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绝望的呼喊声,阿诗玛化身成一座美丽的石像,永驻石林,千年万载,长留人间。
这便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神话爱情电影《阿诗玛》中结尾的一幕,阿诗玛坎坷悲情的命运让很多观众为之心痛。
杨丽坤
饰演“阿诗玛”一角的是在六十年代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演员杨丽坤,她的命运和阿诗玛一样,一生经历无数曲折,在特殊年代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使这位当红女演员落得一个成为苍老臃肿、身体发福的疯女人的下场。
杨丽坤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见了唐凤楼,这个男人就像守护者“阿诗玛”的“阿黑哥”,不离不弃陪伴在杨丽坤身边,二十七年如一日。
01 误入人间
有人说:“杨丽坤是误入人间的精灵”她就像阿诗玛一样,天生不属于人间,只不过来人间一趟,被爱恨情仇绊住了脚。
1942年出生于云南普洱一个彝族家庭的杨丽坤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九,从小就有个乳名叫“小九”,五岁那年母亲因为操劳过度而去世,杨丽坤被大姐带去云南昆明,寄养在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二姐家,对她来说,二姐和二姐夫就像爸爸妈妈一样。
二姐一家把杨丽坤照顾得很好,不仅送她去昆明新村小学读书,还经常带她去看演出,看过台上演员缤纷的表演过后,杨丽坤回到家也忍不住在镜子面前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1954年,云南省歌舞团的团长胡宗礼一眼看中了随着二姐来看演出的杨丽坤,见这个小姑娘面如银盘,四肢纤长,是个当舞蹈演员的好苗子,便邀请她进入歌舞团。
二姐把妹妹拉到身后,婉拒了胡团长的好意,她和丈夫早就做好了送小妹妹去读大学地打算。
杨丽坤(右)与二姐
回到家后,杨丽坤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她说:“我想唱歌跳舞,想站在台上跳给大家看。”二姐放下碗筷,还是没能拗过妹妹,和丈夫商量后就答应了让小妹妹进歌舞团的事。
起初进入歌舞团的杨丽坤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内向羞涩,不太爱说话但气质高挑,长相秀美的姑娘,可当她站上舞台时,立马就变得光彩照人、神采飞扬,像换了个人似的,团里的其他演员都不由地感叹“这是个天生的舞者,她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在团里,杨丽坤潜心学习舞蹈,苦练基本功,第二年就从学员转为正式舞蹈演员,参加团里的演出了,不仅如此,杨丽坤出色的舞蹈才能和刻苦的练习使她成为团里最年轻的独舞演员,那一年她才不过十二三岁。
杨丽坤
在团里,杨丽坤潜心学习舞蹈,苦练基本功,第二年就从学员转为正式舞蹈演员,参加团里的演出了,不仅如此,杨丽坤出色的舞蹈才能和刻苦的练习使她成为团里最年轻的独舞演员,那一年她才不过十二三岁。
正在杨丽坤的舞蹈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因为受到时任云南省委组织部部长的二姐夫的牵连,杨丽坤从歌舞团出类拔萃的领舞一下子跌落下来,被安排去做一些扫地擦窗户的杂活。
好在从小就坚韧的杨丽坤十分乐观,并没有被挫折打倒,她一边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一边忙里偷闲继续自己练舞,期待有朝一日重回舞台。
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1959年,国庆十周年献礼片《五朵金花》在紧锣密鼓地筹拍中,当年4月,导演王家乙在定下四朵金花和男主角的演员后,为影片中的“灵魂角色”女社长金花的迟迟未定而犯愁不已,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来到云南省歌舞团,看过所有女舞蹈演员后都觉得不太满意。
就在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杨丽坤”,王家乙抬头看向那个应声清脆的姑娘,只一眼,就被她窈窕的身姿和动人的美貌惊艳了。就是这偶然的一回头,改变了杨丽坤的一生。
杨丽坤、莫梓江《五朵金花》剧照
