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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我陪老伴的求医经历(二)

当你老了
——我陪老伴的求医经历(连载二)

文 / 龚 玉目 录

4. 漂亮的股骨头置换手术

5. 京城的大小养老院及康复机构

6. 我终于也累病了

7. 尴尬的送礼经历

8. 重病中仍被要求出院周转

9. 残酷的低端竞争,护工之众生相

4. 漂亮的股骨头置换手术

H大夫是著名医院的大医生,由他出面介绍,C大夫对我们很好,入院手续异常顺利。我们又回到了C医院,但这次是在南区。这家民营医院规模超出我想象,位于京东南面,有相距不远的东、南、北三个院区,我们第一次是住在东区。


入院必做的基本检查后,C大夫很快为我们安排了手术,是4月29日星期日,也是五一节三天假的第一天。手术不是H大夫做的,但也是J医院有经验的大夫。据朋友说:她先生请外院医生时,要自付一笔出诊费,但我们没有。


老伴被安排在第一个手术。临进手术室前,他黑黑的眼珠望着我,深不见底,我都不敢看他。我们不是那种如胶似漆的夫妻,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我常开玩笑说,我在家就是自言自语。但住院后,他却常拉着我的手不放,说:处一刻就少一刻,我非常珍惜现在……让我忍不住要落泪。


老伴8点半进去,术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12点半出来。我们没见着手术大夫,也不知其姓名,他接着在做下一台手术。据老伴主管医生介绍:手术非常顺利,只用了脊椎以下“半麻”,没上呼吸机也没输血;如需要,也是自己的血,体外循环使用,避免了感染。我松了一大口气,诚心诚意感谢H、C,以及手术大夫!还感谢大医院名医到基层医院出诊的这一国家政策!结账时,发现费用也很低,两三万元,还大部分能报销。医生认为老伴年龄已大,没必要用进口材料。


一切都完美,但老伴还是被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说要观察两天。ICU自有护工,每天180元,但只管给病人喂饭而不管买饭。我只好与小韩商量,每天20元,由她负责买饭和送饭。她同意了。


老伴状态不错,两天后出了ICU。护理却非常不好,尿垫及褥子都湿透了,身体泡在尿中,这会导致褥疮及感染的。我要求更换,护士却说:没有备用的干净褥子了。老伴骨折后我第一次发火:ICU的病人,怎么护理反而更糟?而没有备用褥子,这是说得出口的理由吗?


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为防止术中排泄物污染伤口,手术前,要给患者做灌肠。而这,把老伴的“括约肌”弄坏了,使他不能控制大便,随时随刻都在拉,都要被感染!老人肌肉没有弹性,灌肠时过度扩张,会使括约肌收缩不回去,护士们都知道,那做灌肠时,怎么就不能换个小号灌肠器?怎么就不能更细心周到一些?但却没人为这事负责,医生护士都不在意地说:在老人,这是常有的现象。


老伴术后能否站起来还是个未知数,现在他又不能自行控制排便了。一想到一病未好又添一病,我就不知道这个手术,到底是该做还是不该做?我们周转到下一家医院后,医生仍是不置可否,轻描淡写而又无奈地说:这在老人,就是个常见现象。她只是增添了止泻药。直到很久以后,也许是老伴的括约肌又渐渐恢复了一些弹性,他不再无时无刻地拉了。

5. 京城的大小养老院及康复机构

按医生说法,术后两天,就可以做康复训练了;老人则是一周后。这医院是有康复训练的。但那个女医师许是病人多,非常性急,每次到老伴时,都显得简单而又生硬,似乎只急于将程序走完。老伴术后虚弱,坐起站立都十分困难,她却像要求年轻人一样,机械教条地急于要他走路。老伴被架扶着拖着脚步勉强走,几次都直翻白眼,看着就像要挺不过去了……

从老伴住院第一天起,为解决周转问题,我就一直抽空在京城四处奔走,考察各种养老院和康复机构。为节省开支,我坚持用老年人免费公交卡,通州、延庆、海淀、大兴、丰台、东城……更不必说朝阳区和住家附近的了。


