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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北大荒十三年(三)

记忆中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作者:杨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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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完达山里的美馔珍馐

(十)历险记

(十一)开门七件事

(九)完达山里的美馔珍馐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有这样一个情节,几位少数民族姑娘身背竹筐在晨曦中进山采一种柄粗、盖小、味道鲜美、口感极佳的蘑菇,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松茸。这让我想起了同样异常鲜美,口感软嫩、外形奇特的蘑菇,它就是位列“草八珍”之首的猴头菇。

我知道猴头菇,还要从北大荒讲起,那是我到北大荒后头一次探亲回家,老蒲特意送了我两个他在山上采来晒干的猴头菇,我看着这个拳头大小、颜色有点儿焦黄、浑身长满了毛,闻着还有一股浓浓的蘑菇香味的东西很是好奇,老蒲说:“这是猴头菇,蘑菇家族中的一种,带回去给你家老人尝尝新鲜。”

回到北京后我把它送给了父亲,我家老爷子虽然到不了美食家的境界,但也绝对是一个会做爱吃的主,见到猴头菇后特别开心,都没耽搁立马儿就拿了一个放到盆里泡发,经过两天之中的多次换水及加温,猴头菇的个儿头长大了好几倍,颜色也越来越白了,手摸着软软的,蘑菇味儿更加纯厚,形状也更像猴子的脑袋了。为此他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朝内菜市场排队买了一只老母鸡,把鸡收拾停当后和用手撕成小块儿的猴头菇一起用小火溜溜炖了三个小时,鸡肉和猴头菇混合的浓郁香味把院里的邻居都招来了,西屋刘叔盯着炉子上冒着热气的小锅吸着鼻子问:“老杨做什么好吃的呢?怎么这么香啊!”老爷子高兴地说:“儿子从东北带回来的猴头菇,晚上过来一块儿喝两口儿。”晚饭时他边喝酒边仔细品尝着这个来自北大荒的美味佳肴,乘着酒兴聊开了猴头菇。他说:“猴头菇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完全是因为它的样子像极了猴子的脑袋,它肉质肥厚、鲜嫩、个头大、除了蘑菇味没有任何其他的杂味。做它时必须和肉类食材混合到一起,才能味道更加馥郁芳香,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加入什么食材就有了什么食材的味道。比如说今天咱们是用老母鸡做的,那么它就吸收了老母鸡的香味,再加上它本身质地软嫩,吃起来感觉比鸡肉还要好吃。猴头菇是东北的地方特产,过去那里是皇家的龙脉之地,关里人不准去,当地人偷偷地釆一点卖到关里来,贵的了不得,只有大饭庄才有充足的财力进货,吃主儿都是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普通百姓不要说吃,见都没见过。猴头菇不仅好吃还极富营养,它是药食同源的材料,能健脾胃,对消化不良,胃溃疡这些病都有好处。听说当年慈禧太后就喜欢这口”。他对猴头菇有意思的解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多年后看陆文夫的《美食家》一书时,朱自冶与食客们边吃边聊美食的场景让我恍惚间与老爷子坐在那和我聊猴头菇的情景重合在一起了。

一九七二年的秋天,我所在的五十八团遭遇了特大水灾,农业严重减产,团领导提出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大秋损失小秋补”的工作指导方向,于是决定大家进山去采橡子果,争取来一个小秋收。橡子果是橡树、柞树果实的统称,它的淀粉含量高达百分之六十,是工业、食品加工业的重要原材料。红旗岭附近的山区里这种树特别多,九月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从树上面掉下来的果实铺满了地,不用捡只要一胡撸就是一大捧,那年到底收了多少橡子,弥补了多少损失,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柞树上的附产品——猴头菇,当年可是没少采。记得有一天我们完成了采橡子的任务,大家伙儿就四散开来寻找猴头菇,猴头菇最爱生长在柞树上有树结或断叉的地方,于是大家仰着脖子往树上方那两个地方瞧,一会儿这个说“看见了一个”,一会儿那个说“我也发现了一个”。最有意思的是宣传股的老赵,他平时很少出来,总是憋在办公室里写材料,成天冥思苦想的,这会子能出来放风,他尤其的开心,当他在树上发现了一个又大又白的猴头菇时,那兴奋劲就别提,不亚于买彩票中了大奖的劲头,就见他脸上所有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一嘴白牙全部露了出来,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手举着猴头又蹦又跳地叫着:“我找到了一个!我也找到了一个!”他的上衣和一直不离身的军挎包也随着他的蹦跳上下跳动了起来。那一天大家都是满载而归,就连我这个高度近视的人也不虚此行,采了十来个漂亮的猴头菇,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会不由的想笑。

