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系列 — 新月沃地(三)
就目前的情况看,伊拉克应该还是会长时间,在国际新闻中占据一席之地。之前我们提到的一些城市名,也都会经常出现的。由于萨达姆的失败,伊拉克目前倒是不大可能,作为一个扩张型的国家,出现在中东地缘政治舞台上。但这并不代表,它会甘心做土耳其或者伊朗的腹地,毕竟伊拉克还是有很多优势,后面也有阿拉伯兄弟可以联合。从地缘的角度看,伊拉克在面对高地之上的土耳其、伊朗两国,还是没有胜算的。假如有一天强人再现,并希望有所突破的话,技术上还是会以科威特为突破口的。
经历过海湾战争,科威特的国家地位应该说是稳固了。也就是说,即使有一天,美国因为战略调整(或者说科威特的利用价值不足),不再罩着科威特,伊拉克也很难有机会再一次吞并科威特。但这并不代表,伊拉克就不会再和科威特发生摩擦了。毕竟作为两个相邻的国家来说,地缘矛盾总是现实存在的。就伊、科两国的地理关系来看,即使不考虑石油因素,科威特那种基本把伊拉克出海口封死的位置,也会让这种地缘矛盾,长期存在下去。
仔细观察科威特的地理结构,以及它与伊拉克的地理关系。我们会发现,科威特的国土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从阿拉伯半岛切割出来,以科威特湾以核心的陆地;另一部分,则是在科威特湾北部,靠近伊科边境的“布比延岛”(包括附属的其他小岛)。从形态上来看,围绕该岛及其附属小岛的两条水道——“塞比耶水道”、“阿卜杜拉水道”,在群岛的北部相交之后,还向陆地延伸了一段。这种地理结构,使得布比延岛很像是一个位于河口的沙洲,只不过造就它的漂流,目前已经干涸了。
以布比延岛的体量来看,当为它带来泥沙的河流,体量应该不小的。这似乎在象我们暗示,除了两河之外,阿拉伯半岛当初也许还有一条大河存在。不过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造就布比延岛的河流,其实就是两河汇集而成的“阿拉伯河”。在之前分析两伊关系时,我们通过卡伦河河口的变迁,来解读了两伊边境之争的地理背景。以两伊边境矛盾产生的时段来看,似乎是卡伦河并入了阿拉伯河的出海河道,并致使伊朗向西扩张了主权要求。但单从河道变迁的情况来看,布比延岛所对应的水道,应该是阿拉伯河更长的出海河道。而现在的阿拉伯河出海河道,最初很可能是从卡伦河那里夺过来的。分析这些原始的地理结构,似乎没有现实意义,就象我们可能永远弄不清楚,哪一条河道,是黄河最初的出海河道。但却可以导出一些有趣的命题,即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改变一些河流的走向,让地理结构的变化,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上面所谈的命题,对于部分只关注现实利益的政治家来说,可能还有些遥远。不过就布比延岛及及附属小岛来说,它那独立的地理状态,却还是增加了伊拉克人,将其从科威特国土中切割出来的欲望。对于伊拉克来说,它能对接地中海的陆地——法奥半岛,其实是由阿拉伯河的新旧两条河道包夹而成。问题在于,无论是北边两伊边境的阿拉伯河,还是南部伊、科边境的“阿卜杜拉水道”,伊拉克都不得不和邻居对分水道。这种情况,极大了影响了伊拉克在波斯湾的权益。就现实的情况来看,伊拉克在可能预见的将来,已经不可能重新恢复,对阿拉伯河的完全控制了。也就是说,如果伊拉克的出海权,过于依赖阿拉伯河的话,将随时受到伊朗这个危险的邻居的威胁。有鉴于此,早在伊拉克革命之后(1958年),伊拉克就已经着手利用伊科边境的水道,打造新的深水港——“乌姆盖萨尔”,以规避战略上风险。这个位于阿卜杜拉——塞比耶水道交汇延伸段的港口城市,在两伊战争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波斯人攻占法奥半岛,并封锁阿拉伯河、阿卜杜拉水道之后,伊拉克人仍然可以通过布延岛西侧的“塞比耶水道”进入波斯湾,并沿着南侧阿拉伯国家的海岸线,沟通印度洋航线。
