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引狼入室
既然叙利亚军队,实际上是被马龙派所代表的叙利亚政府请进来的,马龙派当然希望叙利亚军队能够帮助控制那些穆斯林教派控制区,以使他们重新服从黎巴嫩政府的管辖了。以黎巴嫩当时的地缘格局来看,什叶派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派系,人口比例接近总人口的一半。很自然的,什叶派也成为了最渴望政权格局发生变化,并试图从战乱中获取政治利益的教派。我们之前也说了,黎巴嫩的地缘格局,曾经是以北部山区的马龙派和南部山区的德鲁兹派为主的。不过在18世纪时,这种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马龙派和其他基督教派在法国人的支持下,得以成为了黎巴嫩政治舞台上的主角。这其中所带来的地缘利益,就是马龙派为代表的基督教派,能够向沿海地区和南部的德鲁兹人控制区渗透。而德鲁兹人的处境就要艰难的多了,没有战略盟友的他们,在基督教派政治挤压下,不得不大量迁出黎巴嫩山区,到其他有德鲁兹人居住的地区。这种外迁行为,不仅让他们在黎巴嫩的人口和政治影响力急剧下降,也使得德鲁兹人的另一个聚集地“德鲁兹山”地区,成为了德鲁兹人最大聚居地。
尽管马龙派在与德鲁兹人的地缘博弈中,取得了胜利,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最终的胜利者。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些更大人口优势的什叶派、逊尼派穆斯林(特别是更有意愿躲到山里的什叶派),很快填补的德鲁兹派在南部山区留下的空间。甚至北部黎巴嫩山脉与前黎巴嫩山脉之间的贝卡谷地,包括前黎巴嫩山脉的北段,也基本被什叶派穆斯林连片覆盖了。
如果让叙利亚军队在黎巴嫩选择一块立足之地的话,贝卡谷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贝卡谷地与叙利亚境内的阿西河谷之间并无山脉隔断,本身地缘关系就十分紧密;另一方面贝卡谷地也是黎巴嫩的地缘核心,控制了这个区域就很容易把军事影响力投放到其他区域了。至于马龙派,他们也愿意叙利亚军队驻扎在贝卡谷地。这样的话,基督教派控制区的东侧就有了安全保障。而马龙派控制区的南面,又是态度比较暧昧,并非其他穆斯林教派天然盟友的德鲁兹派控制区(详见《黎巴嫩教派分布图》),安全形势并不算太严峻。
这样看来,有了叙利来的军事干涉,黎巴嫩的局势应该有机会缓和,并且将权力重归马龙派执掌的基督教、伊斯兰教联合政府了。可惜的是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叙利亚的军事介入,并不足以帮助黎巴嫩政府控制黎巴嫩的所有叛乱地区,反而让黎巴嫩的地缘政治结构更为复杂化了。
马龙派之所以把叙利亚请进来,目的当然就是让叙利亚帮助稳定黎巴嫩的局势。再自私点的想法,就是帮助马龙派在之前的政治权力分配方案下,恢复平衡。要说叙利亚军队入驻贝卡谷地,也的确帮到了马龙派和那些希望过太平日子的教派。这些教派也不光是基督教派,毕竟之前和谐共处的日子,让很多人都记忆犹新。然而叙利亚军队,并没有象马龙派所希望的那样,帮助黎巴嫩解决最大的问题——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而这个心腹大患不解决掉的话,黎巴嫩是无法实现真正和平的。
关于黎巴嫩内战为什么会暴发,可以从不同层面加以解读。一般认为,巴解组织的到来,在黎巴嫩南部搞出国中之国的结构,并与执政的马龙派产生矛盾和冲突,是引发战争的直接原因。而从更深层次来看,即使没有巴解组织的到来,黎巴嫩也有很大风险会面临动乱。因为人口结构的改变,已经开始倒逼政治改革了。如果没有大国从中调解,让马龙派愿意交给一部分权力来,武力解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特别是每个派别手上都有民兵武装的情况下。至于说是不是宗教战争,我个人认为不是。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到最后宗教背景肯定会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主要识别标志。特别是那些宗教极端分子,一定会希望把战争的性质,变成针对异教徒的极端分子。包括对黎巴嫩政府的约束心怀不满的巴解组织,也会刻意作出这样引导。
现在的问题其实很清楚了,如果没有巴解组织的到来,黎巴嫩也会有动乱的风险,但并不一定会发展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而手中有枪,又认为阿拉伯兄弟们有天然义务帮助自己的巴解组织,无疑激化了黎巴嫩蓄积的内部矛盾,并将之引发为基督教和穆斯林教派的宗教矛盾。换句话说,黎巴嫩政府所作出的,任何线束巴解组织的做法,都可能被巴解组织解读为黎巴嫩的基督徒们,不愿意帮助穆斯林针对犹太人的圣战。事实上,象巴解组织这样在他国搞出国中之国,并祸及东主的做法,任何国家出于国家利益,都是不能容忍的。只是黎巴嫩的内部结构太过特殊,使得国家利益和宗教、民族关系交织在一起。让执政者很难做出完全正确的约定,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在马龙派民兵武装和巴解组织开始混战之后,黎巴嫩政府中的穆斯林领导人甚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方面出于国家利益,他们最起码应当让政府军出面,制止这场混乱。另一方面,又害怕以基督教派为主的军队加入,会激化矛盾,让事情变得更糟(自己还会被骂作叛徒)。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让本来控制力就不强的黎巴嫩政府,更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到后来,就只能依靠丛林法则来解决问题了。