完达山土质极其肥沃,坡上植被茂密,林木杂草郁郁葱葱,沟底潺潺流水,非常适宜菌类植物的生长,这里不仅有猴头菇,还盛产黄花菜、木耳、榛蘑、椴树蘑、冻蘑、油蘑、蕨菜、徽菜、刺老芽等不下几十种野生物,特别是雨后蘑菇木耳多的都采不过来。那一年我因公在科研站住了些日子,这个站点是场里繁育培植优良树苗的地方,地点紧靠完达山边,三面环山,一面缓坡,环境优美。一个下雨的早晨我刚起床,就看见站里七八位同志有说有笑的从山后转了出来,他们个个都全副武装,雨衣、雨鞋、大编篓,最吸引我的是每个人身后的背篓里都是满满的一篓还滴着水珠的大木耳。原来木耳晴天生长速度不快,只有下雨天经过雨水的滋润才能长得又大又厚黑亮黑亮的。

科研站的老李告诉我“木耳钙铁含量特别高,贫血缺钙的人多吃它对身体肯定有益处”,于是采木耳成了我工作之余的新追求。回到团部后我就开始天天盼下雨,老天爷还真是给力,三天后居然真的下雨了,我急忙穿上雨衣,背个小筐,跑到修配厂后山去寻宝,遗憾的是没有采到几个木耳,后来才知道是前几天那场雨时,木耳已经被大家都扫荡光了。我曾经听人说把生过木耳的木头放在菜园子里面潮湿的地方养着,下雨天还能生出新的木耳来,于是我扛了几根有木耳残余的柞木回家,也算是没白来一趟,结果这个办法还真不是瞎说的,在之后的两个月里我家还做了几次木樨肉,也许是因为心理的原因,就觉得这几次木樨肉特别好吃。

北大荒山上还有一种有名的特产黄花菜,它也是“草八珍”之一,味道鲜美,是做老北京打卤面时,绝对不能缺席的一味食材,少了它面卤的味道就不对了。据说它还有健脑,润肠通便的功效。每年夏初在北大荒只要是有草的地方就会有黄花菜生长,在早上九、十点钟,漫山遍野的草地上就会有大片的黄花菜开放,一簇一簇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看得人幸福感爆棚。不过要是作为食材,黄花菜的最佳采摘时间就很短了,因为花开放后叶片会逐渐变薄,香味也会不断释放,那时再采摘下来就没那么美味了,于是采摘和欣赏就不能兼得,要赶在开花前一小时内尽快采摘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回家后用开水烫过,控干水分,整齐的码放在太阳暴晒的地方,等晾干后就可以食用了。

那些年我还学会了采蘑菇,山上蘑菇很多,虽然没有连成片的生长,但运气好的话只要找到一处就能采上一背筐。采蘑菇也要根据它们的生长特性去找,一般蘑菇都生长在林下水边背阴处,吃榛蘑就去山下的榛材棵子里找,这种蘑菇个头小、味道香、产量低,珍贵之处是至今还不能人工繁育,吃椴树蘑,首先就要找到椴树,椴树蘑的个头大、颜色白,显得干净漂亮;油蘑长在杨树上;寻找冻蘑,则要到阔叶树如椴树、白桦树附近去找,这两种蘑菇都很肥硕,伞大肉厚,表面还有一层粘液,摸在手上有一种油腻腻的感觉,名字也是因此得来的。蕨菜、徽菜、刺老芽等山野菜那就更是多到了不值得一说的程度,山间、林边、河滩上随处都可以采到,不过别因为多,就小看这些野菜,它们的身价可不低,当年都是出口为国家换取外汇的无污染高营养土特产品。


