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往事:住进牧民家

2009年回牧场时与牧民朋友合影,左2是本文作者

住进牧民家李南飞

学蒙语

我第一次“下包”的羊倌家,叫“阿-老不僧”,50岁左右的“老汉”,朴实、憨厚,甚至有点儿木讷。他的大儿子已成年,放大羊群,我负责放“撒和”,老汉和老伴带着两个小不点忙家里事。


我们牧场位于锡林郭勒盟西乌株穆沁旗的东北边境,是个蒙古族占绝大多数的纯牧区。1968年前后,这里牧民中极少有人会讲汉语,住进牧民家之后,我们才真正融入了“游牧文化”,衣、食、住、行全部从头学起,语言更需要优先掌握。


在语言方面我是“弱智”,远不及很多知青。中学学过六年英语,单词、语法不算差,但口语不行,所以最不愿被英语老师用英语提问。这缘于我的一个错误认识,认为自己选择将来搞自然科学,能看外文书籍很重要,讲不讲英语无所谓,以至口语能力差,也累及了蒙语。


蒙古语是古老民族语言之一,属于阿尔泰语系,内、外蒙古语言一样,但内蒙古以蒙古文字母书写,外蒙古则主要使用西里尔字母。蒙古语在语音方面有元音和辅音,但是前元音(中性元音)与后元音或中元音均可出现在同一个词里,通常主语在前,谓语在后,定语在被修饰语之前,谓语在宾语之后,各种状语在句中都有一定的语序。


到牧区后初学蒙语时先采用学英语时的旧办法:找来蒙汉课本,学语法,背单词,练造句……功夫下了不少。要和老乡交流前,先在脑子里遣词造句,推敲语法,想好发音,然后再张嘴。可正当脑子里造句的时候,英语语法不时来串门捣乱,往往弄得自己不自信,轻易不敢吱声,即便听懂人家话也很少搭茬。


住进蒙古族牧民家里之后,朝夕相处全用蒙语,人家一句汉话不懂,逼得我不能不说蒙语,这下子没功夫推敲语法了,干脆象呀呀学语的幼儿那样,嘴里先蹦出关键词,再伴以表情、手势来表达意思。


少了约束之后,越说胆子越大。反正我是初学,让对方发挥想象力,凑合着听吧!有一阵子,不管对不对的,脱口就说,真有点“说话不算话”的意思,说完之后再观察对方反应,用人家的表情来验证自己说的对不对。过了两个月,我的口语居然顺利过关。想起来挺有意思,那些口若悬河的大领导,夸夸其谈的推销员,他们的口才,莫非都是由“说话不算话”练出来的?!

饮 食

游牧文化的突出特点是经常搬家,牧民的日常生活必然非常简单,解决生存必需就行了。


牧民家每天的正餐只有一顿,是晚餐,其余都叫“喝茶”。接羔季节人们很辛苦,饮食比平时丰盛许多。


全天工作结束,睡觉之前,一家老小聚集在羊油灯下,要吃一顿比较丰盛的晚餐。春寒料峭,蒙古包里的粪火熄灭之后,毡墙只能挡风,包里很冷,如果肚里热量不够,后半夜会被冻醒。


按惯例,晚餐开始仍然先喝奶茶,正餐常是“手把肉”,是新煮的羊肉或牛肉,带骨头,偶而有羊肝,羊胃、血肠(小肠灌的)和肥肠(大肠灌的)。


所有肉食只用一种方法烹调:大铁锅加清水煮!唯一的佐料是颗粒状粗盐,唯一的燃料则是干牛粪。


带骨肉体积大、锅小,下半截在水里上半截在水上,所以需要经常翻上翻下,肉的表面刚变色就开始吃,手持羊腿,用锋利的小刀削下变色部分塞进嘴里,再把剩下的扔回锅里接着煮,我给这种吃法起的名字叫作“手把涮羊肉”!