对于自己的尴尬地位,马龙派当然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从语言和人种上看,他们应当也可以归为“阿拉伯人”,并且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也愿意跟穆斯林阿拉伯人声明这一点,但民族认定这点,从来都是多角度的。尤其在笃信宗教者看来,划分族群的最显性标准,应该是信仰而非人种、语言。从这层意义上说,一些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反而会把同属穆斯林的“库尔德人”归入阿拉伯人体系。而实际上,库尔德人的语言和人种,都和波斯人同出一系。
正因为如此,你愿意跟谁成为一族,又能够跟谁成为一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要看所处的地缘环境,互相认同是否能有更大利益的。就好像马龙派今天愿意称自己也是阿拉伯人,但在十字军东征时,他们却认为自己和法国人同属一族;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属于华夏体系,却一定要把华夏文明下的“福佬”文化割裂成独立文明的台D主义者一样。
让我们把视线拉回到内战刚启的黎巴嫩身上来。我们刚才所分析的内容,已经告诉我们了,从实力和问题的敏感度来看,马龙派要想力挽狂澜,安定黎巴嫩的局势是不可能的了。即使那些温和的穆斯林教派,也觉得大家应该坐下来谈,不应该诉诸武力。在巴解组织和穆斯林极端势力面前,也不敢轻易表态了。不过这些问题,如果让叙利亚人来处理,就没有问题了。作为阿拉伯世界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之一,和以色列军队作战多年的叙利亚,完全有实力帮助黎巴嫩“平叛”。只是从压制宗教极端势力抬头的角度看,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和黎巴嫩的马龙派是有着共同的目标。而从对待问题的焦点——巴解组织的态度上,双方却有着利益分歧。
对于黎巴嫩政府来说,当然是希望约束巴解组织甚至解除他们的武装的,但对于叙利亚来说,黎巴嫩南部的巴解组织,却是他们用来袭扰以色列的一张牌。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叙利亚失去了戈兰高地这块战略要地,而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表面上让出了部分戈兰高地,却又把驻军权交给了联合国维和部队,以使得双方之前出现了一条虽无大纵深,却又难以逾越的缓冲带。也就是说,现在叙利亚即使想通过军事手段,搞一场埃及在第三次中东战争后搞过的,强度有限的“消耗战”,也是不可能的了。这脱离军事接触的格局,显然对实际占领戈兰高地的以色列更有利,他们可以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经营、渗透戈兰高地。清楚了这一点,我们就清楚了,盘据在黎巴嫩南部的巴解组织,对叙利亚有什么样的战略意义了。也正因为如此,在巴解组织和马龙派武装的冲突刚开始时,叙利亚方面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当初从约旦分流到自己境内的巴解组织,开拔进黎巴嫩。这种做法,无疑让黎巴嫩的乱局又加了一把火。
叙利亚出于自身利益需要,而默许巴解组织在黎巴嫩南部割据的做法,也让马龙派对于依靠叙利亚来为黎巴嫩恢复和平丧失了信心。因为巴解组织的存在,不仅严重影响了黎巴嫩的主权,还让那些不满马龙派掌权的武装有了依靠,并继续引发武装冲突。而正是由于叙利亚这种有私心的“维和”行动,基督教民兵和叙利亚军队之间,也暴发了武装冲突。这也就是,我们在前面为什么说,叙利亚军队的介入反而让黎巴嫩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的原因。内部权力分配的矛盾、宗教矛盾、民族利益、国家利益交织在一起,拉长了黎巴嫩战乱的时间。到了1977年,黎巴嫩的国土大致被分割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马龙派和基督教派,控制着黎巴嫩山脉的大部以及北部沿海平原(北部沿海的重要港口城市“的黎波里”及周边地区在逊尼派手中);而贝卡谷地及前黎巴嫩山脉的大部,则由叙利亚控制;至于南部包括北加利利山在内的山区,则是巴解组织的控制区,这些“外国人”甚至将势力范围,渗透到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西郊。
对于黎巴嫩三分天下的格局,马龙派当然是最不满意的。不过他们并不是唯一对此感到不满的,最起码以色列方面也是非常不愿意看到黎巴嫩形成这各格局的。那么以色列人采取了什么样的方式,来影响黎巴嫩的地缘结构呢?
