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届,被遗忘的一届!
高龙民 国家一级编剧 六九届 上海知青
人们熟知“老三届”,提起知青,便提起“老三届”,即:66、67、68届初、高中毕业生,却很少提到“69届”,似乎是忘记了“当年知青”里面还有这一届。其实,提起文革、知青、高考、返城、个体户、独生子女、下岗、再就业,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最具代表性,最具特殊性,最不能忘记的恰恰是69届。
66年文革开始,全国动乱,他们正好小学毕业,进不了初中,留在小学里游荡了一年,成为“七年级”。因为年龄太小,他们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批半大不小的“红小兵”。文革“大串联”他们没有资格;“破四旧”不能参加,只是个围观者;“大批判”、“打砸抢”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这一年,全国教育停摆,高中停招,因此,69届,全是初中,没有高中,成为了“老三届”的小弟弟。
67年复课闹革命,他们就近入学,进了初中。复课,没有教材,都是油印纸片,语文课是鲁迅的《一件小事》,数学课是“找圆心”,英语课只学会了一句“毛主席万岁”;学校闹革命,批斗会倒是天天不断,斗走资派,斗地富反坏右,但是,这些“革命活动”,老三届根本不带小弟弟“玩”,于是,他们有的流向了社会,有的参加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有的参与了“打群架”,有的回到家里,自己跟自己玩儿,画画,游泳,玩乐器,成了无业游民。直到1969年下半年,学校组织下乡劳动三个月,又进工厂劳动三个月,过了1970年的春节,他们被上山下乡了,全国实现“一片红”,城里一个不留。以上海为例,去向主要是:黑龙江军垦、国营农场、黑龙江插队;云南军垦农场、云南插队;江西国营农场、江西插队;安徽插队。
文革最疯狂的“前三年”,他们因为年龄小,只是经历者,而不是参与者,因此,他们是政治上最干净的一届,文化上最贫穷的一届,上山下乡最彻底的一届,不同于上面的老三届,也不同于下面的70届。这是69 届的特殊性。
上山下乡,当时的政策是:66届70%在城里分配工作,30%去近郊农场或军垦农场,基本上没有到生产队插队落户的;67,68届是30%留在城里工作,70%上山下乡,并且开始有了黑龙江、吉林、云南、贵州、江西、安徽插队落户,而69届则是“全国一片红”,城里一个不留。可见,69届是一支极为庞大的知青队伍,但他们和“老三届”不同的是,军垦、国营农场是发工资的,只能照顾家中的老大或独子;江西是吃大米的,只有家中的老大和独子才可以报名,予以照顾;如果家里有哥哥姐姐在上海工作的,也就只有黑龙江、云南、贵州、安徽等穷地方插队落户的命了。这个政策比“老三届”严苛许多,这也是69 届的一个特殊性,而70届又有上海或外地工矿了,基本上不用下乡了。
69届,因为初中没有接受过一天正规教育,一张上山下乡的通知书,便是一张初中毕业文凭了。69届文化上的“先天不足”,以至于“后患无穷”。
高楼万丈,全凭地基;大树参天,因为根深蒂固。
在农村,艰苦繁重的体力劳动,吃杂粮,少营养,甚至忍饥挨饿,不过是物质生活的艰难困苦,最难忍的是十七、八岁远离父母亲人的孤独和恐惧,加上农村缺医少药对于年轻生命的严重威胁,这是精神上的创伤,同时,也锻造了他们的吃苦耐劳和坚强的意志。好在年轻,好在无知,蹉跎岁月,浑浑噩噩,近十年的知青生涯就这样过来了,但是,文化上的贫困,却是69届最为不幸的根源,造成了命运的后患无穷。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老三届”在初、高中阶段曾经读过一到三年不等,他们参加高考,重新拾起课本,复习即可,69届就不同了,他们根本没有摸过中学课本,是一张白纸,要想参加高考,几乎是异想天开。一次命运的转折摆在“老三届”知青的面前,而69届只能是望“考”兴叹了。虽然,恢复高考对于“老三届”也只有少数幸运者改变了命运,但是,69届除了个别文科类和艺术类出现了他们的身影,基本上是全军覆没。这又是69届的一个特殊性。