S敬老院远在香山附近,是北京著名的公立养老院,口碑甚好但一床难求。经朋友介绍,我横跨朝阳、东城、西城、海淀四区,去找朋友的朋友。


正是春天,院内花卉盛开,如果是能自理的老人,这儿确实不错,价位也还合理。但如果不能自理,则就不好说了。当时正好有一张男性空床位,是多人大病房,比较昏暗。护工是一对2-5人,可以自选和自带私人护工,但价位最高的,每月也是8000元上下了。更主要的是他们的要求:“必须要有50周岁以下的亲属做监护人。”我家独生子女,孩子远在国外,我已超龄20岁,只能作罢。


前几年,北京市政府曾以优惠政策建了不少位于居民区的养老院,但近几年大多已倒闭。残留的,如老人还能自理,收费3000多至5000多元不等。如要有人照料,按护理程度,分为4或5个等级,收费高的也是七八千元,护工1对N人,环境也不是很好。入住老人大多为智障者。我曾去丰台一家乡政府民办公助养老院考察,特地要求看了看一人间:面积不大的小平房,水泥地面,一床一柜一桌椅,“家徒四壁”。管理者用钥匙打开门,一位老太太,还算干净整洁,脸对着门,孤独地坐在屋中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我只扫了一眼,立即退出了,陪同者随即又将门锁上。我实在不忍心将老伴送进这样的地方。

在单位老干局“一条龙”服务日,我曾碰到过志愿者张童先生,他服务于北京“老年居/长者屋”慈善机构,在澳大利亚留学过,素质很高。他住石景山,却在周日时,用自家车载我去通州一所康复中心考察。这是家公助民营企业,老板曾是知青,愿为所有知青打折。环境很好,房间宽大明亮;屋顶阳光房,种植无污染菜蔬,既是老人活动场所,又供食堂副食。价格当然不菲,不能自理者,向阳房间,打完折也得万元上下。更主要的是交通不便,没有私家车,下公交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我最后看中的,是朋友推荐的Y康复中心,它引进瑞典的康复理念和模式,后又有美国技术加入,在业界有一定名气,距我家只有三四站地。它的弊端是,民营企业,以营利为目的;但同时,它可以医保。


5月9日,老伴术后10天,我们转进了Y康复中心,是医院用自有救护车免费接我们来的。


临行前有个小插曲,原来的护工小韩,我曾很照顾她,如她的床被朋友要回去后,我将自家行军床搬到医院;又帮她到报社食堂打饭;老伴手术后已有ICU护工,我仍每天付她20元钱……但这时她突然翻脸了,说ICU期间我应每天付她100元。她与我纠缠不休,我只好又加付她100元,这才了了。


转到Y康复中心,每屋两人。房间不大,但有独立卫生间和液晶电视。最省心的是,医院每屋配备有一名护工,不必再自己找了。护工费每日150元,且不用负担护工的一日三餐。病人伙食费也是统一的,不贵,每日30元,由医院统一供应,营养师配餐。


Y康复中心不同处还有,医生、护士、康复师、护工、保洁员、厨师……各着装不同颜色制服,一目了然。患者入住后,还会由主管医生,会同中医师、护士、康复师、家属,每月一次,开病情分析会,医生告知治疗方案,并预测未来的治愈目标……一切照搬西方模式,很新鲜,标准化,令人满意。


但因是私营机构,以盈利为目的,它又有其他各种收费,且贵。如租用轮椅,每日16元(公立医院免费);防止褥疮的气垫床每日5元。床位费,公立医院50元,可以报销,这儿100元,自费50元(抵护工费也每天200元了)。我自己买了轮椅(住院两个月就够本)、气垫床(1000元),但仍需交每天充气电费2元。又如为图省事,晚上护工会束住有些病人的手或戴上特制手套。医院的,150元;网上原产于台湾的,不过30元,差价巨大。


房间护工小张是山西人,48岁,很能干,有点小强势。第一天刚到,等我办完手续见她时,她已自作主张将行李打点了,道:这堆留下,这堆带回家去。她还告诫说:不要在卫生间刷碗洗东西,都由我来做。我住在这里,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希望它干净卫生。能把病房看成是自己家的护工,我很欣赏。


下次我去看老伴,小张已请人将他头发推成我从未见过的光头(剃头费10元,由我掏)。她说:这样好打理。从此她早上给老伴洗脸时,先用剃须刀在他头上刮一遍,再顺手用洗脸巾在他光头上抹一把。我见夏天已将来临,我也没能力为老伴洗澡理发,默认了。