等肉全都煮熟(变色即为“熟”),捞进一个大脸盆,大家再接着吃热腾腾的“手把肉”。

吃肉时必须持刀,很多时候牙齿咬不断纤维或筋,只能用刀切断,嘴里的肉嚼不烂就干脆吞进肚里,交给肠胃去处理,脸盆里吃不完的“手把肉”会留到第二天早晨喝茶时再吃。


晚餐的肉食用过之后,有时会用肉汤煮面条。面条多是手擀,有时也煮挂面。有意思的是,他们要把面条切成手指长短再下锅,即便挂面也撅折了再煮,牧民家里从不吃长面条。吃完面条后,主妇还要往大锅里倒进剩余的肉汤,加进一碗小米熬成一大锅稀粥,这是给狗准备的晚餐。


吃饺子是“大餐”,一家人会非常高兴,尤其小孩,从下午就开始翘首以待。“饺子文化”是北京知青带来的,此前牧民不会包饺子,尝过知青包的饺子之后,老乡赞不绝口,以至于后来谁家住进知青,吃饺子时的“主厨”非知青莫属。

 2009年回牧场时与牧民的合影,我在前排右一

我在吉蒙嘎家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天晚上,主人请我包饺子,我往剁好的肉馅里掺进刚从北京带来的酱油(用固体“酱油糕”稀释而成),又放了些野葱花、野韭菜花,香味散开把几个小孩子馋坏了,小家伙们一个接一个爬到我身边,用手抓起肉馅放进嘴里就吃,到后来大人竟也忍不住,全家一块儿吃开了生肉馅……没辙,我的饺子只能改片汤了。


牧民招待贵客时常用“嚼口”(奶桶里的上层悬浮物),拌上炒米和白糖。晚饭如果来不及煮新肉,可能给宾客做“黄油面”:煮熟面条后,去汤,拌入成块的奶油,偶尔再炒一下,用勺子捞出来放进客人碗里时,面条上面漂浮的黄油足有一指厚,谁要是没个好胃口,恐怕领教不了这种“黄油面”。

喝奶茶

“喝奶茶”在蒙古族饮食文化里占有特殊重要的位置,平日的主餐只有一顿,但“喝奶茶”的次数可就多了。


牧民所说的“喝茶”与欧洲人的“下午茶”相似,不象汉族的“清茶淡水”,而是内容丰富,可与“快餐”媲美。


“正宗”的奶茶很讲究,这是蒙古族妇女必须掌握的技能,奶茶烧的好,主妇能获得很好的口碑。

首先,把煮茶的铁锅彻底洗刷干净,倒进清澈的泉水,取来“茶砖”(象块黑色大砖头,个头有普通盖房红砖的三块那么大。),用刀或砍、或剁,取下茶叶,放到锅里,用牛、羊粪把水烧开。沸腾多时后锅里的水变成深褐色的茶水(其味很苦),加盐后把热茶水倒进一个干净容器里,同时用纱布滤掉茶叶。


粪火继续烧,烘干铁锅后加入适量奶油爆炒小米,量不多,大约半碗。然后把滤掉茶叶的热茶水重新倒进锅里煮,直到小米粒煮开了花,茶水颜色由褐转黄,此时的“茶”称“米茶”更贴切,是正宗奶茶的半成品。


“米茶”做好后进入最后一道工序——加奶,好的奶茶不会加鲜奶的,而是牧民称为“嚼口”的东西,其中油脂含量很高。


蒙古包里靠门右侧的位置,总放着一个存奶的带盖木桶,高约一米五,圆台形。桶盖中央有个孔,一根约一米八的圆木棍插在孔内,下端固定一个木十字,木棍上下抽动时可以搅动桶内的奶。鲜奶倒进这个桶后,要经过多次上下搅动,同时也是个逐渐发酵的过程。鲜奶经搅拌又静置几天后,液体上部凝结出一层白色的、状如酸奶但远比酸奶致密的东西,这层白色物质在蒙语里称为“嚼口”。