返城以后,他们又面临就业危机,因为没有中学文凭,又没有专业技术,他们只能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上天赐予他们的是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最艰苦的露天作业,有的虽然顶替退休的父母,进了大型国企,却也只能做一些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有的直接流落社会,干起了个体户,卖菜卖服装,开车搞运输,有的冒着风险,倒卖紧俏商品,他们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代个体户,只要能够解决刚刚结婚成家的一日三餐,他们什么都干。繁重的工作、生活的艰难压不垮他们,在农村练就的吃苦耐劳,让他们从容地接受了这一份生活的压力,过上了几年一家三口的安稳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九十年代的国企改革带来了一股强劲的“下岗潮”,他们已经人到中年,国企减员增效,他们首当其冲。在背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重新走进了人生的“风雨夜”,刘欢唱的再就业之歌《从头再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们,就是69届。现在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算什么?西方发达国家都曾经历过这个阶段,再正常不过了,而人生最可怕的是“中年失业”,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哭也无泪,求也无门。有的在路边摆摊,有的开小饭馆,有的开出租车,有的在宾馆地下室做洗衣工……刘欢的歌唱得很轻松,而实际压到自己的头上,那就是一座大山。69届,从头再来,两鬓斑白,又走进了风雨夜。
由于文化上的“先天不足”,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但是,在子女教育上却也是无能为力,一筹莫展的,既无力辅导孩子的作业,也不懂子女教育的科学性,只能照着老一辈的办法教育子女:棒下出孝子,以至于他们的子女教育也出了问题。这一点,知青作家叶辛的小说《孽债》有所表现。
高楼危哉无根基,一生坎坷因少年。
当年的“知青”已经老了,有的已经走了,年轻的时候,在农村多多少少落下一些病根,现在开始折磨他们了。他们的晚年生活,有的靠子女“反哺”,有的上海知青靠老祖宗留下的房产,获得一笔可观的“拆迁费”,而大部分知青靠省吃俭用的“积蓄”养老,其晚年生活是可想而知的。
那么,为什么说69届是被遗忘的一届?
文革成为历史,知青也已经成为历史,今天,关于知青历史的话语权,基本上掌握在两种人手上,一是知青历史研究者,二是影视剧作品的创作者。而这两种人往往都是77、78年恢复高考后走进大学校门的“老三届”,他们现在成了知名学者、教授、作家、导演,他们写历史,写自己的知青经历,因此,知青的历史便成了“老三届”的历史,很少有69届的身影。老三届,这个固定名词似乎成了一个学术概念,既方便叙述,又方便传播,他们不可能给69届创造一个新的固定名词,载入史册。69届知青中很少有学者、教授、影视剧作家,虽然,著名作家铁凝、王安忆都是当年知青,也写过一些知青题材的小说,但是,影响不大,而叶辛的《蹉跎岁月》《孽债》也已经时日久远,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当年上山下乡,“老三届”们大都去了军垦农场,今天,在知青历史研究者的叙述中,在知青题材的影视剧中,老三届们笔下的“知青”,便成了他们叙述中的“兵团战士”。他们有工资,有食堂,有领导,却没有“贫下中农”给他们再教育(如电视剧《知青》),而三五人插在一个生产队,与贫下中农生活在一起的69届“知青散户”,今天却很少有人提起,这便是69 届一个最大的特殊性。69 届因为文化的缺失,也使他们自己缺失了叙述历史的话语权,他们被“老三届”替代、淹没了。
历史,从来就不是扁平的一张纸,如果69届缺席了,中国的知青史一定是不完整的,知青,也不完全是“老三届”笔下的“兵团战士”。当年的69届小弟弟们今天已经进入了晚年,最小的也已经70岁了,可是,每每知青聚会,他们唱着当年的歌,说着子女的事,不抱怨,不感伤,对于一生的坎坷,他们的一个共识是:不能忘,不纠缠。说得多好!