基于上述原因,伊拉克渴望在南线,拥有独立出海水道的欲望是非常强烈的。即使不暂时不能做到,也会随时关注科威特在这两条水道上的动作。上个月,在中国承建的,跨塞比耶水道而建的“布比延岛公路桥”合拢之后,伊拉克方面的反应就十分强烈,认为这会影响到伊拉克的出海权。当然,虽然中国方面只是出于赚辛苦钱的原因,并无意于用这项工程影响伊科之间的地缘关系(你不做,也有人做的)。但从伊科之间的地缘关系来看,出海权之争这颗定时炸弹,迟早会引爆的。这也算是伊、科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吧。至于将来有没有大国,会出手利用这点,就要看那一时段的政治需要了。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科威特这种位置和历史的国家(相对于伊拉克),有没有出海权之争,都会一直笼罩在伊拉克的阴影之下的。当然,这种风险并非只存在于科威特,地球上很多位置敏感的小国,都存在这样的风险。就波斯湾的情况而言,也有另一个体量更小的国家——巴林,存在被某一个“强大”邻国盯上的风险。而这个邻居,就是与巴林隔波斯湾相望的“伊朗”。
中东什叶派穆斯林分布图
说到巴林被伊朗盯上,我们就必须先分析下,伊朗目前地缘扩张的战略和方向了。伊朗的情况,我们已经在不同的章节,多次作过分析了。从战略上来看,波斯人最有价值的,是它的地缘位置。这种有很强自我保护能力的枢纽位置,如果你定位准确,是很有机会左右逢源,成为各大国的座上客的;但如果定位不准确,也同样有可能成为孤独的四战之地。在很长一段时间,伊朗的处境都是后一种状况。只是在现在,伊朗似乎看到了机会,来摆脱孤独的境地。
虽然伊朗的地缘位置,有左右逢源的潜质,但现实的问题是,伊朗人最为重视的,却并非自己的地缘位置,而是它的意识形态——什叶派穆斯林国家的身份。虽然在人类历史中,宗教、主义一类的意识形态,曾经在地缘博弈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不过历史也同样告诉我们,意识形态并不可靠。就象阿拉伯人虽然成功的让波斯人成为了穆斯林,波斯人却仍然通过选择什叶派的身份,来显示自己在地缘上的独立性。
就现在来看,用意识形态,特别是宗教来影响世界的黄金期已经过去了。但就伊朗和中东的现状来说,波斯人对于利用什叶派国家身份,来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当年在中亚五国刚刚获得独立身份时,伊朗就曾经派出大量的神职人员进入中亚,试图在这片先前由铁幕罩着的土地上,扩大什叶派的影响力。只是后来的情况我们也看到了,在俄国人统治下,世俗化了6、7十年的中亚,对同样用世俗化手段渗透的土耳其人更感兴趣。而波斯人在竞争中落败之后,也退而求其次,把扩张势力范围的重点,锁定在和其人种、语言上有共同点,地缘上又较为封闭的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身上。
说起来,从原始的地缘属性来看,伊、阿、塔三国,倒是有很多的共同点。打造一个三位一体的“波斯联盟”技术上也不是没有机会。难点就在于,这三个国家是呈线状排列的,位列联盟最西端的伊朗,在向东延伸势力范围时,并不是很给力(如果伊朗和阿富汗的位置互换一下,成功的机率会大的多)。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努力还会受到其他大国的直接挑战,特别是在阿富汗已经被美国重点盯上的情况下。如果波斯人可以和中国结成战略同盟,并经由阿富汗——塔吉克中继,打通与中国的新丝绸之路(铁路、输油管道都是技术手段),会对伊朗向东北方向开拓腹地有莫大的帮助。而对于中国来说,战略上来是有利的。毕竟波斯同盟所针对的目标,并不是中国。作为这个同盟利益链条上最重要的一环。中国在战略上,也可以为自己打通一条,影响中东的陆上通道。