这些年农业科学技术发展迅速,这些山珍都可以通过将菌种培植到营养包里生长的做法。在北大荒的大气候环境中建设人工干扰的小环境中,进行大量的繁殖生长,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现在,完达山周围的林场、农场、牧场贩卖的山货土特产品基本上都是人工培植的了。

北大荒给我们这一代知青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她的地大物博以及我们曾经留下的青春和汗水。虽然我们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以及曾经遇到过的人和事,还是会不断的浮现在眼前,所以直到现在每年还会有曾经在那里生活过,而今身处全国各地的知青组队回去寻找自己年少时的记忆,去看望那些曾经视我们为亲人的老北大荒人,探访我们共同的第二故乡。如今绿色生态环保的万亩良田、科技含量高的生产技术、漂亮舒适的生活环境,都让我们看到了新一代北大荒人的努力和进取,真替他们感到高兴,同时也为北大荒今天的发展感到自豪。

(十)历险记

这段时间回忆了许多我在北大荒的往事,很多朋友在看过我的随笔后,都感叹我在北大荒的那十多年里经历过的事情真多,在此感谢各位新老朋友的关注和鼓励。虽然生活的主旋律是甜蜜的,但中间也会有一些其他的滋味,这才构成了一个立体的人生。今天我给大家讲两件比较惊险的往事,幸好都是有惊无险,这些事件让我对人生有了思考和认识,人也许只有真的经历了生死才能理解生命的意义。

北大荒可以说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怕的地方,从王震将军一九五八年率领转业官兵到北大荒建设我们国家的大粮仓开始,这些年来一批又一批的有志青年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原,有的人甚至为此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五日,五分场二队副指导员、抗美援朝功臣王富文同志在挠力河里拦截油桶时壮烈牺牲,这是五分场建场后牺牲的第一位革命烈士。自此后历届领导在指挥生产的时候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制定安全条例、进行安全生产教育,把安全生产的意识灌输到大家的头脑中,即便如此仍然还会发生一些事故,甚至造成人员伤亡,这既说明了当年生产环境的残酷,又证明了历代垦荒者充满了为实现理想的大无畏精神。

一九六五年我去时,北大荒农场经历了七年的不断改造和完善,各方面已经正规多了,条件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场里队里都有专管安全的领导干部,不断地进行这方面的教育。一项工作开始前领导都要提前预判,做好防范措施,偶发事故越来越少。