历史,会记住不幸的69届吗?
2023年7月写于上海
奇特的“六九届"知青
——谨以此献给我的同龄人
50年前,共和国诞生了一届初中生,史称"六九届"。这是教育史上空前绝后的一届奇异的学生,奇在中学3年竟未好好读过书,奇在这一届全国竟没有一个高中生,奇在毕业后竟"一片红"上山下乡当了知青,真得很奇葩,很特殊,也很尴尬,很无奈。
1
人们常说"老三届",
可曾记得"六九届"?
六九届,
常被忽略被忘却。
其实呵,
集体户里有众多六九届,
返城人群有大批六九届,
下岗职工有不少六九届,
共和国中有一届六九届……
如今,
惟有我们惦记着"六九届"。
2
那年文革刚开始,
那届小学刚毕业。
稀里糊塗留一年,
就近复课进中学。
本该读书去钻研,
追随历届学兄姐。
怎奈文革风正烈,
无法正常继学业。
那学校,那年月,
课本不曾有,作业不必写。
数理化,不用学;
文史地,全抛却。
学工学农连轴转,
批斗批判不停歇。
整日瞎搞斗批改,
学力只在小学阶。
日后信里娘成"狼”,
娘亲苦尝那和谐。
曾记得,那一年,
踏着“一片红”的音阶,
六九届哟,
踏入上山下乡的行列。
曾记得,那一天,
欢送锣鼓齐天鸣,
雄心满怀多壮烈。
孩子告别父与母,
弟妹告别兄与姐。
挥手告别黄浦江,
北上南下未停歇。
有的去了赣水畔,
有的去了江淮间;
有的去了东北陲,
有的去了西南界。
3
六九届,
说是初中,
文化刚过小学毕业,
知识不够一箩半箧;
说是青年,
大都才有十六岁,
身高仅够"半大截"。
人羸弱,似柴秸;手无力,心有怯。
稻不识,麦不辩;听着讲,跟着学。
是老三届的尾巴,
靠老三届的帮携。
4
十五六岁的年华,
瞬间完成知青的跨跃。
去插队,去农场,初时豪气真如铁;
去平原,去山乡,百般农活从头学。
放牛羊,犁耕地,割稻子,捆麦秸。
洒土肥,打农药,扬谷场,贴埂裂。
长垄割小麦,腰酸背痛力用竭;
凌晨拔早秧,惺忪陪伴拂晓月;
半夜抢谷场,滑入粪坑丢失鞋;
早春插稻秧,手脚未敢有停懈。
酷暑难入睡,蚊叮虫咬拍不歇;
寒冬扒河渠,手脚受冻似龟裂;
烈日挑稻谷,肩头皮破疤又结;
金秋忙收获,方知丰收喜和悦。
县里回村庄,下午走到天黑夜;
社里修公路,日挣五角算补贴;
村校缺教师,推荐上课去教学;
队里拉酒糟,来去百里岭翻越。
春寒正料峭,水田铲埂风凛冽;
夏夜抢打场,连轴披星兼戴月;
秋天送公粮,邻村知青竟同列;
冬来雪封山,遥望家乡想娘爹。
露天放电影,周边赶场屡迎接,
寒冬涉河水,赤脚兴奋胜过节。
大旱抢水源,昼夜轮值守闸口,
邻村虽气恼,未敢争端引斗械。
一九砍柴进过山,
二九拉线涉过河,
"三秋"忙得流过泪,
"双抢"累得吐过血。
茅草屋里,小床泥腿竹蔑;
煤油灯前,书写思念一页。
农忙活重,最盼连雨稍歇;
赶集购物,当作城市逛街。
生活贫瘠,常年咸菜空碟;
自留地里,种些青菜紫茄。
春汛上水,拷浜捕鱼捉蟹;
鸡鸭饲养,自助伙食补贴。
劳作一年,钱袋依然空瘪;
春节探亲,还得爹娘汇接。
乡亲淳朴,处处照顾助协,
插队数载,深情永久凝结。
村中丹桂飘香,未觉诗情欢悦;
路边映山红艳,未觉画意佳绝。
庄前青柿挂果,引来伙伴雀跃;
圹里菱红茭白,唤醒迟纯味觉。
也有偷过鸡,摸过狗,打过架,撒过野;
也有挨过欺,遭过辱,受过害,遇过邪。
有的亲分异地,客死异乡;
有的故乡难回,关山难越。
《南飞的大雁》捎走几多思念?