假如有一天,上述战略合作能够成为现实。最大的风险还是在于伊朗的意识形态。因为伊朗目前的政体,以及什叶派强烈的原教旨主义色彩。现在的伊朗,总是认为目标国家如果象它一样实现宗教革命,才会真的和他同心同德。而伊朗也能够利用他什叶派大本营的身份,来扩大自己的控制力。虽然对于“无神论”的中国人来说,宗教问题在交往当中,可以最大程度的忽略,但务实的合作中,随时有可能被宗教势力所干扰,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在伊朗组成“波斯同盟”的过程中(目前三国已经签订了不少协议,以推动一体化进程),宗教渗透更多的是作为战略目标,而不是战术手段在运用。但在西南方向的阿拉伯半岛,波斯人什叶派的身份,却可以发挥重要的战术作用。因为在阿拉伯半岛各国,各自都有一定比例的什叶派穆斯林。其中有部分国家,什叶派的比例甚至已经达到半数以上。在“民主”化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国际大环境下,这些什叶派的基本群众,都有很大的机会,崛起为所在国的主要政治力量。至于伊朗所要做的,就是为这些什叶派兄弟们提供战略支持了。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伊朗现在的机会,其实是它最大的敌人——美国和它所代表的西方世界所提供的。我们说过,以中东的情况,和穆斯林世界与西方的结构性矛盾而言,君主制所代表的强人政治,其实是最容易和西方合作的。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中东的这些君主们,会尽力不让普通民众的宗教情绪,来影响到国家利益。在这一点上,逊尼派那种君权大于神权,淡化神职人员政治作用的务实做法,相对于什叶派神权至上的思维方式,要“进步”一些。事实上君主们压制神权,严厉对待神权思维严重的什叶派的做法,并非现在出于和西方合作的态度而调整的。我们在分析什叶派的渊源时,也分析过了,政治家们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政权,被神权所干预。相比于权力集中的君主制,西方世界所推崇的政党政治,却因为政治权力的平面化,容易被宗教势力所利用。
有鉴于此,伊朗的政治家们,如果希望通过“宗教影响力”,来向阿拉伯半岛扩张国家影响力,在那些去“君主化”,施行政党政治的国家,会更有机会。至于在政党政治条件下,被什叶派基本群众拥戴上去的政治家们,上台之后是否会压制神权,避免步伊朗宗教革命的后尘,那就是后话了。最起码宗教人士以外的伊朗政治家,也认为用“什叶派”这个身份认同,能够在被渗透国家找到天然的同盟。总的来说,如果不把宗教革命作为终极目标,只是利用身份认同,在渗透国寻找政治同盟的话,伊朗还是有机会在阿拉伯半岛扩张势力的。后面我们会分析到,叙利亚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
从阿拉伯半岛的现状来说,目前有11个半国家(巴勒斯坦算半个)。其中沙特、约旦、科威特、巴林、卡塔尔、阿联酋、阿曼,七个国家目前仍然是君主制。而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巴勒斯坦,这四个半国家转而实行了政党政治。对于伊朗来说,这四个半国家恰好处在“新月沃地”之上,基于波斯高原与新月沃地的紧密地理关系。伊朗人在此扩张势力范围,会有天然的地缘优势。当然,和在东线高地上扩张“波斯同盟”所遇到的问题一样,伊朗这一次仍然在潜在同盟链条的终端,所直接面对的只有“伊拉克”。如果它想在整个新月沃地有所作为,就必须先搞掂伊拉克这个在整个阿拉伯世界,综合实力都占优的国家。
如果单纯的从宗教成份来看,作为什叶派的根基之地,伊拉克还是很有机会和伊朗结成同盟的。前提是,占伊拉克人口60%的什叶派能够取得伊拉克政权的主导权。问题是,无论是君主制还是萨达姆时代,伊拉克的什叶派都是属于被压制的对象。在萨达姆和他之前的政治家看来,阿拉伯和国家认同才是第一位的,宗教派系之间的差别,并不应该被凸显,甚至影响政治。在这种情况下,波斯人希望通过宗教关系,让伊拉克的什叶派有机会抛开国家、民族因素,和自己形成“兄弟”认同,是很困难的。在那一时期,也是伊朗最为孤独的时候。
伊朗的战术机会,出现在波斯湾战争之后。在消灭了萨达姆政权的同时,之前控制伊拉克政治的逊尼派,也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被压制对象。而根据美国的“普世”原则,占人口多数和什叶派阿拉伯人,也逐渐取得了他们应有的政治权力。在这种情况下,伊朗终于有机会,利用宗教影响力,渗透入伊拉克这个宿敌的政治圈,并以此为契机,向新月沃地的纵深渗透。由此,一场让君主们恐惧万分的,什叶派夺权运动拉开的序幕。一条在2004年被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定义为“从伊朗到黎巴嫩”的“什叶派新月带”也在阿拉伯半岛逐渐成型。
