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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殇

支边生活 老知青家园 2023-02-21

《霍拉山下》情殇作者:董克荣

太阳快要下山了,林园三连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那些下班回家的大嫂们,急急忙忙地点火做饭,为孩子炒菜烙饼,整个连队缭绕在一片雾气和香气之中,那些大嫂们忘记了一天的辛劳,在家里忙碌着,等待男人回家一起享受温馨的家庭生活。

这时菜田班班长蒋海云、练尤奎和张安全还在田里忙活。和煦的阳光透过霍拉山顶上的云朵斜照在菜田上,菜秧泛出一片嫩绿的色彩,一畦畦一垅垅的菜苗长势喜人。归巢的鸟儿在白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唤,似乎在为勤劳的人们歌唱。田边那条巴郎渠水永不停歇地向远处奔流着,白杨树影和人影似乎也随着渠水越趟越远。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鸟儿也不叫,大地渐渐地静下来,只听见微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影和人影也终于看不到了。


蒋班长用手背敲了敲自己的腰说:“下班吧。今年田里的杂草长得像鸡巴坨子似的,锄了又长,只能连根拔了。”他在腰后又敲打了几下说:“今天弄不完,明天一早再来吧。”在一边锄草的练尤奎听说下班,他弯腰蹲下在地上抓起一把草,将锄头上的泥土擦干净,然后扛着锄头跟着蒋班长往营房快步走去。


自从蒋海云调来当菜田班长后,练尤奎就在菜田班劳动。前段时间出了偷表事件后,连部没有将他放进‘老牛班’是对的,可以看出来他是安心在菜田班劳动,工作勤勤恳恳,最主要的是,他在结婚以后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他最纠结的一段日子,现在我们看到他每天上班时的心情就像阳光那样灿烂,收工时的步履匆匆忙忙急切而又兴奋。

林园三连

当他们走到路口时,回头见张安全还在田里干活,练尤奎就喊:“张安全下班吧,看不清楚啦!”蒋班长说:“这个龟儿子,这几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每天收工都喊不回去。”


我从‘百号’田下班回来,在路口正好听见蒋班长说的话,我就问:“蒋班长你说张安全是鬼儿子是什么意思?”蒋班长说:“是‘龟’儿子不是‘鬼’儿子。”他说的四川话我分不清他说的究竟是‘龟’儿子还是‘鬼’儿子,要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更说不清楚了。


其实蒋班长说的‘龟儿子’在四川是一句骂人的话。菜田班他们三个都是四川人,练尤奎听到蒋班长说‘龟儿子’时的语气是亲切和赞赏的,是表示一种昵称,知道他是在夸张安全。就说:“在小青年里张安全干活算是数一数二的。”蒋班长说;“是的。”他们见张安全没有应答,就回去了。


后来我在辞海里找到了‘龟儿子’的出处。在东汉年间有一个大文人名叫许慎,在一个州长的手下当秘书,官不大也不算小。他编纂了许多书籍,其中最闻名的一部是《说文解字》,这部书是研究文字和字形的著作,在当时流传甚广,也可以说是我国最早的字典。在这部字典里,许慎解释说乌龟是雌性动物,需要蛇去配种才能生育,‘龟儿子’指的是龟和蛇乱伦生出来的小乌龟。所以用这句话骂人是很刻薄的。


‘龟儿子’在民间作为口头语流传至今,人们用不同的语气表达的意思竟然完全不同,可见中国的文字确实博大精深。


其实乌龟还是有雌性和雄性,老祖宗说的话也不是句句都是真理。


再说蒋班长刚才的话说对了,这几天张安全就是被一件事情迷得颠三倒四。世上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喜欢将自己遇到的痛苦四处叫唤,以换取别人的同情;而有的人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埋藏在心底,让时间慢慢地消融。虽然年纪轻轻的张安全脾气有一点倔,但他却把最近遇到的烦心事压在心里,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精疲力尽,干什么活都使不上劲。


什么事情将张安全折腾得那么纠结,还得从头慢慢说起。


刚成立林园三连时,除了从全团各个连队抽调来一部分上海支边青年,还有从学校分配来的应届毕业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学生毕业后都是面向农村和边疆劳动,也有从全国各地毕业后的学生投奔亲戚朋友来新疆的。张安全就是其中一个。别看张安全长得精瘦精瘦,因他在农村长大,所以样样农活上手便会,而且肯出力气吃得起苦。


调来的学生绝大多数是男生,唯有一个女生是从山东来的名叫贾蕾。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掌心的宝。因为家里成分不好,毕业后她不愿留在家乡,就从山东来到林园三连投奔她的姨妈,姨父母俞忠和张凤也将她视为亲生,呵护有加。


贾蕾长得白白净净,如花似玉,见人一口一个叔叔阿姨,挺招人喜欢。上班的第一天,年青漂亮的贾蕾就显得非常惹眼,那些没有对象的小伙子们更是趋之若鹜,见了她都将眼睛瞪得圆圆的,千方百计地想接近她说说话,套热乎。