附:黎巴嫩地缘结构示意图(1977)
刚才看到有朋友说,马龙派把叙利亚人请进来是“引狼入室”,其实倒也不能这么说。以黎巴嫩当时的乱局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国军事介入的话,是稳定不下来的。而叙利亚军队进驻贝卡谷地,也的确给西北部数面受敌的基督教派稳定了局势,使他们有时间和空间恢复实力。
事实上,马龙派是否主动邀请叙利亚进驻黎巴嫩并不是关键。这是因为双方那密切的地缘关系,使得叙利亚人在心理上,仍然认为黎巴嫩应该是叙利亚的一部分。即使暂时不能合并为一个国家,但在政治、军事上也应该为叙利亚所用。基于这个原因,叙利亚是非常希望把黎巴嫩变身成为附庸国的。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让巴勒斯坦武装进驻黎巴嫩南部,并激化黎巴嫩原有的矛盾,然后再以和事佬的身份进驻黎巴嫩,其实就是叙利亚的一个布局。
从黎巴嫩的角度来说,虽然基于阿拉伯的民族大义,以及穆斯林的宗教感情,各阿拉伯国家都有义务接待这些失去祖国的巴勒斯坦人。但真正落实下去,大家能出多少力,还是要看这些巴勒斯坦人能够为自己带来多大好处的。象约旦最初肯慷慨的接受最多的巴勒斯坦人,以及允许巴解组织以自己的国土为基地活动,无非是因为哈希姆家庭视巴勒斯坦为自己的国土。而当这种期待被以色列的军力无情终止时,巴勒斯坦人自然就被无情抛弃了。
尽管巴勒斯坦人在约旦已经成为了避这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但对于那些渴望政治权力重新洗牌的黎巴嫩穆斯林教派,却是一块香饽饽。尤其是已经差不多占据黎巴嫩人口半壁江山的什叶派,以及人口中比例已经超越马龙派的逊尼派,是很愿意看到巴勒斯坦人过来帮助搅下局的。有了帮助巴勒斯坦人反抗以色列这杆超越国界的大旗,穆斯林教派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大自己的军事实力,并以此来争取更大的政治权力了。
从地缘位置上来看,黎巴嫩南部的什叶派在与巴勒斯坦人的互动双赢合作中,是最有可能获益的。因为无论从位置还是地形来看,巴勒斯坦武装选择这一区域完成他们的复国梦想都是必然的。当然,作为穆斯林世界的主要派别,黎巴嫩三巨头之一的逊尼派穆斯林,也不会让什叶派独自抢过这杆政治大旗的。虽然逊尼派穆斯林的主要分布地,并没有直接和以色列接壤,很难直接通过帮助巴勒斯坦人反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但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机会。作为阿拉伯文明的主流教派,逊尼派穆斯林虽然没能把马龙派、德鲁兹派、什叶派这些异端,从黎巴嫩山区清除出去,但还是凭借政治优势,在黎巴嫩沿海控制了几个重要港口地区,作为逊尼派的据点。这其中又以北部沿海港口城市“的黎波里”最为重要,这座与利比亚那座古城同样名字的城市,也成为了黎巴嫩逊尼派提供给巴解组织的另一块根据地。
虽然黎巴嫩内部的地缘政治史,从来都是以山区教派的博弈为主,但对于试图控制黎巴嫩的外部势力来说,黎巴嫩所拥有的海岸线才是最有价值的。那些古老的港口所有的交通地位,不仅成就了腓尼基文明,更成为了外来势力征服黎巴嫩的首要目标。对于巴解组织来说,选择在的黎波里建设一块飞地性质的根据地,不仅能够通过海路获得海外援助,更可以在黎南部山区的主基地遭遇以色列强力攻击时,为自己的核心政治层找到一块安全之地。在后来的历史中,巴解组织也的确把总部设在了的黎波里,直到1983年巴解总部和阿拉法特被迫离开为止。
现在我们应该明白了,巴勒斯坦人能够在黎巴嫩跑马圈地,是缘于他们和黎巴嫩本土的穆斯林教派,有互相利用的价值。而这种结合,也让黎巴嫩潜在的,因人口比例变化而产生的内部政治矛盾,有向宗教矛盾转移的趋势。只是矛盾的主体,随着叙利亚和以色列的强势介入,性质又发生了转变。混战成一团的黎巴嫩各教派,以及巴勒斯坦人最终会发现,大家争来打去的,其实都成为了叙、以两国博弈的棋子。他们的命运,根本不取决于自己。
在叙利亚默许巴勒斯坦人搅乱黎巴嫩政局之时,以色列的介入就已经不可避免了。因为通过四次中东战争,对以色列安全最大的埃及、约旦、叙利亚三国,已经暂时不能对以色列构成安全威胁了。埃、约两国算是认清了形势,不愿意再做出头鸟对抗以色列,只求通过美国的调解,拿回自己的失地就可以了。而叙利亚则是因为戈兰高地之上,已经由联合国划出了缓冲区,暂时无法对以色列展示自己的军事存在(更重要的是,没有埃及的支持,无法发动全面战争)。真正对以色列安全构成威胁的,反倒是那些用不对称战争手段,不断袭扰以色列的巴勒斯坦武装。
与那些“外国人”不同,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的地缘矛盾基本无解。因此即使其他国家不再出于民族大义战斗下去,他们当中抱有复国梦想的人也会一直战斗下去的。对于以色列来说,他们并不指望这些被赶出家园的巴勒斯坦人,能够接受现状,但他们起码不希望,这些巴勒斯坦人的武装,会对自己构成直接威胁。也就是说,如果巴勒斯坦武装,流亡到那些不与以色列接壤的阿拉国家,并只是在政治上维持强硬态度的话,以色列人大可置之不理,一笑了之。但如果这些巴勒斯坦武装,以以色列的邻国为基地,对以色列发动直接攻击的话,以色列就肯定要武力清剿了。