伊朗这种两翼齐飞,并使用不同战术武器的地缘扩张方式,有其自身特点。从身份认同上来说,有点象突厥人的方法。对欧洲强调它世俗化的成功性,对中东强调穆斯林身份;但从两面兼顾的角度看,又有些像俄国人的双头鹰模式(土耳其人是以欧洲为后盾,单向扩张)。当然,如果把中亚和中东,看成土耳其扩张的二个方向,倒是和伊朗的战术很类似。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认同,是土耳其人的左右双刀。
做了张《伊朗地缘战略示意图》。大家可以从图上,更直观的考察下伊朗地缘战略的可行性。
从宗教的角度看,沙特阿拉伯和伊朗无异是逊尼派和什叶派的两个大本营。前者凭借境内的麦加、麦地那两大圣地,以及占据阿拉伯半岛腹地(汉志、内志地区)的地缘优势,成为了逊尼派的盟主;而什叶派虽然不可能否定麦加、麦地那两大圣城的最高宗教地位,并以此来消弱沙特和逊尼派的影响力,但却可以在阿里和他的继承人、追随者,受难的两河平原,认定三个新的圣城:卡尔巴拉、库费和纳杰夫,以此来凝聚自己的基本群众。不过,基于波斯人长久以来在什叶派中的主力地位,仅仅让两河平原独享拥有“圣城”的地位,是不能容忍的。特别是波斯人想以什叶派作为战略武器,扩张自己势力范围时。因此在波斯人的努力之下,伊朗北部的“马什哈德”,也取得了什叶派圣城的地位。
观察什叶、逊尼两大教派的分布状况(参见《中东什叶派分布图》),以及现有的地缘政治结构。我们会发现,所谓教派之争,其实还是地缘博弈的一种表现形势。或者说是伊朗高原上的波斯人,和阿拉伯半岛腹地的阿拉伯人在延续他们千年的碰撞。而争夺的焦点,就是中东的核心地带“新月沃地”。如果从民族的角度看,阿拉伯人显然是一个胜利者,毕竟新月沃地之上,阿拉伯人占据了绝对优势。但从现实的地缘政治角度来看,什叶派的穆斯林,同样有用宗教分化阿拉伯人,让宗教意识压倒民族意识的机会。特别是在什叶派阿拉伯人,长期处在非主流地位的时候。
就伊朗宗教领袖们想法来说,将什叶派教义扩散到整个穆斯林世界,应该作为战略目标来到定立的,具体的表现就是,伊朗目前的地缘扩张,被定义为“输出伊斯兰革命”。但从更关心国家、族群利益的政治家角度来看,凭借宗教认同,来寻找盟友,更多的是一项战术手段。不过这种认知上的差异,并不妨碍伊朗在具体渗透手段上,优先扶植目标国家的什叶派政治力量,以先结成政治同盟。毕竟对于急于扩张宗教势力的教士们来说,也清楚政治权力在普及教义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如果什叶派想在君主制国家成功掌握政治权力,那么他们除了进行彻底的革命,废除君主制,似乎别无他途。因为只要君主们掌握权力一天,就不会容忍国民们有以宗教名义,置疑君权的想法。在这一点上,伊朗自身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事实上,伊拉克人在1958年革命,推翻君主制之后,什叶派理论上也应该有机会进入核心政治圈的。不过当时的伊拉克革命,和整个阿拉伯世界(以及整个第三世界)的革命一样,带有强烈的民族独立、复兴的意味在里面。在复兴“阿拉伯”这杆大旗之下,宗教矛盾并没有凸显。问题出现在,伊朗出现什叶派的“伊斯兰革命”之后(1970年),为了应对这个西方和穆斯林世界眼中,共同的“异类”。伊拉克的民族主义者和美国人,共同选择了逊尼派出身的萨达姆,作为伊拉克的最高领导人。而在伊拉克境内的什叶派,被激发出宗教革命的热情时,逊尼派的身份,无可避免的成为了进入核心政治圈的通行证了。