记得在打鱼队时一次李队长带领大家到挠力河对岸割芦苇,代替木板盖房用,但河上没有桥,只能踩着亮子上的独木梁过去,前面的职工都是脚踩独木挺胸抬头正视前方轻松走过,而轮到我时事情就变得困难了,我从小就有恐高的问题,人还没上去,心里就先开始哆嗦,待我的脚踏上独木梁时,低头看见脚下三、四米高的亮子下面流动的河水,就感觉整个人都开始晃,脚下的河水会随时吞噬我,前方本来也就三十米宽的亮子现在也变得越来越遥远,远到了我都看不清楚尽头,我抱着一根斜插在河中的大桩,哆哆嗦嗦的往前迈步,可脚就是不听使唤,脚脖子软得根本支撑不了我的身体,李队长一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恐高了,为了避免出现危险,他赶紧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回了岸上,说今天别去河对岸劳动了,回队里自己安排工作就行。虽然队长对我的照顾让我内心很感动,但是看到大家在对岸热火朝天的干活,我又产生一种深深的自责,不甘心因为自己的原因变成特殊照顾对象。于是在大家劳动的时候,我再一次来到亮子上,慢慢的把脚踏到独木梁上,调整好呼吸,眼睛不乱看,小心翼翼的开始往对岸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到达对岸了,这时候我感觉衣服都已经被汗水粘到了后背上,小风吹来,一阵发冷。当我出现在割芦苇的地方时,队长大吃一惊,当时就和我急了,说我不服从命令,严肃的警告我下不为例。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感到后怕,一个人偷偷过河,万一掉下去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还有一件往事也是让我今生都难以忘怀的,在那一刻我是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水火无情,人有情。”那些年开荒时都是采用先把荒草烧掉后再翻地的传统做法,这种方式完全就是看天吃饭,烧荒时要是赶上大风,特别是那种方向没准儿的“四六风”,火如果跑到山上去烧着了树林,那就真是出大事了!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烧荒之前都要专门收听天气预报,以便选择天气最适宜的时候进行烧荒作业,但是老天爷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掌握的,经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天气变化。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八号这一天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天。那天分场组织人员在暖泉子(老四队)烧荒,头天天气预报说当日东南风,风力二三级,无论风向风力都适宜进行烧荒作业。然而在烧荒的过程中,老天爷突然变脸了,刚还烧得好好的,这会子风向突然改变,火掉过头来向完达山方向燃去。现在山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正是天干物燥、严禁烟火的关键时刻,大火如果烧到山上,后面要发生的事儿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为此场领导通过广播命令全场职工立即赶赴暖泉子进行扑火,几分钟后一辆卡车停在办公室门前,我们在家的工作人员全都拿上铁锹登上汽车向火场奔去,仅仅十几分钟就到了出事地点,看到现场一片狼藉,烧过的草地黑乎乎的,还在冒着屡屡青烟,火场边缘还有明火在燃烧,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草木灰味,现场有人招呼赶快把明火扑灭,于是我们赶紧跑过去沿着火线用铁锹使劲地拍打着火苗,开始时我们都是在烧过的地方站成一排扑火,可是在接下来的扑火中,因为躲避火苗,又搭上当时没有风,大家逐渐的乱了阵脚,纷纷走进有草的一边转过身来扑打明火,就在大家全力以赴的扑火时,风又神出鬼没的来了,居然是扑面而来的风,只一瞬间的功夫,明火就扑到了我们的面前,巨大的热浪让大家本能的向后退,风停了火小的时候就赶紧冲上去继续扑打,风起了火大的时候再后退。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风和火的组合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我们又一次后退时,风再次加大了力度,我们面前的火苗借着风势窜起来四、五米高,瞬间就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堵火墙,大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往草地里退,风和火没有因为我们的退让就偃旗息鼓,反而更是越来越猛,火焰夹带着黑烟不停的往前窜,地上的干草这时也成了助燃剂,烧得噼啪乱响。

我们被高温烤得喘不上气,被烟气熏得睁不开眼,笨重的棉服和高高低低的塔头墩子成了逃生路上的累赘,我感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里不停的问着自己,我现在完全没有了主意,之前听说过的各种在大火中自救的方法,这时也全想不起来了。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位六连的复员军人老唐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我,他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了几米外一处冰还没化的水泡子上面站定,他冲着我大喊:“别紧张,这个地方安全,等一等,只要火一小咱们就往外冲。”看着老唐坚定的眼神和听了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我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一会儿我们迎来了一个好机会,风和火的势头稍微有所减弱,就在它们喘息的瞬间,老唐说了声“走!”接着拉起我的手,迅速找到一处火苗稍矮的地方,我们迎着火苗,快速猛跑钻出了正在燃烧的火海。逃出来了!我还来不及兴奋,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喊:“冷!冷!”还有人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顺着声音寻过去,不远处一个人躺在地上挣扎,“冷”就是他喊的,他的衣服还在冒烟,周围三、四个人正在从他身上往下扒,接着迅速的把他抬到一个人的背上,旁边的党委秘书老胡赶忙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他身上,我看出了被烧伤的是监委干事老史,这时又听到旁边有人喊“这还有一个!”前后一共发现了七位被烧伤的同志,随后这些人都被车紧急送往八五三总场医院进行抢救。看着被拉去抢救的同志,我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次扑火损失惨重,老史终因受伤严重抢救无效而不幸牺牲,场里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其他几位受伤的同志还算比较幸运,没有危及生命,但还是有两位同志留下了终生的残疾。那几天全场职工的心情都很不好,我也是终日心神不宁,一想起十八号那天从火海里钻出来的情景,心就咚咚的跳个不停,如果没有老唐及时出手相救,当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的我就很难说会怎样了,这份大恩我一生也不敢忘记。


