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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梁自尽的知青钱再然

缅怀走向天国的知友
悬梁自尽——钱再然作者:李想题 记

1965年,我们江苏省如皋县的365名知识青年,集体插队到本地江心小岛长青沙的知青大队。


那时,我们韶华正当年。而今,两鬓染霜皆翁妪。不少知友却已撒手人寰,走向了天国。特撰文追忆往事,寄托哀思,缅怀走向天国的知友。


貌不惊人,言不压众的钱再然,在长青沙365名知青中,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刚下乡的那一年,全知青大队的人,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


但是后来,一夜之间,他忽然成了“名人”,成了人们田头屋角议论纷纷的对象。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在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夏夜,出人意料地上吊自尽了!此事震撼了整个知青大队。


钱再然,如皋知青自杀第一人!


那么,他何以对人生感到彻底绝望?何以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希望?何以要永别了父母亲人?何以要自己将自己残忍地杀死?


一个正当青春年少的小伙子,刚刚开始美好的人生,却将自己的生命终结于起点,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我们之中,有多少人具备杀死自己的勇气和毅力?


其实,钱再然是个十分懦弱的人。


他刚下乡时,也就十六岁,个头仅有1.63米高吧,平平常常的相貌,普普通通的衣着。说起话来并不十分利索,最后第二个字的音,总是拉得较长。“我姓——姓钱,你们就叫我老前——前辈。”他总是这样嘻戏地介绍自已,于是我们全体知青,一律“尊”称他为老前辈。

老前辈虽“老”,却怕劳动,因而很少出工。当别人都到田里干活时,他便埋在宿舍中玩耍,和其他不上工的知青下下象棋,十局九输,还有一局和,却是人家有意让他的。其实他知道自己的棋臭,并不在乎输和赢,只要有人陪着他玩,不要太无聊就行。


由于老前辈出工少,年终结算,扣除粮草钱,几乎没有余钱可得。他家境并不很好,零花钱全由出嫁的姐姐提供。


只是,劳动日少的人,劳动粮也相应少,于是他的肚皮也就成了问题。

刚到长青沙时,知青们一律吃食堂,由国家定量供应。饭票按每月三十天每天一斤计,另有机动饭票二斤。饭票上标明日期和三餐定量,不可提前使用。国家每月提供十多元的基本生活费,一年后自给。那个时代是个全民饥饿的时代,知青们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得干繁重的农活,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油水,每天有限的粮食,自然难以填饱肚皮。


劳动好的人除国家供应粮外,还有生产队的劳动补贴粮。像老前辈这样怕干活的人,自然就没有多少补贴粮了,他只能每月守着三十二斤,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


人总不能成年累月地让肚皮唱空城计吧,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老前辈寻思着总得想点办法,填饱肚皮才是。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他想啊想,终于有了主意。


与知青一队一河之隔,是如皋县棉种场。该农场八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几百亩土地,由于长青沙系长江下游的冲积平原岛,土壤肥沃,种出来的庄稼,十分茂盛,所以农场的农作物总是硕果累累。而这,就成了老前辈最佳的食品供应基地。

春天半夜中,他潜入农场地里,采摘青蚕豆。夏夜,涉过分界河,偷偷钻进场部果园,见梨子就摘,很快就能装满半蛇皮袋,满载而归。秋季成熟的庄稼很多,如晚玉米、晚黄豆、红薯、芋头、土豆等等,老前辈都可以收入囊中。


别看老前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为饥饿所迫,去农场偷东西,胆儿不大也得大。加上他天生是个机灵鬼,每次行动,从来没有被农场的夜间巡防员抓过“现行”。


不过,他从不偷知青大队自家农田的东西,用他的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据说,这是江湖规矩,他想,自己得遵守才是。


后来,大队领导出于种种考虑,把他从一队调到了六队。原先在一队时,与农场仅为一河之隔,而六队离农场则有三四里地,还得途经五队和四队,去偷东西自然就很不方便了。这样,老前辈就失去了“地利”。

接着,他又失去了“天时”。因为,“太平无事”的日子没有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场暴风骤雨席卷而来,令人生畏,任谁都不敢胡乱惹事了。钱再然想不“歇菜”,难。


再下来,如果“人和”一出问题,老前辈“天时、地利、人和”尽丢,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然而,怕啥来啥,不久,果然就出了纰漏。