在1978年以前,以色列对于盘据在黎巴嫩南部的巴勒斯坦武装,还基本是采取空袭的打击方式,以期降低巴解组织对以色列的威胁。应该说,还没有发展到要直接军事入侵黎巴嫩的地步。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就涉及到一个国家的主权,不仅可能引起阿拉伯国家的连锁反应,更可能引起西方国家的干涉。毕竟黎巴嫩的主权独立,是当年英法两国交易的结果。另一方面以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来说,尽管巴勒斯坦武装的袭扰,不时的让以色列人遭受一些小损失,但对以色列的国防安全并没有造成真正威胁。也就是说,象这种烈度的“战争”,空袭营地和小规模的特种作战其实就可以把问题控制在可控程度内。相反,以色列倒可以隔岸观火,看看巴勒斯坦人和黎巴嫩人是怎样内斗、消耗的。就象他们坐看约旦是怎样忍受不了巴解组织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最终赶走他们一样。不过这一切,随着叙利亚军队进入黎巴嫩而发现了改变。在叙利亚直接控制贝卡谷地,并成为巴勒斯坦武装的直接后盾后,以色列所面临对的就不再是不成气候的巴解组织,以及人畜无害的黎巴嫩政府了。换句话说,叙利亚以另一种形式,对以色列的战略安全作出了挑战。而面对这个死对头,之前那种小打小闹的越境打击,已经不足以保障以色列的安全了。由此,针对黎巴嫩的入侵计划也进入了准备期。
从地缘结构上看,以色列如果想在北部,获得足够地理优势的话,除了从叙利亚手中拿到戈兰高地以外,还必须占据全部的加利利山脉。当然,那个本来由叙、黎两国分享的,西亚裂谷带制高点——黑门山,更是必须在以色列的掌控之下的。不过这种战略威胁是否变成现实威胁,还是要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的。相比之下,戈兰高地在叙利亚手中,对以色列造成的威胁,就比北加利利山脉在黎巴嫩手中,要大的多了。也就是说,以黎巴嫩的国家实力来说,如果不给以色列添乱,以色列并不会一定要把战火烧过去。在前四次中东战争中,这一点也得到了验证。然而随着巴勒斯坦武装和叙利亚军队的到来,这种平衡也被打破了。
对于叙利亚人无意约束巴勒斯坦人的做法,不仅马龙派看出来了,以色列人也看出来了。很明显,在叙利亚人入驻黎巴嫩之后,巴勒斯坦人在黎巴嫩南部的实力,非常不会削弱,反而会因为有直接后援而增强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管黎巴嫩日后的政治权力如何分配,战略上的趋势都是成为一个对以色列构成实际威胁的板块了。因此1978年3月,以色列地面部队终于越过黎以边境,直接对黎南部山区的巴勒斯坦武装出手了。这次入侵黎巴嫩的军事行动,可以看作是5年后更大规模的“黎以战争”——第五次中东战争的预演。比较悲剧的是,虽然这两次战争都被评论为以色列对黎巴嫩的入侵,但实际上,黎巴嫩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战争目标。巴勒斯坦人和叙利亚才是以色列的关注点。
黎巴嫩以后的局势是如何走向,在当时谁也无法作出判断,不过无论从战略和战术角度看,北加利利山脉——黑门山一线,都会是以色列的控制目标。控制了这片山地,不仅巴勒斯坦武装的据点,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更可以让以色列的北部,真正得到安全保障,这种安全不仅仅是军事层面的,也包括水资源的安全。要知道,黎巴嫩南部山地所流出的河流,和戈兰高地一样,同样也在补给以色列。所以这次军事行动,在设计时就带有很强的地缘色彩,被命名为“利塔尼行动”
所谓“利塔尼”指的就是利塔尼河了。这条河我们在前面分析黎巴嫩的地缘结构时,已经提到过了,可以说是黎巴嫩的核心河流。它和阿西河一南一北的,贯穿了整条贝卡谷地,并在黎巴嫩山脉与加利利山脉之间,转向地中海方向出海。从地理结构上看,利塔尼河下游河谷,就是加利利山脉和黎巴嫩山脉的分割线。如果以色列把控制线推进到下利塔尼河谷的话,也就等于把全部加利利山脉拿到手了。当然,为了绝对的安全,这条控制线的东端是必须连到黑门山的。
以以色列的军事实力,想通过战争手段达到“利塔尼行动”的军事目的,是轻而易举的。问题的难点并不在军事上,而在政治上。任何时候,对于一个主权国家的入侵,并实际占有土地,都是会带来极大的政治风险的。即使在幕后支持自己的大国,也很难在台面上,支持这种用武力改变边界的做法。毕竟现代国家的边界划分,基本上都是多方博弈而形成的平衡结果,有着合法的出生证的。正因为如此,埃及和约旦才认为有机会,从谈判桌上要回被以色列占据的领土,而叙利亚和国际社会也同样认为,戈兰高地的主权,没有任何争议。
正是由于面临着巨大的国际压力,以色列在占领黎巴嫩南部山区3个月后,很快就退了回来。当然,从战术层面上来看,以色列的战术目的已经达到了。即通过一次拉网式的越境打击,将巴勒斯坦武装藏身于黎南山地中的据点一一拔除。而巴勒斯坦武装也被迫向黎巴嫩中、北部转移了。为了稳定这个结果,以色列在接受国际调解的时候,也一如他们在戈兰高地、西奈半岛做出让步时一样,要求了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入驻。
如果联合国维和部队,真的能让黎南地区非军队话,或者说军事隔离穆斯林武装和以色列,那么以色列北部的安全也算得到了保证。问题是,从实际操作角度看,这一点根本无法做到。因为所谓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作用,并非是因为他的军力比交战双方强,而是因为他们的法律地位能够得到国际认可和双方尊重。也就是说,如果双方政府都接受和平方案,并能够有效管理自己武装的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不能的话,问题就大了。
现在黎巴嫩的情况就是这样,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约束包括巴勒斯坦武装在内的地方武装。作为政令不出基督教区的马龙派来说,他们倒是想联合国能够帮助黎巴嫩恢复和平,并绝无意站在以色列的对立面的。所以将黎巴嫩政府的管理权视惹无物的巴勒斯坦武装,同样也不会把联合国维和部队真的放在眼里的。在以色列人撤退之后,巴勒斯坦武装很快就恢复了在黎巴嫩南部山区的活动,并继续威胁着以色列的安全。