这次事件的惨痛教训,虽然让大家对安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是随着知青到来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且存在年龄又普遍偏小缺乏安全意识的客观情况,事故还是偶有发生。有一年冬天,山里一个连队的尤特在积雪的路上翻车了,一名青年不幸遇难,他的父亲从千里之外赶到兵团处理孩子的后事,老人家特别明事理,没有和团里提出任何要求,表现得很刚毅,甚至还安慰他儿子的室友别难过。直到追悼会上老人家见到孩子遗体的那一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的手摸着儿子冰凉的脸庞,凝视着孩子失声痛哭,久久不愿放手。看着他们父子从此阴阳两隔的无情现实,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肆意的在脸颊上流淌,会场里面此时已哭声一片。


这些往事虽然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但现在还总是会浮现在眼前,这中间有家人聚散的幸福与伤感、有历经世事的体验与感悟、有获得成功时兴奋、遭遇挫折沮丧,也有经历险境的惊悚与唏嘘……愿好人一生平安。

(十一)开门七件事

一九七三年是我来到北大荒的第八个年头,这一年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妻子也是北京青年,人很贤惠,虽然她从小就有做家务的生活体验,但在北大荒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我们的左邻右舍都是生活经验丰富的老北大荒人,东边的老李、西边的老叶,他们传授给我们许多居家过日子的经验和办法。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没错,我们一结婚就遇到了这些问题。成家前我们都在食堂吃饭,成家后改成了自己做饭,当时吃的主食是用玉米加工成的大碴子饭,食堂做的又香又烂糊,可是轮到我们自己做,硬不说,还经常夹生,老叶的爱人张大姐告诉我们:“头天晚上把准备做饭的大碴子洗好用水泡上,第二天早上做完早饭,趁着热锅赶紧把泡过的碴子倒进锅里,再加足水,添一把柴,水烧开后,盖上盖儿,封好灶门踏踏实实的上班去,中午回来饭就好了。”按照张大姐的办法如法炮制,果然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碴子饭在我们中午到家时就焖好了,我迫不及待的尝了尝,居然和食堂做的一样!我欣喜地说:“太棒啦!这回可省事啦!”


北大荒一年里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以有新鲜的蔬菜吃,所以做好新鲜蔬菜的储存工作,是漫长的冬天能否幸福生活的关键。十月初是大白菜丰收的季节,我们买了三百斤留做冬天食用。老李说:“挖个菜窖储存起来,放不下的可以积酸菜。”按照他教的方法我用了几天的时间在自家的园子里挖了一个长两米五、宽一米五、深两米的大坑,坑的顶部用早已备好的木条搭成架子,上面再苫上厚厚的草,留下一个勉强能供一个人进出的窖口,为了方便上下,我还用粗木条做了个简易的梯子竖在边上,一个存放冬储菜的简易菜窖就建成了。白菜在菜窖里整齐的码放停当后,又在老李的爱人纪大姐的指导下,把菜窖存放不下的白菜积成了酸菜,北大荒积酸菜的方法和我看过的母亲积酸菜的方法不太一样,真是应了那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首先把白菜冲洗干净,控干多余的水后放在通风的地方晾上,等白菜晾干后顺着白菜中间切一刀,把白菜一份为二,再整齐的码放到提前清理干净的缸里,码一层菜,再薄薄的撒一层盐,全部码好后压上一块已经清洗干净的大石头,盖上盖儿,静候一个星期后把腌制过的白菜全部取出,上下颠倒再重新码放到缸里进行腌制,并灌满凉水,盖上盖儿,让白菜和淡盐水充分融合。纪大姐告诉我们等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等待是漫长的,压制着自己无数次想打开盖子看看酸菜情况的念头之后,终于盼到了揭开盖子的日子,当盖子掀开后一股酸酸的味道扑面而来,先前满缸绿色的大白菜此时变成了半缸鹅黄色的酸菜,我好奇的掰下一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满口都是凉凉的、脆脆的、酸酸的、还有一点微甜的味道,地道的东北酸菜积成了!这个冬天白菜和酸菜成了我家餐桌上的常客,猪肉酸菜馅饺子、包子、白肉酸菜粉等各种关于酸菜的美食在隔壁两位大姐的指导下不断地端上了餐桌。

