你?”大强必是气定神闲地执起筷子,慢慢地夾起一箸菜,悠悠地放入口中,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说完,张开含青菜的嘴巴哈哈大笑。


红楼梦中,曹雪芹先生开篇诗下: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言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我们老知青不正这样?在那荒唐的年代,知青中有人体验“甘泉岁月”,却也有尽抛一把苦涩泪的,是甘是苦,只有当事人,才解其中味!

俱往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作者简介:黄锦旋,广州知青,上世纪60年代中上山下乡到原广东农垦海南垦区岭头茶场,在农场12年,78年回城后在公交系统当司机,直至退休。

文章来源一壁残阳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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