《知青之歌》消去几多笑靥?
"大怪路子"带来几多乐趣,
床榻卧谈熬过几多长夜……
最怕夏秋打摆子,
最恨循环遭肆虐。
更那堪,
时而卧伏冰窟窿,身寒刺骨;
时而煎熬火焰山,心盼飘雪。
这个刚愈,那个又接;
身软如棉,腿软如曲。
反复折腾,犹遭万劫;
苦不堪言,身心疲裂。
知青的友情铭刻甘甜,
五十年后仍常常咀嚼。
纯真的乡情没齿难忘,
五十年后仍念念不绝。
那是一番苦寒经历,
那是一段蹉跎岁月……
5
六九届,
随着返城潮流,
伴着政策兑现,
终于回到沪上的弄堂大街。
六九届,
由于先天种种不足,
致使后来频频受憋。
生活多艰辛,人生多历炼,
竞争存劣势,客观存差别。
或遭不屑,或被忽略,
或遭辞退,或被弃却。
返城做过工,解聘待过业,
部分下过岗,少量练过摊。
也曾去考证,也曾去上学;
也曾下过海,也曾创过业。
纵有奋起破逆境,毕竟少量个别。
纵有坎坷终退休,而今不再纠结!
6
五十年经历悠悠去,
五十年伴随六九届。
国有磨难,尚能正确理解;
家有不顺,坦然顾全拿捏。
窗有美景,静看花开花谢;
伴有孙辈,携搀逛园蹓街。
持有社保,安度晚年岁月;
时有出行,旅游胜过小歇。
常有欢聚,不忘互侃当年;
偶有返乡,重温阳关三叠。
握有手机,好文好图存截;
拥有健康,静赏夕阳如血。
虽有遗憾,也能摈弃气嗟;
纵有曲折,回首坦然一瞥。
五十年往事一桩桩,
五十年故事一叠叠,
唯有我们还记得一一
奇葩的"六九届",
特殊的"六九届”,
五十岁的"六九届"!
1. "狼",有知青在家信中把关心他们的老大娘粗心写成了"老大狼”,一时传为笑谈。
2. “一片红"是上山下乡运动中独有的现象,即68、69届全部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
3. 半大截,当年69届知青大都年仅十五六岁,有的身高还不到1.4米,农民们习惯称之为“半大截孩子"。
4. 贴埂,下放在大别山区,山区梯田的田埂容易开裂渗水漏水,每年春耕前要全面修护一遍,里侧十公分左右要全部换土重筑,叫贴埂;外侧要铲去杂草荆棘和风化了的浮土,叫铲埂。修复后道道田坎全部像新筑的一样,甚是美观。但其时为早春,田水仍然冰凉刺骨,赤脚下水田干活绝对是一种苦活。
5. 1973年当地大旱,与邻队同时在一个水库分别开闸放水,眼看水下得很快,因邻村地势高于我队,他们想让我队停下来先给他们用水,缓两天再给我队放水,否则他们就得架水车人工车水。但此前向无惯例,社员自然不允,引发争吵,队长便派我们去看守。夜里,邻村几位社员扛着锄头过来想关闸停水,见我们3位知青躺在闸口堤上睡觉,未敢惹事,恼怒地悄悄走了。其时我被惊醒,目睹此幕。
2018年10月21日初稿 2019年元旦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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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忆、青春往事、上山下乡、知青岁月、知青历史、返城生活、人生经历、光阴故事、老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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