有权力有意愿约束巴勒斯坦武装的黎巴嫩政府,没能力做到这点;而有能力做到的叙利亚军队,却又出于自身的目的,放任巴勒斯坦武装在黎巴嫩南部坐大。叙利亚这种看似超然事外,实则掌控黎巴嫩局势的做法,让以色列人感到必须把叙利亚的势力,赶出黎巴嫩,才有可能让自己的北部获得真正的安全。而同样对此深感不安的还有马龙派。把叙利亚人请进来,非但没有为黎巴嫩带来和平,重建有控制力的中央政府,反而让黎巴嫩成为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不但原有的矛盾没有解决,大部分的国土还被叙利亚、巴勒斯坦两家“外国人”控制了。当然,那些希望乱中取利的穆斯林教派,倒是很乐意看到有这么多阿拉伯兄弟,来支援自己的。
前面有朋友说,马龙派把叙利亚人请进来,实际是“引狼入室”,应该倒向以色列,请以色列人来帮忙的。只是这种想法,我们开始也说了,政治风险太大了。等于直接把马龙派和其他基督教派,推到了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对立面。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些认可他们是“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的温和穆斯林,也一定会视其为敌人,内战的性质也就不可避免的向“圣战”转变了。所以,即使看到了以色列和自己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马龙派也是不能公开谋求和犹太人结盟的。
其实也用不着马龙派向以色列抛出橄榄枝,为了自身的安全,以色列也一定会把叙利亚军队和巴勒斯坦武装,赶出黎巴嫩作为战略目标的。而在这两点都做到之后,在黎巴嫩扶植一个亲以(最起码不给以色列添乱)的政府,也是必然的。到了那一天的话,除了马龙派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显而易见的是,1978年那次越境清剿巴解组织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帮助以色列解决北方的安全问题。为此,以色方面可以做,还在这场战争进行时,就开始准备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以期彻底将巴勒斯坦武装赶出黎巴嫩了。除了军事上的准备工作,以色列人在政治上还必须做出三点预判:即黎巴嫩方面的态度;叙利亚和其他阿拉伯国家,是否会军事介入;国际社会(主要是西方)是否会干涉。
对于第一点,以色列人并不担心。黎境内的穆斯林武装,虽然一定不会希望犹太人越境的,但以色列人有信心,在基督教派中找到同盟者。其实黎内部有没有第五纵队,并不重要。即使黎巴嫩倾全国之力,和巴勒斯坦人并肩作战,也不可能是以色列的对手的。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其他阿拉伯国家,特别是叙利亚的态度。在历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无论主动发起攻击,还是被动防御,都要考虑两线甚至三线作战。不过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之后,埃及和约旦已经明显开始以本国利益为重,不再愿意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荣誉而战了。尤其是在1978年9月,埃、以双方在美国的调解下,签署了“戴维营协议”,为双方的和谈确定了基本原则。次年,埃及又成为了阿拉伯国家中,第一个与以色列签订和平条约的国家。从地缘关系的角度看,以色列等于以交还西奈半岛的条件,换得了南线的战略安全。
解决了埃及这个带头大哥,以色列如果想对黎巴嫩境内的巴勒斯坦武装,来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话,基本不用担心会在阿盟当中引发连锁反应了。最起码,早就患得患失的约旦,绝不会主动与以色列为敌的。唯一要注意的是,叙利亚是否会直接介入。从战略角度看,没有埃及这个军事盟友,叙利亚应该是无力支撑与以色列的全面战争的。不过基本双方的地缘矛盾,战事一开,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是很难预料的。因此在以色列的作战计划中,叙利亚军队,尤其是黎巴嫩境内的叙利亚军队,是一定要密切关注,并做足准备的。
同样难以预料的,还有西方国家的态度。前一次越境打击之所以在三个月后退了回去,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美、法等国居中调解。基于黎巴嫩的特殊地缘结构,西方国家其实并不愿意看到,它搅到阿、犹两族的恩怨中,被打成一个烂摊子的。虽然现在巴勒斯坦人已经事实上,把黎南部变成反攻基地了,但犹太人如果介入黎巴嫩政局过深,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当然,以犹太人的作风,即使完全得不到西方的支持,他们为了自身的安全也可能发起突然袭击,以先发制人的态度保障自己安全的。(虽然这种做法,经常会让自己的战略盟友感到不满)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以色列人还是希望,在开启战端时,不要有太多的外部干涉。
有一种情况,倒是可以降低西方国家对以、巴开战的观注度,并无暇干涉的,那就是有一件比以色列重开战端更重大的事件发生,分散了大国们的注意力。以当时的冷战格局来看,理论上最有可能的大事件,应该是事关美、苏直接对抗的事件了。比如1962年,苏联向古巴运送地对地导演,所引发的“古巴导弹危机”就是这类大事件。与这次有引发核战争危险的事件相比,阿、以之间那点事,就不算什么了。不过历史给予以色列的窗口事件,并没有这么大,毕竟美、苏两国擦枪走火的风险太大,要是天天发生,地球上的居民估计人均寿命都要减少几年了。