说起这六队,一直是知青大队出名的问题队。就我们在长青沙插队的十多年中,每年都要更换一届生产队长,走马灯似的变幻着城头的大王旗。


然而,不管谁上台执掌牛耳,生产队仓库里的粮食总是离奇地被盗。

文革开始后,粮食失窃依然没有消停。有一次,竟然少了一百多斤黄豆。大队的“文攻武卫”头头和民兵营长不得不亲自坐镇破案。大会小会,思想动员,排查摸底,宣讲政策,重点监视,暗岗蹲守……什么招都用了,可惜毫不见效,案件久悬不决。这可急煞了“文攻武卫”头头和民兵营长。


就在这当口,老前辈在一次豪饮酒醉后,眉飞色舞地扬言道:“我是——是谁?响当当的老前——前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钱再——再然!我老前辈可够神通广——广大!最近仓库黄豆失——失窃,谁也破不了——了案。可是,我就知道是谁偷了仓库的黄——黄豆……”接下来,他甚至详细地说出了盗窃者,是怎样从气窗挤身进入,怎么落脚在粮屯上,怎样打亮了火机照明,怎样用黑补丁的蛇皮袋装黄豆,怎样解下球鞋带子扎口,怎样两次装袋递到窗口,怎样看到气窗外有双手接应……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此事,很快传到“文攻武卫”头头和民兵营长耳朵里。他们把老前辈找了来,好言好语地动员他检举揭发偷窃黄豆的人。


可老前辈矢口否认,硬说自己是喝醉了酒,胡头大乱地瞎吹牛,毫不可信,“就当是我老前辈放了一通屁——屁吧。”他说


威逼利诱用尽,老前辈半个字没有吐出。决不出卖他人,这大概也是江湖规矩吧。


有一天,“文攻武卫”头头和民兵营长研究此事,忽然悟出了一件事。偷窃黄豆的人在仓库内的具体行动细节,钱再然既然说得如此清楚,那就可以肯定他也在仓库中。深更半夜,藏在仓库里,除了偷窃,还会有其它什么事?

于是,在一次大会上,老前辈就被揪了出来,狠狠地批斗了一番,然后关押起来隔离审查。但是,老前辈仍然是什么也没说,检查书总是白纸一张,既不交待自己的事,也不交待别人的事。


“文攻武卫”是谁?可不是吃素的主!接下来钱再然所受的种种折磨,任凭你怎么想象都不为过。


后来,民兵营长恶狠狠地发话,吓唬他说:“像你所犯这等罪行,和拒不坦白的恶劣表现,少则判刑十年八年,多则二十年或无期。只有坦白,才可以从宽。”


于是,老前辈的精神防线一下子崩溃了。


他知道自已己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交了,几十年徒刑,就会把牢底坐穿,死在狱中。不交,也会被活活地折磨完蛋。结论是:里外死定了,他自忖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与其那样豪无光彩地去死,不如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总算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吧……他想。

没有遗物,没有遗憾,没有遗愿,没有遗书,什么也没有遗留给这个世界,除了他自己的臭皮囊,他就这样悬梁而去。


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对他的永远怀念。


死后,一具薄皮材,将钱再然葬在了知青大队东南角的青年桥下。


一抔黄土埋青春,几声鸦鸣泣孤魂。


钱再然死后,曾为我做过一件大好事。

文革初期,我曾把当时打成“毒草”的几本外国名著,藏在一只坛子里,封好口,偷偷埋于他坟墓旁,请他看守。直到文革结束,方才取出。他果然很讲江湖道义,为我保管得完整无缺。事后,我在他坟前,化了很多纸钱,以示感谢。


知青大返城后,知青大队的知青全都离开了长青沙,只剩下他被枯叶败叶覆盖、年久失修的孤坟,独守寂寞。


坟头上的草,一岁一枯荣。而人,却不如草,去了就永远去了……


前年,我到长青沙时,听说当年青年桥下的坟地,全都在新建港口时搬迁了,却有三座坟作为无主坟处理,尸骨不知去向。一是陈玉凤,四队女知青,婚后不久身患绝症,不治而亡。二是我们一队一对知青夫妻的儿子,不幸婴中夭折。三是钱再然。他们成了滔滔扬子江畔的孤魂野鬼。

老前辈钱再然,而今日月昭昭乾坤朗朗,早就换了人间,魂兮归来吧!

作者简介


李想,江苏省如皋市人,1942年生。1965年下乡插队,1979年返城。曾在《章回小说》、《今古传奇》、《影视艺术家》等杂志,及《花雨》《有狐》《榕树下》等文学网站发表中篇小说、长篇连载、电影文学剧本三十多部,计一百多万字。

文章来源“一壁残阳 ”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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