和积酸菜比起来,做酱更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技术的活计,按照张大姐教的方法,在冬天我们煮了一锅大豆,为了让酱在吃的时候口感能有层次,我们仔细的把大豆进行了处理,既要碾碎但又不能太碎,处理后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干。在等待豆瓣晾干的时候,我们把一斤面粉放在锅里蒸熟、蒸透,这样可以提升酱的口感,蒸好的面粉需要和豆瓣混合在一起使用,混合好的食材团成大小均匀的酱坯团儿,拿干净的纸仔细的包裹严实后放在做饭取暖的灶边上,借用灶火的温度慢慢的去掉酱坯中的湿气。等到来年春天取出来刷掉酱坯上长出的菌丝,冲洗干净后,掰成小块再次晒干后放入干净的小缸中,加入凉盐水,盖上豆包布,缸上面压上一块儿玻璃,放在太阳下暴晒。之后每三天用木棍彻底搅拌一次。最要注意的是在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里,都要保持绝对的干净,不然酱容易变质或变味。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伺候,成品大酱终于亮相了,颜色呈深深的枣红色,打开盖儿散发出了一股浓浓的酱香味。张大姐看后,夸我们心灵手巧,一次就做成功了。大酱成了这个夏天我们家餐桌上的必备品,为当时单调的饮食增添了一点新滋味。


随着生活经验的增加,我们的小家在磕磕绊绊中也逐渐有了模样,两个孩子的先后降生更是带来了生机和欢乐。大女儿从小就好奇心重,对什么都感兴趣,记得那时候家里有一本小画书讲的是幼儿园里老师带孩子们种西红柿的故事,她每天站在炕边上趴在那翻看,而且每次还都看得津津乐道,直到最后书都成了碎片还不罢休。或许是受了这本小书的启发,夏天只要我在菜园子忙乎,她就像小跟班一样,在我的后面“帮忙”,不是拔了一棵苗,就是埋了一头蒜,还整得煞有介事似的,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工程。为了不让她捣乱,我在园子里专门给她开辟出了一块地,我们管那块地叫“植物角”,她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件工具——一把她能拿得动的小铲子。女儿梦想着植物角里经常能有好吃的东西长出来,于是我们种了草莓、黑油油(一种野葡萄)、洋菇娘儿、还有甜杆儿,最后我们还挖了一个在坑底铺满了马粪的大坑,种了一棵代号“123”的苹果树,不过苹果树长得慢,直到我们回城时它还没有结果,多年后和那边的朋友聊起了那个树,听他们说苹果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到了秋天满树都是苹果。自从有了“植物角”,每天她从幼儿园回来必定要去那个地方看看,手里拿着那把小铲子,黑油油边上挖两下,洋菇娘儿边上再刨两下,说是在给植物松土,眼巴巴的等着植物结果实。直到有一天她小脸通红的朝我跑过来,牵着我的手就向植物角跑去,边跑边兴奋地告诉我,她的草莓树长出草莓啦!我们来到草莓秧子边上,果然看见三个半青半红的小草莓挂在秧子上。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至今她还记得当年种的草莓和管草莓秧子叫草莓树的情景。

小女儿那时很小,还不会走路,刚能咿咿呀呀的说话,但她也有自己的乐趣,每天下班后抱她去坡下的马号里看大马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我们爷儿俩管那个地方叫“动物园”,几匹枣红色的马俨然成了她的好朋友,每次都要让我抱着她去摸摸马的鬃毛,摸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惊吓了马儿,只要它们踏踏蹄子,扬扬脖子,打几声响鼻,女儿都会兴奋得挥动自己的小手,好像在和马儿交流,到该回家的时候也总是恋恋不舍,还要摇着小手和马儿依依惜别。除了马号还有另一个她喜欢的去处,就是隔壁老叶家的炕,那时老叶家炕面上糊着花纸,她每次在人家炕上爬的时候,一眼没看住就爬到了炕边上,去找花纸上的裂口,用小手从裂口的地方扯花纸,看花纸后面有什么,拦都拦不住,张大姐看她妈妈特别不好意思,就安慰说“没关系,小孩都这样,等长大了,你让她撕,她也不撕了啊!”结果因为去的次数太多了,花纸上的洞也越撕越大了。