《五朵金花》在全国公映后好评连连,质朴纯真的女社长金花不仅受到国内观众的喜欢,在国际上也得到了认可,在第二届亚非国际电影节上,杨丽坤荣获最佳女主角“银鹰奖”,《五朵金花》也创下了当时中国电影在国外发行的最高记录。
在取得了巨大事业成功的这一年,杨丽坤也不过才十七岁,不久后她又迎来了另一个让她家喻户晓的机会,那就是电影《阿诗玛》中勤劳善良的阿诗玛一角。
在经历重重选角后,杨丽坤和杜丽华脱颖而出,被挑选出来共同完成阿诗玛的角色塑造。
杨丽坤《阿诗玛》剧照
1964年,完成了《阿诗玛》拍摄的杨丽坤已经是歌舞团里名声最大的舞蹈演员,她的名气和样貌吸引了不少男孩儿的青睐,其中不乏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但都被杨丽坤一一拒绝,那时的她爱上了同样是歌舞团演员的顾春雨。
这段恋情遭到了家里的反对,为此杨丽坤甚至一度被五哥和七哥带去镇沅关了起来,后来在顾春雨的穷追不舍下又回到了昆明。
可就是被带回昆明的这一次,难以预料的事发生了。
02 命运触礁
“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1966年,特殊年代来临了,杨丽坤的命运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显得无比渺小,《阿诗玛》还没来得及在全国公映,就被指“宣扬爱情至上,缺乏彝族人民劳动生活的表现”而扣上了无数顶帽子。
一时间风云莫测,前一秒还是万人追捧的大明星,下一秒就被无数骂声吞没的杨丽坤哪里受得了这样天堂到地狱的落差,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甚至两次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都被救了回来继续受折磨。
杨丽坤《阿诗玛》剧照
比起时代的浪潮,更让杨丽坤想不明白的是身边同事的态度,在团工作期间,性子好的她从未与谁起过争执,就算是在那段被安排做杂活的日子里,她也勤勤恳恳,半点儿领舞的娇气都无,为什么曾经和平相处的同事们如今对她喊打喊杀,像红了眼的猩猩。
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没有啊。我不过是拍了两部电影啊!”杨丽坤无数次在心里呐喊。
被关在地下室小黑屋的那段日子是杨丽坤最痛苦是人生时光,没有床没有光,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听到杨丽坤凄厉的尖叫声“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让人毛骨悚然。
在写给姐姐的信中,杨丽坤这样说道:“姐姐,我心跳得厉害,我求上帝莫害我了,我只是个无知的人,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想我过几天可能会好起来的,我求上天保佑我姐。”
字字泣血,读来备感心痛。
然而事与愿违,杨丽坤终究没能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完完整整地活下来——1970年,她精神失常,住进了云南省精神病医院。
1972年,在大姐杨琴的陪同下,杨丽坤转入湖南郴州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她出现了幻听、幻视的症状。
就在这时,一蹶不振的杨丽坤迎来了生命中的一束光。
唐凤楼是一名旷工,在朋友陈泽涛的介绍下,从广东韶关历经两百多公里远赴湖南郴州与杨丽坤相亲。
唐凤楼是杨丽坤的粉丝,早在看过《五朵金花》后他就一直对杨丽坤念念不忘,如今能与自己的梦中女神见面,简直不可思议,无异于梦想照进现实,他开心地一整晚没睡,他穿上当时最流行的“的卡”中山装,还戴了一顶解放帽,在约好的地方静候杨丽坤的到来。
可等杨丽坤真正出现在他面前,唐凤楼惊呆了,眼前的女人哪有半点电影明星的光彩,她神情呆滞,身体臃肿,与唐凤楼记忆中的“金花”相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尽管早在报纸上得知了这些年杨丽坤的悲惨遭遇,这样的她还是给了唐凤楼不小的心理冲击。
不过这种冲击并不是嫌弃,而是怜惜和心疼。
原来,唐凤楼自己也并非原来就是旷工,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的他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主动放弃了当老师,被分配到广东韶山的一个矿场工作。
唐凤楼与妻子杨丽坤及一对双胞胎儿子