从政治形态上来看,结束君主制并不代表政治权力,就能够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状态。一般而言,其间总还是会一个“新瓶装旧酒”的“强人政治”期存在。越是在文化封闭的地区,强人政治的生存空间就越大,持续时间也就越长。萨达姆、卡扎菲、穆巴达克、萨利赫,这些已经或正在消失的中东政治人物,能够长期把持政权,和阿拉伯世界自我孤立的地缘状态是分不开的(谁让这个世界的主导权,掌握在基督徒手中呢)。如果只看内部结构,哪一个族群(教派)人口数量越多,拥有更多政治发言权,从中产生政治强人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只是政治永远不只是内部博弈,外部的干预也同样重要。如果是大国,相对而言受到的影响会小很多,但如果是小国,又拥有让人眼红的财富(或者重要的战略地位),那想不受外部干扰调整自己的政治结构,是非常困难的。而从外部干扰的原则来看,支持“少数派”,以达到分而治之的状态的“少数派原则”,又是常见的政治手段。
正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内外矛盾交织下,萨达姆和逊尼派长期控制了伊拉克政权。而在萨达姆政权倒台之后,拜美国的“民主”思想所赐,伊拉克的政治权力分配,也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状态。凭借在人口上的优势。什叶派政党终于有机会上位,并得到了国家的最高权力(现在主政的党派和总理,都是什叶派)。当然,从美国的角度来看,并不愿意看到一场新的伊斯兰革命爆发。他能够容忍的,是什叶派仅仅成为一种身份认同的纽带。对于这种情况,伊朗的宗教领袖,和伊拉克什叶派中,宗教情节浓厚者,应该还不太满意,毕竟建立真正的“伊斯兰国家”,是他们的终极政治目标。但就纯粹关注政治层面的伊朗政治家而言,应该已经能够满意了,毕竟伊拉克什叶派的上位,让伊朗在新月地带,打造“什叶派政治联盟”的努力看到了希望。
伊拉克毕竟是什叶派兴起之地,接近60%的什叶派人口,也让伊拉克的什叶派政治家在“民主”体制下上位,变得不那么出乎意料。不过伊朗再想借“民主”的东风,在新月地带找到什叶派政治盟友,就不那么容易了。我们知道,就伊斯兰次一级教派的结构而言,逊尼派和什叶派是两个最大的教派。基于逊尼派的教义,认可君主作为神的代言人,掌握最高权力,因此逊尼派现在在穆斯林世界占据了最大份额。公开资料表明,这个份额达到了85%。至于处在天生反对派地位,强化宗教影响力(对政治)的什叶派,则剩余的份额就只有10%——15%之间了。当然,逊尼派和什叶派只是一个大归类,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两大教派还分裂出许多二级、三级派别,内部也是纷争不断。不过基于“我和我的兄弟联手对抗我的堂兄弟”的原则,在大矛盾面前,两派内部的兄弟之争,绝大部分时候还是能够调和的。如果不能调和,那么就有可能分裂出一个,不同于两派的新教派来。现实的例子就是阿曼,这个君主制国家90%国民所信奉的“艾巴德派”就是一个例外。
阿曼的情况,我们稍后再说,现在让我们回到什叶派的话题来。由于什叶派在政治上,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所以它的扩散范围并不广。除了中东地区以外,其他地区的什叶派穆斯林比例基本都可忽略不计。当然,也正是由于什叶派不被政治家所待见,信徒们在历史上形成了一个“他欺也”原则,意思就是说即使你和你的家族心底里信奉的是什叶派(标准就是只认可“阿里”和他后人的正统继承权),也可以对外界隐瞒身份,避免受到迫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天伊朗能够成功的,把宗教革命输出到阿拉伯世界,相信什叶派穆斯林的数量,还会有上升的空间。但这个空间,目前来看还不至于改变什叶派相对逊尼派的弱势地位。
好了,什叶派要想从逊尼派手中赢得多数派地位,相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目前关心阿拉伯诸国中什叶派的比例,对地缘政治的影响会更现实。当伊拉克成为什叶派复兴之地后,两伊的什叶派政治家们,很自然的就把目光投向叙利亚了。不过相比伊拉克高达60%的什叶派比例,叙利亚什叶派的比例要低的多,各种派系加起了也就约20%。试图凭借这样低的比例,来进行一场由什叶派主导的宗教革命是不现实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什叶派出身的政治家,没有可能夺得叙利亚的最高权力。我们昨天也说了,如果考虑到外部支持者的力量,少数派也有机会被刻意扶植上位。