小张会对病人采取不同的照料方式。如老伴岁数大了,又有阿尔兹海默症先期,她既对他照应多一点,又锻炼他尽量自己动手,如推他到大厅里自己用餐,不喂饭;还推他到病房门前坐着,让路过之人都逗他两句,使他成了一层楼人的开心果。我知道,这是她为延缓老伴痴呆病的好意。小张也是高中生,曾是工人,所以比从农村来的护工素质要高。


老伴刚入住时评估很不乐观,他第一个月的康复目标仅是能在床边坐、立。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进步惊人,一个月后,他已能在康复师保护下,独立行走30余米了。


这也是西方医疗理念之一吧,精神上也要激励病人。为此,医院不定期在病人中评选进步最大的一位。老伴被评为了这个月的“康复之星”。相片贴在了接待大厅的宣传栏中。


老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只关注工作,其余事均无所求。他康复进步巨大,我自然高兴,但有时也会感到哀伤。如康复训练时,因卡住部位需要,大厅内放置有许多毛绒玩具,他突然就喜欢上了毛绒小玩偶“天线娃娃”,误认为它是自己的研究课题对象。我常见他在病房门前坐着,娃娃脑袋从领口处像袋鼠宝宝似的探出;有时又藏在吃饭戴的围裙下,像个孕妇,以防别人抢走。一层楼的医生护士护工甚至病人家属,都拿这个逗他,跟他抢娃娃,而他也真会急了。我知道大家并无恶意,但有时又会有一种悲怆:一生严肃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不自知时的不被尊重。他如果清醒,是决不肯的!

6. 我终于也累病了

按医保规定:骨折患者3个月,血栓病人6个月,都可以享有康复治疗。同病房血栓病友老窦尚未到期,却被要求出院,让到门诊康复。老窦家住6楼,没有电梯,走路都困难,却要他天天爬楼,岂非天大玩笑!但怎么沟通都没有用,家人无奈,想在附近租个一楼临时居住,一时也难以办到,最后只好另觅有空床位的医院转院了。还是用的医保,却多折腾了一趟病人。


老伴的康复期也快到了,小张护理得好,我想带她一起回家,但她说不久要去广州与打工的儿子团聚。无奈之下,我选择了自费康复,每月2万多元。但这也有困难,他一旦感冒发烧等,我就要带他去看门诊。


门诊在同一座楼,我不必移动他,只需拿主管医生的药方去抓药,不太费事,但这又仅是理论上的。Y康复中心以康复为主,看其他病则麻烦又麻烦:如每次拿药,中药只许3种,费用不能超过300元,药量只够三天的……因药的剂量不同,小医院,有时甚至缺药,为衔接好各种药以防止断档,我天天要跑医院。尤其是他发烧打点滴的时候,三天的药,第四天一大早我必须立刻就去,否则热度就上去了。后来有人告诉了我原因:Y康复中心是私立小医院,虽然能进入医保,但报销有种种严格限制,卡得很严。

私立医院的医护,除从大医院退休返聘的老人外(他们多数经验丰富,认真而又负责,起招牌作用),大多是外地年轻人,业务不甚熟悉,会产生各种问题。如Y康复中心门诊的一位W医生,三十多岁,不知是对电脑还是对药品不熟悉,开两种药,要用二三十分钟,如果是在大医院,病人要排到大街上去了。一天,来了位警察的妻子,受不了了,破口大骂:你这是在玩游戏机哪!拿完药后,意犹未尽,回过头来再骂。但W大夫肯帮我将药尽量调配到同一周期,又肯代收下预付款,让我少跑路。


终于我也累病了。正是中秋节,9月24日,星期一。刚一起床我就天旋地转。赶紧趁还清醒时挣扎着找医保卡和现金,打120叫急救车。这期间,呕吐也上来了。到医院急诊,要求必须有一个陪护者帮着挂号、做检查等。我浑身无力,意识也有点模糊,勉强摸出手机查号,亲友们却都距离遥远或过节出去玩了。终于找到一位不太熟悉的,她却正好在上海出差。


但姑娘年轻,办法多,她最后用APP“YOYO跑腿”帮我雇了个人:40多岁,矮胖个儿,腆着小肚子,小平头,戴着项链和一个显眼的大金戒指,像个黑社会。但他态度还不错,对我恭敬而和气。推着我做CT和彩超时,我仍大吐不止,他都不嫌弃。他告诉我服务到下午2点。我问清共130元,后来还给了姑娘。