可以说,他比谁都懂杨丽坤的遭遇和心境,见到杨丽坤的这一刻,唐凤楼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见他落泪,大姐还以为他嫌弃杨丽坤,忙说:“你不愿意也没什么的,回头我亲自跟泽涛解释就是了。”唐凤楼连忙解释自己并非此意,而是觉得这些年杨丽坤吃了太多苦了。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唐凤楼发现杨丽坤的病情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严重,她热爱苏联文学,还能纠正出唐凤楼说错的人物名字,当唐凤楼说起自己的故事时,杨丽坤的眼中流露出惋惜之情,她轻声说:“一个人吃点苦倒不怕,专业不对口最难过了。”
杨丽坤(中)与歌唱家胡松华(左)合影
这让唐凤楼的心中波涛翻涌,他没想到杨丽坤自己都已经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还能这么关心别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一次见面聊得格外投机的两人在今后的一年中始终保持着书信往来,枯燥的白纸黑字在心灵相通的人眼里也不显得枯燥,只言片语中都能看出对方带来的抚慰和眷恋。
1973年5月22日,唐凤楼与杨丽坤在上海结婚,没有华丽的婚礼,有的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一年后,杨丽坤顺利诞下一对双胞胎,为这个家庭添了几分温暖,刚生完还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杨丽坤对丈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凤楼,你辛苦了,快回去吧。”
1976年,特殊年代结束,杨丽坤终于摆脱了这些年压在她头上令她压抑许久的莫须有罪名,她苦笑着对唐凤楼说:“现在我终于清清白白了。”
唐凤楼一把搂住她:“你在我心里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
在云南省文化局的安排下,杨丽坤从又转到云南的精神病医院治疗,病情有所减轻后领导提出让她继续回云南歌舞团工作,但她拒绝了,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叫她如何放下一切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相处呢?
杨丽坤选择回到上海,与丈夫和孩子团聚。
此时,时隔多年,在胶片房里沉寂了十三年之久的《阿诗玛》终于全国公映,人们尽情讨论着片中动人的神话爱情故事,殊不知那美丽的“阿诗玛”本人却深陷现实困苦的沼泽。
03 苦海沉浮
杨丽坤的病很花钱,她吃的那种进口药价格高得吓人,要五百块一瓶,那时两人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就才两百块出头,又要供妻子吃药,又要喂饱两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唐凤楼不得不做出一个冒着巨大风险的决定——辞职经商。
唐凤楼太了解妻子了,他知道如果经商的事让杨丽坤知道了,她虽然不会阻止,但一定会在脑子里不住地想这件事,她那病的禁忌就是多思,所以只能瞒着她借由出差的借口去深圳经商。
唐凤楼经商算比较成功,可拿了钱回家却不敢说是挣来的,在杨丽坤严肃的逼问下只能说是公家的钱,买设备用的,暂放这里。
杨丽坤单纯好糊弄,听丈夫这样说也就不疑有他,看着妻子呆愣的样子,唐凤楼心中泛起酸水。
1982年,《五朵金花》在“西班牙第三届桑坦德尔音乐舞蹈电影周”获得了“最佳舞蹈金片奖”,同年,杨丽坤被评为"全国十大最佳演员"之一,可这一切似乎早就与她无关了。
杨丽坤早已不是电影中自信开朗的“金花”,如今的她只是个会为了少吃点药跟丈夫闹脾气的病人。
1997年,杨丽坤第一次突发脑溢血,这场来势汹汹的突发疾病险些要了她的命,好在送医即时,但杨丽坤的身体也因此雪山加霜,她落下了高血压的身体隐患,同时,更多的药让杨丽坤开始频繁变得暴躁,不吃药,幻听就更严重,幻听严重,就更不愿意吃药。
唐凤楼见妻子这副模样,意识到不能再一味采用普通的办法,而要试着走进妻子的内心,与她进行灵魂交流。
一次唐凤楼与杨丽坤坐着,突然他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杨丽坤吓坏了,忙把丈夫扶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唐凤楼佯装头痛,告诉杨丽坤:“我刚才也幻听了。”
“真的吗,那你听见什么了?”