在北大荒过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要提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冬天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屋内的取暖不能有半点儿马虎,火炕、火墙、双层玻璃的窗户以及窗户外面挂的棉窗帘一样不能少,就连顶棚也不能忽视,上面要铺上一层厚厚的锯末,有了这些严密防护,屋里才能温暖如春。砍柴是过冬准备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为了不受冻,一到休息日,家家户户的男人们吃过早饭,打上绑腿,拿着板斧,拉着小爬犁陆陆续续的向远处的山里走去,由于场里三令五申不许砍成材树,大家就在林子里寻找倒树、枯树、不成材的山槐、柳茅子、榛材棵子等,因为路程远,一般情况下一天只能跑两趟,拉回来后,还要锯短劈开码好,为了保证家里老有柴用,大家都是尽量的多拉一些,这样家家户户门前的柴禾垛码得就越来越高,有的能存上够两三年烧的。由于各项保暖措施的到位,卧室里的温度自然就有了保证,灶里柴禾烧的噼啪乱响,炕上玩耍的孩子们小脸热得通红,真是劳动创造了幸福!厨房在卧室外面,仅一墙之隔,但那里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烧水做饭时产生的水蒸气扑到冰冷的顶棚板和外屋门上,形成了一寸多厚的冰霜,就连水缸也不能幸免,平时能装七桶水的大缸沿着缸壁慢慢地结冰,到最后整个缸都要冻成实心的了,仅仅中间还有一桶水的空间,好在冷是有时限的,春节一过天气就慢慢的开始转暖了。

那些年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物资也比较匮乏,为了改善职工生活,场里规定每家每户可以养几只鸡、鸭、鹅,这样老人和孩子们蛋白质的需求就得到了保障。结婚时朋友送了三只鸡一只鸭,为了让它们能有一个好一点的居住条件,我在院子里盖了一个鸡鸭合住宿舍,是用土坯垒的,上面是鸡的家,下面是鸭的家,但我的瓦工手艺实在差劲,垒成了上面宽下面窄的倒梯形,幸好它们不挑剔,住得还挺满意,因此我们也收获颇丰。白天那只麻鸭在河套里觅食玩耍,天黑前挺着硕大的嗉子款款的回来休息,第二天早上出去后窝里一定会留下一个绿皮大鸭蛋,一个夏天居然下了90个鸭蛋。因为每天出去觅食,所以在家里一点饲料都没吃,我们节省了不少土麦子。三只鸡表现的也挺好,每天至少捡两个蛋,那段时间家里的蛋真是不发愁了。

动物和人一样,也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有一次那只漂亮的芦花鸡不下蛋了,而且还一天比一天瘦,仔细观察后发现它左腿上长了一个包,经过和有经验的人咨询,知道是长了囊肿,割下来就可以,我感觉这个事应该不难,于是决定自己为鸡做这个小手术。我准备了一把手术刀,还系上了围裙,大女儿好奇的跑过来围观,我把鸡拴好,拿起手术刀去割它的囊肿,现在想想那时也太不讲究了,既没有消毒,也不懂得麻醉。手术刀很快,三下两下就处理完了,再绑上一块布止血,处理停当后,把鸡扣到笼子里,大女儿伸着大拇指对我说:“爸爸真棒!”我还没来得及自我吹嘘,就听到芦花鸡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哀鸣,我赶忙过去掀开笼子一看,那只芦花鸡已经一动不动了。女儿愣愣的看着鸡问我:“它怎么了?”我怕她伤心没敢说实情,就小声的告诉她:“它睡觉了。”当天晚上背着女儿我把它埋在了园子里的苹果树下,心里很是难过了一阵。
小家庭就在我和妻子的共同努力下,一点点建设起来了,物质生活虽然艰苦,但依然感到很幸福、很快乐。我想虽然人生中的五味酸甜苦辣咸是必不可少的,但只要有乐观的、积极的生活态度,甜就一定会是人生的主旋律。

(感谢北大荒朋友们拍摄的照片,这些照片虽然不是当年的样貌,但依然让我感觉亲切倍至)


本文作者:杨文民  来源:公众号“如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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