到下午四五点时,一位插队时的朋友从西三旗家中赶来。她比我岁数还大,带了一饭盒木瓜给我,解渴又果腹。我知道她一年前膝盖粉碎性骨折,而现在她又告诉我:就在10天前,她老伴过世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我们一家都曾经是知青,弟弟妹妹也都过了65岁,离我家很远。弟弟颅脑开过刀,他俩还有高血压糖尿病,妹夫因腰疾已不能出门,他们还都有孙儿一代要照应……


医生当天就收我住院了,诊断为心肌缺血、脑缺氧等。从中秋至国庆节后的14天,我一直在住院。别人过节,我则每天上午打点滴,下午为老伴跑门诊拿药。有时Y康复中心缺货,我还要跑其他医院,甚至一天跑几家医院。


早在春天医生就要收我住院,但家里有个重病人,怎么可能!现在,我边自己住院边照顾着老伴,并时刻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否则,老伴怎么办?

7. 尴尬的送礼经历

老伴今后如何安置,一直是我的心结。听说Y康复中心在三层楼单辟有一个养老院,我很早就去登记了,但前面排队有200多人,只有“走”了一个才能再补充一个。有人告诉说:如果已在Y康复中心住院,很容易入住的。也有人指点说:要请你们的“住院医”帮忙联系才行。那大夫姓Y,外地人,性子急,但比较负责。她一口就答应了。


10月12日,周四,我上午出院,下午又去看老伴。有人告知说:养老院走了一人,有空床位了。我立刻与Y医生沟通,她却简单而坚决地回说:不行!

有朋友听说后,第一反应是:赶快送点钱,抢占住床位!她还讲了个病友的故事:医生背地收钱后,当面却假正经,甚至装模作样地训斥他们,以免引人怀疑;但回头就先安排他们手术了。她教我说:去买个购物卡,里面存个三五百元,悄悄递给医生。神不知鬼不觉的,医生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


我反对行贿受贿,具体操作起来,既不会,也深感尴尬,觉得人格分裂。打电话咨询朋友,结果都说:要送礼的!钱数则从三五百,一千三千地直线上升……


我立刻去买了个购物卡,又提上盒礼品装巧克力,外面套个口袋遮掩,直奔Y康复中心,一路上心里都在编词儿。没想到Y大夫却说:养老院长已正式通知她,过了这个周末,下星期一老伴就可以入住了。没送礼就办成了事,我高兴无比,但仍瞅空提了巧克力盒上到三楼。


所有人都开会去了,只有个临时借来的替班护士,说,又空出来个床位。一个4人间,一个两人间。4人间的有两个护工,有空床位的那个,胖胖的,很有心机,反复问我:老伴夜间闹不闹,好不好护理……


整晚都兴奋着:终于不必在周转中折腾了;每个月上万元,比自费两万多便宜一半呢!


星期六一大早,还未起床,Y大夫突然又打来电话:下周一不能入住了。我很惊讶,问为什么?回说:不知道,院长就这么通知她的。


周六周日都在焦虑和疑问中度过。朋友们都说,是礼没送到。星期一一大早,我又揣上购物卡和巧克力,去了Y康复中心三楼。养老院长说:是合并病人床位造成的,将两人间的男病人,合并到了4人间;腾出来的两人间,改为女病房了。这个回答,天衣无缝。


院长是在集体办公室办公,我想悄悄递过东西去。院长却不收,说:你们送老人入住,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应该感谢,怎么能收礼呢?仍然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回答。我很尴尬,无语,只好按院长的教导,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护工小张也曾多次教导我说:办事还是要靠送礼的。但是,却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老伴从“十一”前就时有高烧,反复发作,点滴打得都产生抗药性了;还有些药,吃得他肾功能出现问题。10月27日,又一个星期六,Y大夫一早来电话,说老伴憋喘,已经上氧气了;她还开出转院证明,并已通知各个部门了。我急急赶到医院,见老伴神情正常,也没有发烧,但床前立着个高大的氧气罐。Y大夫却说:这是康复医院,没有仪器对病人进行深层次检查,还是到大医院去看看吧。我与她协商:我们先去看病,如没有大问题,就仍然回来。希望她能将出院单撤了,给床位留个回旋余地。她勉强同意了。因没有生病征兆,却被要求转院,小张非常抱歉,私下对我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但是,我们做护工的,不及时报告,也担当不起……我理解她,但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我们到最近的X医院看急诊,Y大夫却急不可待,几次打来电话催问;拖到下午,与她协商不成,拍片结果也出来了,是胸积水、心衰、肾功能不全,只得同意转出Y康复中心。宝贵的床位丢失了,我想交钱保留空床位,也不成。