伊朗试图在叙利亚寻找什叶派盟友,当然不是简单的出于“少数派”原则了。不过相比于它的竞争者“土耳其”来说,伊朗本身并没有地缘优势(对叙利亚直接施加地缘影响)。简单的看地图,我们就能发现,伊朗和叙利亚两国并不接壤,而是在中间隔着伊拉克。尽管看上去不是很远,但要想象土耳其对伊拉克那样,通过越境打击库尔德武装、协调水资源分配等手段,影响伊拉克的政治决策,就没什么机会了(同样的事情,有必要的话,土耳其人也可以对叙利亚做)
尽管从地缘关系上来看,伊朗很难对叙利亚施加过多的影响,但对于伊朗的政治家来说,却自认为有机会,和叙利亚的最高权力者结成联盟。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是叙利亚一直到今天为止,还是 “强人政治”圈的一员(明天就不敢保证了,毕竟现在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叙利亚);二是叙利亚的最高领导人——阿萨德,出身于什叶派家庭。事实上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全名叫作“巴沙尔.阿萨德”,上台时间是在2000年。而他的前任“碰巧”也叫阿萨德,全名叫做“哈菲兹.阿萨德”,执政时间则是从1970年——2000年。
并不需要动太多脑筋,相信大家已经猜到了,两个“阿萨德”总统的出身,决不是什么巧合。这其实就是一个“子承父业”,持续时间长达41年的“强人政治”体系。相信萨达姆、卡扎菲、穆巴拉克这些中东政治强人,会很羡慕老阿萨德,能在非君主制的情况下,在死后把最高权利交给自己的儿子。不过我们所更关心的,是一个宗教少数派的家族,是如何在叙利亚长期把持最高权力的。
虽然一般认为,阿拉伯史几乎算得上是一部宗教扩张史,但宗教毕竟只是意识形态的一种,也不是意识认同的全部。在上世纪中叶,民族国家独立以及“主义”盛行的时候,阿拉伯社会也不可避免的,作为“第三世界”的成员卷了进去。在这种世界革命的大背景下,“宗教”这种在古典时期划分阵营的,最重要的意识形态,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阿拉伯国家纷纷获得独立之后,阿拉伯社会大致分裂为了两块。一块是以沙特为代表的,保守的维护君主制的国家;另一派则是寄希望于,用符合潮流的国家制度,以及用政党制度包装起来的“民族主义”,实现阿拉伯世界复兴的国家。虽然在具体的政体上有所不同,但两者都认为,“阿拉伯”这个民族属性的认同感,要比宗教派系来的更为重要。特别是后者,更不愿意自己的革命事业,受到宗教观念的影响。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试图挑起阿拉伯民族复兴大旗的国家,恰好都在阿拉伯世界那条肥沃的,由尼罗河下游+新月沃地所组成的n字型地带上。埃及、叙利亚、伊拉克三国,都是其中的主力。事实上,这些国家能够以一种积极的方式,来复兴阿拉伯文明,并非出于偶然。纵观历史,这条n字型的肥沃地带,一直都是诸文明争夺的焦点,直到西方殖民者出现时依然如此。相比之下,以沙特为核心的阿拉伯腹地,受到外来文明直接渗透的机会就少得多了。
由于尼罗河流域和新月沃地并非完美对接,而是被地理分割在非、亚两洲。并且在地缘政治层面上,新月沃地的东端,插入了以色列这个受西方支持的犹太国家。因此在“泛阿拉伯主义”的大旗下,一度想结合在一起的埃、叙、伊三国,不可避免的回到了现实之中,接受了现有的国家格局。其中叙、伊两国由于紧密的地缘关系,在“革命”事业上也走得更近些。
叙、伊两国紧密的地缘关系,在政治上的体现就是,带有强烈民族主义色彩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分别在伊拉克、叙利亚两国夺权成功(1963年)。大多数人听说“阿拉伯复兴社会党”这个名字,估计都是因为萨达姆。事实上最初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并非只是一个国家政党,而是一个带有“国际”性质的政党(类型于早期试图解放全人类的GCD)。当然,它所试图解放的范围,是限定在阿拉伯世界的。问题在于,象其他带有无国界性质的政党一样,当它们能够进入一国的政治体系,并夺取政权之后,就不可避免的成为服务于国家利益的工具了。