图片来源网络

那时正值三夏大忙季节,连队里的劳动竞赛一个接着一个,把刚工作不久的贾蕾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过去在家里娇生惯养,现在任她再怎么努力也完不成定额,整天耷拉着脑袋没笑脸。


张安全在食堂买饭时看见垂头丧气的贾蕾就问:“你怎么啦?”贾蕾说:“定额太高了完不成。”张安全就安慰她说:“午休时我帮你去干活,不怕任务完不成。”贾蕾欣喜地说:“真的?中午那么热,要被太阳晒死啊!”张安全说:“不怕的。”于是张安全吃过中午饭就到田里去帮贾蕾干活了。


晚上,贾蕾到伙房多买了两个馒头,到张安全宿舍去找他,说:“累垮了吧,给你馍。”张安全红着脸说:“我有,我买好了。”贾蕾说:“你拿着吧,累了多吃一点。”张安全推却不掉就喜滋滋地接着,又忙不叠地说:“谢谢、谢谢!”


自此张安全经常抽空帮贾蕾干活,两人一来二去,连队里的嫂子们七嘴八舌说啥都有。


姨妈张凤听说后就问贾蕾:“你和张安全谈恋爱啦?”贾蕾说:“张安全就是帮我干活,啥事没有。”


一天下午大家都在大田里干活,听到排长杨德凯慌慌张张地喊:“巴郎渠里有一个小孩淹着了,快、快救人!”张安全听到后立即扔下手中的锄头,飞快地跑到巴郎渠边跳下水,在冰凉的渠水里把小孩捞了起来,他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背起小孩往卫生室跑,一边跑一边喊:“卫生员、卫生员,有小孩淹到了啦!”


在卫生室里,卫生员江来忙着给小孩控水做人工呼吸,努力了半天说:“没得救了,人死太久了。好象不是我们连的娃。”嫂子们吵吵说:“大概是上游冲下来的,快与农业六连联系吧。”


贾蕾问张安全:“你跳渠里不害怕吗?”张安全说:“没想那么多,就是渠水有点冷。”贾蕾又说:“你挺勇敢的。”张安全说:“没有,没有。”贾蕾说:“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把,小心感冒了。”张安全这才想起要换湿衣服。

情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间屋里

张安全回宿舍换好衣服坐在床上,想想贾蕾刚才说的话,觉得贾蕾对他是有好感的,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一想到这里他就激动起来,好像贾蕾就在眼前充满柔情地看着他一样。


傍晚农业六连来了两个人说,这是他们家的小孩,放学后跟着同学到巴朗渠游泳,同学说水很浅没关系的。他又不会游泳,一跳下去就被水冲走了,同学吓傻了,回来都没敢说,耽误了。孩子的母亲嚎哭着把小孩装上拖拉机走了。


时间久了,张安全和贾蕾的交往也多起来,贾蕾的锄头把子松了就让张安全修理,镰刀钝了也让张安全磨。他们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吵吵闹闹几天不说话,有时又有说有笑。嫂子们见他俩吵吵好好的样子也摸不着头脑。张安全想,在林园三连贾蕾就和自己走得近,但她从来就没有向自己说过什么,等有了机会一定要去向她表白。


张安全去找王刚说:“不知道贾蕾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王刚也是刚毕业的学生,他叹了口气说:“知足吧你,别人都在说你和贾蕾在谈恋爱,成天能和她粘在一起多么幸福。我在食堂干活可没有这个机会。其实我特别喜欢贾蕾那样款款的味道。”张安全听说后心里就有了信心,吃晚饭时不知不觉多吃了一个大馒头。


夏收后,连里为了抢种一茬荞麦,机耕班都在忙着犁地播种。张凤见丈夫俞忠晚上经常很晚回来也没在意。见贾蕾也晚晚的回家,就问她在忙什么,贾蕾说:“我让张安全帮我磨镰刀。”


一天,张安全上夜班浇水,半夜回连队去吃饭,在回宿舍的路上听见林带里有笑声,他拿手电筒照照,竟看到贾蕾和她姨父抱在一起,着实吃惊不小。

情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片林带里

那么长时间以来,张安全的心全放在贾蕾的身上,自从见到了林带里的那一幕,他连着几天在田里干活心不在焉,饭也吃不下,下了班也不想回去。晚上睡觉翻来复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浮现出那不堪的一幕。过去看见贾蕾大大的眼睛,总以为她是对自己含情脉脉闪动顾盼的秋波,如今那眼光已经变了,仿佛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直刺他的胸口。才几天时间,张安全原本瘦弱的身子变得更瘦更黑了。他终于憋不住去问贾蕾:“难道我对你不好?”贾蕾说:“你对我好,但是我没有一点那个意思。再说你粘粘糊糊的我不喜欢,没有俞忠那样的阳刚劲。”张安全听后伤心至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菜田劳动时话就更少了。