X医院没有空床位,只能在急诊室“留观”。此时最重要的是一个新护工!到护工公司,比我半月前住院时又涨价了,每天250元。再到附近的家政公司找保姆(老伴最初骨折时我曾来过,春节时也不过每月3500元,但都回家过年了),不想因北京正实施“拆墙打洞”工程,家政公司已经被拆除了。


我又联系志愿者张童曾给我提供的X社区养老驿站的Y站长,却并没有现成的护工(3天后才回话说有了)。幸亏我对护工都留有电话,一个个地打,有的不通,有的正有活,有的已不做了……终于,小韩帮助找到一个,是刚下活的。


医生检查老伴后,说要用药,会泄尿,让快备纸尿裤尿垫等。我以为还能回Y康复中心,带得不多。我请医生稍等,家中有,也近。但还没等取来,医生已用药了。回来后,老伴已里外湿透,泡在尿中。我想帮他换下来,却因腰疾,怎么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受罪……


晚上7点多,新护工终于赶到了,姓王,是个壮实男人,51岁,每天包饭费230元。他立即换上干净尿垫等,很利落。我松了口气,自此起用男护工。


回家已很晚了,不想10点时,老王突然打来电话,说喂晚饭时,老伴呛咳,血氧已降到50(70以下就有生命危险),让我立刻去。


我对医药等完全外行,一边骑车往医院赶,一边泪流不止,觉得已是最后时刻。


到医院后,血氧已回升,但医生仍让我签署一个《紧急时刻救治协议》,即危急时,是否同意“创伤性抢救”?我不懂,请教。答:紧急时刻的抢救,常会产生创伤,如按压心脏,年轻人没事,但老人因骨质疏松,会肋骨骨折;还有电击,会有灼伤;切开气管,则有伤口等。再问,答:这种抢救,虽然有创伤,但有时也只能延缓病人几天或数小时的生命,所以要家属签字认可。我和老伴都唯物,不想他因一种病,再产生另一种病,也不想他再受这份罪,所以否认了这种紧急抢救方式。


事后回想,两顿饭都是我买的。中午两个醪糟鸡蛋,汤更多,我喂的,没呛着。晚饭是饺子,没汤,怎么反倒呛着了?是男护工性急心太粗嘛!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自此,老伴吃饭改为流食,鼻饲。

8. 重病中仍被要求出院周转

两天后,10月29日,星期一下午,老伴终于转进病房,但是“抢救室”,男女混住。邻床女病人的女儿姓姜,50岁出头,离异,当过医生。非常孝顺地伺候着老妈。


老王爱说话,也自信,说已干有二十多年,包括对护工的培训、管理等。我问那为何不干点轻松的?他说:要担许多责任,挣得还没有护工多。护士和姜女士都夸赞他能干,他也热心帮大家的忙。但老伴却从此走上了越发不能自理之路,不过几天,除了打点滴、戴呼吸机外,还开始了鼻饲、插尿管,更严重的是拉稀,每天十几次,人都没样了。老王分析说,是喝医院自制的中药水闹的,其实那药没用!老王懂得多,我很重视他的意见。X医院因打着个“中西医结合”的牌子,我中秋节住院时,与老伴病情不同,住在不同科室,他们也配置相同的药水。我就去找医生,停了那药。


然后,就又是周转!我又开始了奔波。


11月9日,星期五,X医院通知说已帮助联系好了另一家医院。为了能将我们周转出去,医生甚至动用了私人关系(后来得知,是他们下属的关联医院)。连“留观”那两晚,我们一共住院14天!周六日医生们休息,我本想拖到下周一,但是不行!


想到有个空床位不容易,我决定转院了。但是还有个小插曲不得不说。


都要走了,老王突然指着一大堆药说:要我们带走的。原来,是我早就要求停用的让人拉稀的中药水,是医院的自制药,有几十袋之多,还非常沉。我立马去找医生。


科主任振振有词:这些药我们一周一配制,你停了,但是药早就配制好了。


我反驳:你一周一配制,但我10天前就要求停了!而且,病人吃着不适,为什么还要继续?再有,病情不同,药方为什么都一样,难道你们不因病施医吗?……


科主任还要强词夺理:那你说怎么办?都扔了吗?