女主人从身边的木桶里用长柄勺取出一勺“嚼口”,一边搅拌一边缓缓倒入正在沸腾的“米茶”里,“嚼口”很快融入“米茶”,浓郁的香味顿时飘散开来。香味中既有奶香、黄油香,也有茶香、米香,茶水的颜色也变成奶黄色。煮好的奶茶分别盛入几个大号铝壶,放在粪火炉上温热着,随时可以饮用。


喝奶茶之前,女主人会端出“奶豆腐”,“手把肉”,还有羊油炸的面点放在蒙古包正座上。


给客人上茶时,女主人左手端碗右手持壶,晃动茶壶几下后猛然向碗内冲倒出奶茶,米粒也随茶而出,然后一一送给客人。


正宗奶茶喝到嘴里,第一感觉就是香,特殊的醇香,它象茶,象奶,又象粥;有点儿苦,有点儿绵,还有点儿咸,极具提神、解乏的功效。


喝茶时,一般会往自己的热茶里削些手把肉,放块儿奶豆腐或羊油炸的“果子”,算作“点心”。奶茶可以边喝边续,“点心”则要泡软泡热后再吃。


碗底有煮开花的小米粒,随着“续茶”次数的增加而增加,喝茶结束前,食客需要把碗底的小米用舌头舔进嘴里吃掉,若不习惯舔,主妇会递给你筷子,在碗里剩下米粒是一种不礼貌行为,食客应当吃得很干净,表示对主人的尊重。


如果家有“炒米”(炒熟的黍子),烧奶茶工序可以省略掉炒小米的环节,主妇煮好奶茶后先在客人碗里放些炒米再倒进热茶,经多次续茶,炒米被泡软甚至泡开了花,吃的时候有点儿像在碗里“淘米”:转着圈晃动自己碗里的奶茶,泡软的米粒逐渐升到最上层,而米中的沙粒则沉到下面,这碗茶快喝完时舔食掉上层的米粒,然后再续茶,再晃动,至少五六次之后才能吃干净,沙粒留在碗底,主妇会收拾。


我刚住进牧民家时,白天老觉得吃不饱,但忙起来也不觉得饿。后来琢磨琢磨明白了,一桶奶浓缩成一小块奶豆腐,和“压缩饼干”一个道理,奶豆腐富集的营养很多,足以供应几小时所需的热量。


牧民的维生素来源几乎全靠茶,只在夏天偶尔吃些野菜、蘑菇。他们的粮食定量每人每月20斤,需要分给狗吃的还占相当一部分。牧民生活以肉、茶为主,农民生活以粮、菜为主,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根本性差别正在于此。


在老乡家的时间长了,我逐渐适应了吃肉、喝茶,不过生理上仍想吃新鲜的蔬菜。放羊时,羊吃它喜爱的草,我则寻找我能吃的草,野葱、野韭菜比较好找,用手擦擦土就放进嘴里嚼,权当“打牙祭”。说来惭愧,我偏爱“百合”不是因为百合花美丽,而是因为它的块茎好吃,挖开花下的土壤就能找到块茎,剥去外皮,里面的“肉”白净而且丰满,微微发点儿苦,不过吃到嘴里非常清淡、爽口。

2009年回牧场“探亲”时,我接受老额吉的亲吻

作者简介

李南飞,北京知青。笔名埂上草。1947年生于四川乐山,1967年北京四中高中毕业后赴内蒙牧区插队,1978年从草原考入北方交通大学内燃机车专业。现为退休工程师,在机电一体化产品的研制方面小有建树,拥有两项国家专利。国家注册的质量管理体系高级审核员。 

来源:南加知青
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推荐阅读

李南飞:牛的故事李南飞:羊追狼的故事 、“ 下包” 放“萨和”

精选后知青时代文章(252篇)

精选知青关注文章(335篇)

精选知青影视、纪录片(200余部)


长按左边二维码关注 老知青家园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