我们今天说起“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历史,并非去探讨意识形态问题,毕竟这个问题不是这个帖子关注的重点。之所以简单分析它的背景,是因为在叙利亚执政长达四十余年的阿萨尔家族,正是在阿拉伯民族复兴的大背景下,借着“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崛起,而获得叙利亚最高权力的。这样一个大背景,对于阿萨尔家族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淡化掉他们什叶派的宗教背景,转而只需要“阿拉伯人”这个身份,就有机会进入核心权力圈了(想想竭力淡化掉民族主义的苏联,是如何“允许”格鲁吉亚人斯大林执掌政权的)。
当然,毕竟阿拉伯世界还是有着很深的宗教情节。即使宗教问题,暂时不能成为左右政治走向的力量,但作为身份标识,还是不可避免的存在于社会认知当中。如果阿萨德家族的周边,没有形成一个以其所属宗教派别为基础的核心集团,要想在叙利亚执政那么多年,也是不可想象的。而追根溯源的话,这一切还要“感谢”法国人。在当年西方殖民者瓜分世界的狂潮中,象叙利亚这样重要的地缘位置,自然也是无法幸免的。和亚丁湾、波斯湾地区成为英国人的殖民地(包括势力范围)不同的是,叙利亚是被法国人控制的。形成这种状态的原因不外有二:一是英法这对欢喜冤家,长久以来如影随行的竞争状态;二是作为地中海国家的法国,在与英国竞争地中海国家,多少还是有些地缘优势的。这些地缘优势,足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双方的海洋实力差距,并让法国得到阿拉伯半岛大部分的地中海沿岸地区(包括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部分,则被英国控制)。
法国的殖民历史,为叙利亚带来了两笔重要的历史遗产。一是意识形态上的优越感。基于法国人自己一向认为,法国才是民主、自由思想的引领者。在他们自己把君主制丢入历史的垃圾堆后,也不可避免的在殖民地中传导了同样的理念(英国人的控制区,就不会反对君主制了)。所以叙利亚在成为独立国家后,并没有经历君主制这样一个过渡阶段,而是直接进入了政党政治阶段。也正因为如此,叙利亚人率先举起了阿拉伯复兴的大旗(“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就是这种“先进”思想的产物)。这也对后来的叙利亚、伊拉克两国的关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第二笔历史遗产,就是什叶派在政治上的崛起。基于地缘平衡的“少数派原则”,法国人当初选择了在什叶派中寻找军事代理人。也就是说,叙利亚本身的军事力量,最初是被什叶派所掌握的。当然,这里所说的“什叶派”只是一个大分类,象所有宗教一样,它的下面还分有很多支派。在叙利亚什叶派中占大多数,并掌握军事力量的,叫做“阿拉维派”。如果说什叶派在穆斯林世界是属于少数派地位,那么“阿拉维派”在什叶派中,又是属于少数派中的少数派了。这种微妙的关系,在以后的叙、伊(朗)关系中,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对于局外人的法国来说,他们并不需要特别关注“阿拉维派”在什叶派中地位。在他们看来,这个长期受到逊尼派阿拉伯人压迫,又有一定人口数量的少数派(现在的比例,约占叙人口的12%),是最适合掌握叙利亚军队的。这样的话,通过垄断军事力量而放大实力的“阿拉维派”,就能够和人口占大多数的逊尼派阿拉伯人达成平衡了。
尽管独立之后的叙利亚,以民族复兴为名淡化了宗教派系的差别,但“阿拉维派”在军队中的优势地位却延续了下来。由于叙利亚和阿拉伯世界,长期以来和以色列的军事博弈,军队对于维护叙利亚“领土与主权完整”中的作用也愈发明显。这一切,最终都在叙利亚的政治权力分配中,得到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