我答:给别的病人吃吧,反正给所有病人配的中药都是一样的。


科主任:你也是可以报销的……


我脸色开始变了,声音也尖锐起来。医生也知道医患矛盾尖锐,何况他们并不在理。科主任马上作出让步:你先报销吧,回来后,我再把你的自费部分退还给你。退我的部分,则从开药医生的奖金中扣。其实没多少钱,30元不到。我只是不能忍受他们的不讲理!


就这样,老伴在戴着呼吸机、插着尿管、打着点滴、鼻饲吃流食的状态下,被出院周转了。明明还重病着,却要被迫出院,这还是在治病救人吗?而且,一般转院都是因下层医院治不好了,往上一级医院转,我这则正相反,是往下属医院转。我很愤怒,但又无奈。


我曾与病友家属聊天,有些有点意思。


抢救病房姜女士的弟弟温文尔雅,聊天中得知,他竟是国家发改委政策研究室的人,而且正好是医疗这一块。他与我侃侃而谈,还讲他们怎么到日本等国家考察取经。


据他说,高昂的护工费,他们已经注意到了,但目前医保已不堪重负,不可能再转嫁给医保了。正考虑的办法是,从国企利润中再拨出部分资金来。但社保已经从国企中划拨出利润了,再拨点给医保?恐怕也难。而且跨部门的事情也不太好办。现在,只能由发改委出政策来协商解决。


他还讲了个故事:日本是高寿之国,女人比男人寿命更长。但女人伺候男人们上路后,她们的照料怎么办?曾有国会议员和女权主义者提出,从企业利润中拨款。但议案第一次没能通过,而议员也过世了。议会再次开会时,议员夫人手捧议员骨灰盒,与其他人一起,在国会门前请愿,终使这项提案通过。

9. 残酷的低端竞争,护工之众生相

我是带着老王一起周转的,但这次救护车服务特别差,拼命催促,不管病人实际情况;一再强调车小,最后老王只能自己搭公交车转院。


车刚到医院,还未停稳,就有一群男人扒在车窗上向里张望。下车后,更是被人包围了。有人在身旁低声问:要护工吗?问了一下价,每天200元,不管饭。其实我已经踩过点,知道是180元。就说,我带有护工。但仍有不死心的,一直跟到病房。病房里也已经候有一些女护工了。我一再声明:有护工了。但仍有人不肯离去。这医院没有护工公司,所以有大量个体护工,估计大多也都没有护工证。


老王在大医院里做过,看不上这儿的环境条件,也看不上私人护工的护理方式,觉得不规范、瞎操作。也许他在其他医院又排班接到新病人了,虽然我仍保持他230元的护工费,但两三天后,他还是找了个借口,辞工了。


新护工姓任,四十多岁,也是河南人;每天200元,管饭。他本是乡村泥瓦匠,也当过建筑工。但他说:老了,人家也不爱用咱了,就改行了。


介绍老任的是他堂姐,常过来聊天。有次我说到北漂也可以在北京交社保……她非常感兴趣,说要是早知道,在北京已经缴费十几年了,“老了回乡也可以有些保障,就是每月只给500元也好啊!”一个农村女人,经过城市洗礼,能有如此打算和开通思想,我很赞赏。后来特地上网为她查实了北京市的这项政策。


老伴在入院检查中又添了新病情:脑出血。住院医杨大夫很年轻,人也不错,因老伴鼻饲,她开了一周营养品,能报销,还允许自带粉碎机,不多收电费。但同时,她又很残酷地说:周转期是三周,“你要早作准备啊,不要到时候说没有地方可去。”刚住院就说要出院,也不看病治好没有!我说:这么病重之人还让出院?医院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吗?她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也没有办法,请你理解。


X医院打发我们来,是说可以长期住院。护工们也说:自费周转或与科主任搞好关系,有住院长达几年的。老王曾教我一个更省钱的办法:周转期内不治疗,只交床位费50元(后涨到70元),一周不过350元。当然,各医院也自有应对之方,这医院是,每21天(后改为18天)周转7天,自费3000元钱,仅交床位费不行。即每36天,病人需自费6000元,再加护工费,需自费1.2万元以上了。


再次面临被周转和高额收费的现实,我只好决定,再去曾经住过的私立C医院,至少它能医保报销;设施、环境,又比公立医院要好;最主要的,它周转期长。


这天是11月30日,星期五。还真在当天就被收住入院了,在综合内科。老任愿意随行(护工喜欢长期病人,不用经常被“下活”)。但这次的转院,却让我见识到了护工之间的残酷竞争。