那天连队开大会前点名,点到张安全时没人应答,连长贾焕章叫同宿舍的王春煊回去看看。小王跑到宿舍,见张安全躺在床上就说:“你咋搞的还睡?开大会了。”张安全以为进来的是贾蕾,断断续续地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王春煊说:“这家伙喝醉啦,上班时间怎么喝成这样!”没想到张安全迷迷糊糊地摸出两元钱,指了指床下的玻璃瓶说:“喝了...半瓶,把这...钱给...班长。”

张安全以前从没喝过酒,王春煊在宿舍里喝酒时给他喝他也不喝。今天真以为张安全喝酒了,就往床下看竟是《乐果》瓶子。‘乐果’是一种剧毒的农药,平时张安全负责在菜田喷洒农药,用剩下就放在自己的床底下。这时张安全的脑袋已经歪到一边,口里吐着白沫,把王春煊吓了一大跳,他急忙飞奔到俱乐部大声喊:“不好啦,张安全喝农药啦!”会场里顿时象开了锅:出人命啦!快去看看。卫生员江来赶忙拉着王春煊往宿舍跑去,边跑边说:“快,帮忙去灌肠!”


大会开不下去了,大家都到张安全的宿舍门前等消息。嫂子们喳喳喳地议论着:


真有谈对象想不开的啊。


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卫生员很久没有出来,站在门口的大嫂们焦躁不安,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卫生员这才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大嫂们忙抢着问:“咋样、咋样啦?快说吧!”卫生员江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往两边一摊说:“喝药时间太久,洗胃不管用,没指望了。”大伙儿面面相觑,好久才醒悟过来。张安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大家不住地惋惜着,蒋班长弓着腰叹息说:“太没出息啦,不折不扣龟儿子一个!”


那边已经有人打电话给张安全的父亲。不久,他父亲坐着拖拉机赶过来,大家一看他竟和张安全像成一个模子,也是一副倔倔的样子。


下车后,他板着脸,也不说话,径直走进张安全的宿舍。大伙儿看他整理完儿子的东西后,把包包一提说:“恋爱不成就找死,白养了你个龟儿子。”说完一甩手,不顾后事如何处理,坐上拖拉机兀自走了。把嫂子们弄得一惊一乍,说:“这老头怎么回事,不管不问就这样走了?!”


张凤眼尖,见地上有一张纸,捡起来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


她心急火燎地把贾蕾拉回家问:“你和张安全咋啦?”贾蕾说:“不咋着。”张凤说:“可他纸上写你肚子里有啦!”贾蕾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俞忠自知瞒不住就说:“是我们俩的。”张凤听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住俞忠的衣领气急败坏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是要坐班房的。”


俞忠说:“我和你结婚到现在,你天天像训小孩似的,板着个脸,在家里我从没开心过,哪有她对我这么好。”贾蕾说:“我们是真心的。”


张凤这才想起前一段时间抢播荞麦时,她应该想到犁地播种是链轨组东方红机车的任务,与轮机组的俞忠无关的。那些日子他们俩晚上总是很晚回来,原来他俩早就粘上了。她边哭边说:“以后叫我怎么做人啊!”她拾起地上的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死给你们看,你们去好,你们去好!”俞忠忙不迭地去夺镰刀,贾蕾就把大门关好,一家人在屋子里叨叨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张凤就像没事似的去找王刚说:“你不是喜欢贾蕾吗?她愿意嫁给你。”王刚听了张凤的话,真是喜从天降,他嘴上却说:“你是和我开玩笑吧。”张凤说:“我没开玩笑,你娶贾蕾要包容她的一切。”王刚说:“我能的。”


于是张凤就把贾蕾和俞忠的事说了一遍,见王刚不啃声,又说:“你娶了她是在帮她,也帮了她姨夫和我。”王刚说:“你让我想想、想想。”


张凤走后,王刚在心里结结实实地煎熬了几天,干活也变得拖拖拉拉的。最终他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欢,去找贾蕾说:“你嫁给我吧。”


贾蕾用那双忧伤的眼睛盯住王刚看了半天说:“你刚才说什么?”,王刚说:“我愿意娶你。”贾蕾问:“你这是心里话?”王刚说:“我想很久了。”贾蕾憋了多日的委屈和担忧终于释放出来,顿时泪流满脸,她抽泣了一阵,才松了一口气,低着头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


不久,王刚高高兴兴地给大家吃喜糖。


生死风云刚突起,风平浪静转眼间。但是挡不住连队里那些大嫂们众说纷纭,见天津津乐道。

我的简历

董克荣,1944年出生。1964年高中毕业后支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二十一团,曾当过农工、团宣传队演员、炊事员、文化教员、小学校长。1981年回上海在街道集体单位当营业员。1985年考入上海大学政治学院,毕业后调区集体事业管理局工作。曾担任区人大代表、上海市侨联委员、区侨联副主席。曾在《上海新闻晨报》、《新民晚报》、《上海侨报》、《上海法制报》、《经济时报》、《书评报》、《中国仪电报》、《南市报》、《南市外贸报》、《计划管理通讯》、《浦江同舟》、《国家安全通讯》、《黄浦侨音》、《花溪》、《炎黄子孙》等报刊和杂志刊登文章200余篇。2004年退休。

来源:兵团战友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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