让国际舆论觉得,比以色列越境打击巴勒斯坦武装还要重要的事件,是发生在1982年4月2日——6月14日的英、阿“马岛战争”,这是由美国最忠实盟友“英国”,在美国后院进行的一场战争,不可避免的,成为了美国政治、外交层所最为关注的事件。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于同年6月6日发动了,以黎境内巴、叙武装为作战目标的军事行动,史称“第五次中东战争”。与前一次的“利塔尼行动”,这次战争对于以色列来说,也有着明显的地缘诉求,控制加利利山脉,使其不再为巴解武装所用,是以色列的基本战略目标。为此,这次军事行动被以色列方面命名为“加利利和平行动”。从地缘的角度看,我们也可以将之称之为“加利利山脉之战”。(以最关键性的地缘因素,来为五次中东战争命名的话,第一次中东战争:独立之战;第二次中东战争:海权之战;第三次中东战争:水资源之战;第四次中东战争:石油之战;第五次中东战争:加利利山脉之战)
根据以往的战争经验,在战术上向来准备充分的以色列军队,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结束战争。事实也是如此,仅仅在一周之后,也就是6月13日,以色列便占领了巴解控制了黎巴嫩南部山区,并在和叙利亚军队的接火当中,取得了胜利。在这一阶段的战争中,为了取得黎巴嫩的制空权,以色列空军在战争开始三天后,进行了一场战争史上非常著名,也非常成功的空战——贝卡谷地空战。仅仅六分钟时间,叙利亚在贝卡谷地苦心经营的防空导演阵地,就被以色列空军摧毁。而在随后的空战当中,叙利亚境内前来增援的60余架飞机也被以色列空军击落,而叙利亚方面,也彻底丧失了将战争进行下去的想法。到此,无论从战略还是战术角度,以色列都不用再担心这次军事行动,会演变成和叙利亚的全面战争了。非常“巧合”的是,仅仅是在第二天,马岛上的阿根廷军队也放下武器向英军投降,马岛战争结束。
其实马岛战争打的怎么样,都不会影响以色列人的决心。对于以色列的军事家来说,军事上完胜巴解组织,以及压制住黎境内的叙利亚军队,都是预料之中的。比较头疼的,是以色列的政治家。即是否要进一步控制黎巴嫩政府,并把叙利亚军队彻底赶出黎巴嫩。事实上,这两件事情是相互关联的。如果以色列想在黎巴嫩,看到一个有控制力,并亲以(最起码保持中立)的政府,在叙利亚军队还控制着黎巴嫩大片国土的时候,是很难做到的。不过政治重建黎巴嫩,并不是一次成功的军事行动后就能马上有结果的。对于以色列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巴解组织完全赶出黎巴嫩,并压制住叙利亚在黎巴嫩境内的军事力量。
想把巴解组织赶出黎巴嫩,除了清除掉巴解组织在黎南山区的据点以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还需要解决掉设立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西区的巴解总部。从“帮助”黎巴嫩的基督教派重新掌控政府并控制黎巴嫩的局势来说,这点也非常重要。
对于以色列来说,完全控制黎巴嫩,使之成为自己的盟国,亦或把北加利利山脉,并入以色列国土并不现实。不过犹太人却是很愿意看到马龙派所领导的联合政府,重新在黎巴嫩取得控制权的。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回复到从前的状况,黎巴嫩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以色列的。因此在巴解组织丧失了南部山区所有的据点,被压缩到贝鲁特西南部时。以色列方面并没有要求巴解组织向自己投降,而是要求巴解组织向黎巴嫩政府缴械,然后尽数撤出黎巴嫩。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做法,即向世人表明了,自己非常尊重黎巴嫩的主权,无意于真正“入侵”黎巴嫩,又卖了一个好给马龙派主导的黎巴嫩政府。而从巴解组织的角度说,撤出黎巴嫩,并不意味着无处可去,至少北非和其他不与以色列接壤的阿拉伯国家,出于民族感情也会接纳他们的。问题是,那样也就意味着,你丧失了和以色列人正面交战,并显示自己存在的基地了。长此以往,巴解组织的话语权也会越来越小。当然,如果真的不能从以色列周边国家,反渗透巴勒斯坦地区,巴解组织还可以选择从以色列控制区中的巴勒斯坦人居住区,如约旦河西岸发动武装“起义”,以显示自己的力量。事实上,后来的巴解组织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那样的话,以色列人清剿起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虽然巴勒斯坦武装,非常不愿意失去黎巴嫩这个基地,但事情的主动权是掌握在以色列人手中的。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中,巴解组织甚至提出了,能不能在黎巴嫩政府和军队中,象征性的保留巴解组织建制的谈判条件,以期为自己日后重返黎巴嫩埋下伏笔。只是以色列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把巴解组织从黎巴嫩连根拔起了,自然是不会给巴解组织留余地的。唯一有可能直接对巴解组织提供帮助的,就是叙利亚了。而为了帮助巴解组织,以及控制黎巴嫩政局,叙利亚也在贝鲁特西区驻扎了两万多人的军队。
不过,在贝卡谷地空战之后,遭受重大损失的叙利亚,为巴解组织强出头的战术可能性也没有了。为了完全切断叙利亚有可能对巴解组织和驻贝鲁特叙军补给,以色列把军事控制线,一直推进到了连接贝鲁特——大马士革的公路北侧。如果叙利亚想支持巴解组织,与以色列继续缠斗下去的话,就必须借道马龙派为主的基督教武装控制区。只是一直就想“送瘟神”的黎巴嫩基督教派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巴解组织在黎巴嫩已经没有任何空间了。在西方国家的调停(主要是美、法),以及派军“保护”的情况下,巴解组织于1982年8月底之前从海路撤出了贝鲁特。次年底,准备在的黎波里继续战斗下去的巴解组织总部和阿拉法特,在多方压力之下,被迫在法国人的保护之下,完全撤离了黎巴嫩。