唐凤楼看着妻子惊讶的眼光,说:“我听见你妈妈说要我们好好生活。”杨丽坤听了一愣,随后一把推开他说:“别开玩笑了,你这是假幻听!”
见没能蒙过妻子,唐凤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拿来平时杨丽坤吃的药——这药的副作用是嗜睡和发胖,杨丽坤很讨厌吃,他当着杨丽坤的面说:“你看好了这是什么?”
然后一扬,把所有药都扔了出去。这下杨丽坤开心了,她认定丈夫是“站在她这边的”了。
当然了困苦的生活里也不乏小乐趣,生病前的杨丽坤本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现在虽然生了病,但本性还在。
有一次唐凤楼从济南出差回来,杨丽坤拉着他说:“我看了天气预报,济南和上海这两天都下大雨,我很担心你”,随后又说“你等着,我给你做饭吃,做香肠。”
说完杨丽坤就下厨给唐凤楼做饭,虽然最后做出来的香肠都黑了,唐凤楼还是全部都吃掉了,因为那是杨丽坤第一次给他做饭,他心里感动极了。
但唐凤楼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如电影《阿诗玛》中的情节再现,阿黑哥和阿诗玛成功逃出,正沐浴着阳光,阿支偷走了阿黑的神箭,并利用神箭的力量放洪水将阿诗玛卷走,只留下阿黑孤独地站在岸边。
2000年7月21日早晨,重病在身的杨丽坤依然挣扎着起身,在洗漱室门口靠在门边上微笑着注视着这个陪他走过二十年风雨的男人,还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后来唐凤楼回忆起这轻轻的一触,或许就是妻子给他最后的温存。
当天下午,唐凤楼赶回来时,杨丽坤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唐凤楼握着妻子的手,不住地念着:“小九,小九,我来了,我是凤楼啊!”
终于见到丈夫最后一面的杨丽坤释然了,在丈夫的注视下,她的面容突然变得蜡黄,她终于结束了这坎坷的一生。
8月份,人们自发在上海和云南为杨丽坤举办了葬礼,无数影迷前来参加,在巨大的阿诗玛画报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表示怀念,杨丽坤的骨灰也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上海,一半送回昆明,葬在了那个她纠葛一生的城市,在那里她从默默无闻变得闪闪发光,又从闪闪发光到跌落神坛,恍惚几十年,竟构成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如今“阿诗玛”这个词在昆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名,它代表的是一种精神,所有勤劳善良的姑娘都可以叫做“阿诗玛”,“阿诗玛”们永远都自由快乐,为自己而活。
妻子离开后,唐凤楼强撑了这些年的精气神如同被抽干,他接受不了妻子的突然离世,伤心到几欲昏聩,在两个儿子寸步不离的陪伴下才渐渐缓过来。
后来唐凤楼总说:“其实这些年来,悲痛又在慢慢平复,但是我忘不了小九的善良。”
2000年至今,不是没有人给唐凤楼张罗续弦,但他从来都是一口回绝,因为这段跨越了世纪的婚姻已经耗尽了他的心血,他坚信自己不会再像爱杨丽坤一样爱任何人了。
为了纪念妻子,唐凤楼在后来注册的公司名字里都加上了妻子的名字:普洱杨丽坤茶业有限责任公司 、云南杨丽坤文化产业投资有限公司。
杨丽坤的丈夫唐凤楼及两个孩子在墓地
现如今妻子已然离世二十二年,年过七十的唐凤楼依然活在对妻子的思念中,他对杨丽坤的爱就像昆明的季节,四季如春,永无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