综合内科在另一座楼里,要在露天走几百米远。


我们刚一进楼,就有个穿中长外套的黑衣男子跟了上来。没走几步,他就低声问:可要护工?我说已自带。他不死心,又一再问。他是每天200元,不管饭。老任包饭才200元,我就不再搭话了。他也是老手,立即又问:高了吗?我点点头,但未告诉他是多少钱。


这是个5人大病房,已住有2人,其中一人姓李,已住一年有余。由此我放心了。三个月的周转期(实际已改为两个月),共自费3000元,比每半个月周转,每月6000元,不啻便宜了许多!


病房已有两名护工,一个姓王,一个姓许。开始我以为老王是家属,他瘦高个儿,肤色白皙,衣服头发都整齐,爱聊天,说大话题,如他问我,辅仁大学后来去哪儿了?(他将“辅”字念成了“铺”)


我们有自带的气垫床,但私立医院必须用他们的,且医保不能报销,每天8元。


新来个病人老杨,糖尿病晚期,并发症带来肾衰,隔日一透析。他腿脚肿得如同象腿,青紫色,穿不进袜子,左脚底还有个洞……我第一次见这种病状,感觉惊心动魄又惨不忍睹。他是个老病号,对医院内幕了如指掌,说:本来可以门诊的,但现在透析病人太多,门诊排不上号,只能住院了。他也很热心地告诉我许多应对医院、护工们的办法。


老杨的护工,好像也是老王,但不是全日制。


第二次从医院回家时,老王特意和我一块儿出门,与我聊天。原来,他们是想将老任挤走!他说,主管讲了,只收150元,不管饭;由他和老许搭把手照顾(一般1对1的护工,公司收费200元,给护工125-135元。如果是同病房的一对多护理,则另给护工加50元)。对老任,公司的说法是:欢迎加入护工公司。我觉得有点对不住老任,管事的人又恰巧不在,天色也晚了,于是作罢。


两天后再见到老王,他已不再主动。等我问起,他就改了口风,说原来开价的是主管,但公司一把手不同意,改成每天180元了。如此言而无信,老王却说他也无法做主。我们一起去护工公司时,在一楼碰到最早的那位黑衣人,原来他就是这座楼的护工主管。


他俩交流情况时,是打手势报价,如同旧时的“袖里谈价”,但没用衣袖,而是避开我的目光“手谈”。后来老王就回避了。我与黑衣人几番讨价还价下来,最终定为160元一天。


老任知道后,脸都黑了,问多少钱?我说:公司不允许外泄,还签有“保密协议”。


我回家时,老任跟了出来,突然向我解释他的吃饭问题。原本我是包了他饭费的,但我们周转医院时,却从未见他办理过饭卡。这时,他掏出自己的饭卡,再三解释说,他是买了饭卡的,只是在老伴吃不完时,他才只买个馒头,吃点剩菜(老伴这时吃流食,饭菜都打碎了混在一起成稀泥状,哪有什么剩菜?何况我也不清楚他的饭卡是何时买的)。我只好一再说:不是你服务不好,也不是因为饭卡,只是为了减轻我的经济负担。让他释然了。

12月10日,星期一。下午去医院与老任结账,却没有看到老王。私下问询,知道了两件事。一是1号床病人,原来由70多岁老伴看护,后来坚持不下去改用了护工,这个活儿被老任抢到了。他很开心地说着,但当我知晓他也是每天200元时,就知道他一定会再被护工公司算计。二是关于老王的,他被开除了。因为他私下向老李每天多要40元伙食费及其他一些钱,被老李儿子告了。老王曾说,他当过教师,也是个文化人。他一直风度翩翩,却是这么个下场,真没有想到!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老王。


而老任,也正如所料,不久就又被用同样的方式排挤了。他最后还是加入了护工公司。


公司给我们换的新护工,山西人,粗壮,四五十岁,说话有点磕巴,一嘴黄牙,姓杜。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龚玉,女,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主要从事非虚构写作,著有《我在北大开“天眼”》《我在朝鲜生活那几年》《清廷建筑世家“样式雷”》《城市/地域与它的子民们》等,另著有长篇小说、电影故事、儿童文学若干。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12期

文章来源:北京文学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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