在以色列的战略计划中,将巴解组织赶出黎巴嫩只能算取得阶段性胜利。因为谁都看得出,叙利亚才是左右黎巴嫩政局的幕后推手,虽然叙利亚军队,在巴解组织退出贝鲁特时,也撤回了贝卡谷地,但叙利亚军队一天不退出黎巴嫩,以色列就一天不会感到安全。当然,以色列可以一鼓作气,把叙利亚军队完全赶出黎巴嫩。只是在这样做之后,以色列人还能怎么做呢?虽然以色列之前,也通过战争从埃、叙、约三国,攻占了几块地,并试图把占领状态延续下去。不过这次,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你要是把从加利利山到贝卡谷地一线,尽数布满以色列军队的话,黎巴嫩跟亡国了也差不多了。这种状况,即使是一向战略支撑以色列的美国,也是不会接受的。因此让黎巴嫩重新恢复到“人畜无害”状况,还是在黎巴嫩重建由马龙派主导的,能够恢复控制权的政府。其实这点,也是出来打圆场的美、法等国愿意看到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黎巴嫩成为远离阿、以仇恨的“中东瑞士”,都有利于包括黎巴嫩人在内的,各方的利益。
为了实现在黎巴嫩重建秩序的目的,在巴、叙武装撤离贝鲁特的同时,黎巴嫩政府也选出了新的总统。不出意料的是,这位叫作“贝希尔.杰马耶勒”马龙派总统,是一个试图将所有外国势力,赶出黎巴嫩的强硬派(当然主要针对叙利亚了)。而一个强有力的,马龙派所主导的政府出现,正是以色列所愿意看到了。或者说,和巴、叙武装,同时撤离黎巴嫩,正是以色列所愿意看到的。
按照正常的走向,在巴解组织退出黎巴嫩政局,黎巴嫩重建强势政府之后,接下来的应该是在国际社会调解之下,协商以、叙两国撤军的事宜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那么顺利,仅仅是在巴解武装撤出贝鲁特之后半个月,这位刚刚有望重建黎巴嫩的新总统,就遇刺身亡了(1982年9月14日)。至于谁是幕后主导者,一直到现在还有不同的说法。其实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方都会把这个责任,推到自己的主要对手身上。比如以色列方面就认定,这是不愿意看到黎巴嫩恢复强力政府的叙利亚所为(这也是普遍观点);同样,也有观点认为,这是黎巴嫩境内,不满马龙派掌权的穆斯林教派做的。不过对于马龙派来说,认定是黎境内的穆斯林教派所为,只会激化现有的教派矛盾,让黎巴嫩的局势乱上加乱;而挖出叙利亚这只幕后黑手也无济于是,因为你并没有实力向叙利亚“复仇”,只会为日后的谈判工作制造新的障碍。不过,自己的政治领袖倒下了,总是要有一个发泄对象的。很不幸的是,失去了自己武装力量保护的巴勒斯坦难民,就成为了牺牲品。在总统遇刺后的第三天,也就是9月16日,马龙派的民兵武装——基督教长枪党,就对贝鲁特境内的巴勒斯坦难民,展开了一场报复性屠杀,史称“贝鲁特屠杀”。
关于“贝鲁特屠杀”,究竟有多少巴勒斯坦难民遇难,到现在还是个迷。双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实际数字做加减法,从400到30000,你可以从不同的渠道听到各种数字。而同样的,对于这场报复性屠杀,究竟是谁主导的,怎么说也同样是“屁股决定脑袋”。对于巴勒斯坦人来说,尽管攻击难民营的是马龙派民兵,但他们更愿意相信并提供证据,证明这其实是以色列人主导并指使、参与的屠杀。
虽然我个人看不出,以色列人一定要搞出这样一场屠杀来,有什么政治、军事上的意义来,但巴勒斯坦人,也的确有理由,将这件事跟以色列人扯上关系。因为按照之前的调解结果,巴、叙武装撤出贝鲁特西区之后,以色列军队也不进去。换句话说,大家都表面认同,黎巴嫩人有权在独立状态下,组建自己的政府,并重掌黎巴嫩的政治主动权。然而在黎巴嫩总统遇刺之后,以色列方面认为,有必要亲自进入贝鲁特,以肃清巴解、叙利亚残留的武装人员,“帮助”黎巴嫩政府恢复秩序(虽然有联合军队帮助监督,但谁都知道,这不可靠)。所以在基督教长枪党开始行动时,贝鲁特已经在以色列军队的控制之下了。在这种情况下,贝鲁特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以色列也都算是脱不了干系了。
其实我们前面也分析了,以色列对于控制黎巴嫩并没有想法,他要的只是一个能管束境内各教派的强势政府,所以接下来以色列军队,很快退出了贝鲁特。毕竟占领一个国家的首都,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不过要想让以色列军队,从黎巴嫩南部山区退出,就没那么容易了。在叙利亚军队仍然控制贝卡谷地,黎巴嫩政府无法掌握国内局势的情况下,黎巴嫩南部山区,仍然有很大可能,成为袭扰以色列的基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巴解组织在黎巴嫩南部能够生根,只是因为他们对叙利亚和试图依靠攻击以色列,而获得政治利益的极端主义者有价值。即使没有巴解组织,也可以有其他武装填补空间。
为了制衡叙利亚人,也为了自己的北部地区有一个战略缓冲区,以色列决定在黎巴嫩南部划定一个安全区,并直接驻军。按照以色列方面的设想,在国际社会和黎巴嫩政府,都有强烈意愿恢复黎巴嫩和平的背景下,最终的调解结果应当是以、叙两国同时撤出黎巴嫩,黎巴嫩政府重建秩序,从而为以色列的北部安全获得战略保证。然后事情的发展,却远非那么顺利。后来在黎巴嫩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不仅使得以色列改变了自己的计划,还对中东地缘政治格局起了深远的影响。
在巴解组织被“请”出黎巴嫩之后,黎巴嫩重建秩序的先决条件也就具备了。因为即使是那些激进的穆斯林武装,也不会把战争作为最终目标的,为的无非是重新分割政治权力罢了,没有了巴解组织这个催化剂,把政治矛盾上升为宗教矛盾,在国际社会的调停之下,并非是不能坐下来谈判解决问题的。在这种情况下,大的趋势是,黎巴嫩各派的民兵武装,无论愿意不愿意,都没有理由再保留甚至壮大自己的武装了。换句话说,在黎巴嫩政府重建的过程中,将武装力量收归中央政府管理,应该成为一个谁也不能明确提出反对原则。不过以色列人在黎巴嫩南部建立安全区的做法,却让事态更加复杂化了。
对于缺乏战略纵深的以色列来说,把缓冲区建立在邻国土地上,可以说是一贯的做法,也是把战术胜利变现为地缘利益的好办法。通过前几次中东战争,所得到的西奈半岛、戈兰高地,都在承担这样的战略任务。所以,犹太人这一次在黎巴嫩南部山区建立安全区,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只不过这块以安全区的名义,占领的阿拉伯国家领土,在用处上和前面二块土地还是有区别的。
事实上以色列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黎巴嫩成为一个象后来的约旦那样“中立”国家,而不是冒着巨大的外交压力,占得一片山地。虽然以色列军队,对外声称的理由,是为了防范巴解组织死灰复燃,对以色列的国家安全再次构成威胁,但昨天我们也分析了,安全区的建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对冲叙利亚。应该说这种想法,在战略上没有问题,只是却没考虑到黎南山区居民的感受,以及由此而对黎巴嫩地缘政治格局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在之前的内容中,我们也解读过,之前被巴解组织所经营的这片山区,在当时已经是什叶派为主的区域了。这对这些原住民来说,巴勒斯坦人算是请进来的兄弟,而以色列人,则是作以侵略者和异教徒的身份控制呆在这里了。这种情况虽然让安全区内的什叶派非常不爽,却在客观上为他们创造了新的政治空间。那就是以反抗以色列侵略的名义,做大自己的武装和政治影响力。
在黎巴嫩的内部格局中,南部山区一直是相对较不发达地区,政治话语权也相对较小。现在有了反抗以色列侵略者这个由头,他们却有机会吸引整个阿拉伯世界,乃至世界的目光。而这,也最终将转化成为分割黎巴嫩内部政治权力的资本。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黎南安全区内的什叶派,在和以色列占领军进行游击战的同时,也成立了自己的政治团体,即后来经常出现在中东政治新闻中的“黎巴嫩真主党”。不过,这些代替了巴解组织,与以色列战斗在第一线的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并非是唯一变坏事为好事,看到了这其中的政治机会的。远在伊朗高原的波斯人,也同样在这其中看到了机会。
作为中东穆斯林世界三大势力之一的波斯人,一直想凭借自己什叶派国家的身份,渗透阿拉伯世界,进而取得中东局势的主导权。这其中首先要做的,就是在阿拉伯国家中,寻找什叶派盟友了。叙利亚的阿拉维派,之所以能够成为伊朗的战略盟友,也正是借助于这种大的宗教背景。不过仅仅依靠拉拢阿拉伯人中的什叶派,并不足以支撑伊朗主导中东局势的想法。因为过于强调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宗教差别,只会把阿拉伯人中的多数派——逊尼派,推到伊朗的对立面。所以对于伊朗人来说,除了寻找什叶派盟友,建立更紧密的政治关系以外,他们还必须为整个阿拉伯世界和穆斯林世界,作出自己的贡献,才有可能把旗树起来。
到底做什么事情,能够让所有阿拉伯人和穆斯林都满意的呢?很显然,就是针对以色列的“圣战”。或者说,无论是谁想在中东穆斯林世界当盟主,都不可避免的要把以色列当成假想敌,并付诸于实际行动。这一点,之前的埃及,后来的伊拉克,以及蠢蠢欲动的土耳其人,也都看得很清楚。而政治和军事上,支援黎巴嫩真主党,就成为了伊朗在阿拉伯世界扩充政治影响力的重要手段(包括一定要研究核武器,并用之来挑衅以色列,也是出于同样的战略诉求)。
如果没有以色列的占领,以什叶派身份在阿拉伯世界做大,是非常让大多数的阿拉伯政治家所忌讳的,更何况这之后还有波斯人的影子。不过,作为唯一有机会、有理由对以色列开火的政治派别,你又不能质疑黎巴嫩真主党的合法身份,并制约它的发展(甚至还要支持)。
对于自己的占领行动,反而促生了一支新的反以武装力量的诞生,是以色列所始料不及的。虽然以色列在正面战场,以及定点军事行动上的能力非常出众,但任何军事力量,在面对拥有群众基础的游击战时,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华北战场的日本军队,应该最有感触)。特别是进行游击战的一方,有结构复杂的山地做掩护时。为了应对穆斯林武装的反击,以及在自己撤离之后,黎南山区不至于马上成为反以基地,以色列在建立安全区的同时,还扶植了一支以基督教民兵为主的“南黎巴嫩军”,以达到“以黎制黎”的目的。以色列人这种做法,也是占领军最常使用的方式了,按照中国式的命名方式,“南黎巴嫩军”就是黎巴嫩的“伪军”了。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并非完全是由基督教武装所组成的。包括“德鲁兹人”和“什叶派”,都有营一级的建制武装在这支军队里。这其实也不应该让我们感到奇怪,虽然通常情况下,我们按照大的背景,把各种矛盾划分层级,只从理论上分析出,矛盾小的各方应该结盟共同对付矛盾更深的一方,但具体到个人身上。往往直接影响到自己利益的矛盾,才是最大的矛盾。为了在什叶派为主的黎南地区,得到更大的空间,有部分德鲁兹人和逊尼派,选择投靠以色列也是一种选择了。
当以色列这在煞费苦心经营安全区时,黎巴嫩的土地上,依然存在“以色列侵略者”的现状,也让黎巴嫩政府的重建工作,蒙上了阴影。尽管以色列方面的打算,是对冲叙利亚对贝卡谷地的占领,目的是为了逼迫叙利亚同时退出黎巴嫩。不过和被黎巴嫩政府“请”进来的叙利亚军队相比,不请自来的以色列的身份显然要更尴尬。虽然大家现在都认为,是应该把叙利亚军队和以色列人都请出去的时候了,但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却是可以归类为阿拉伯内部事务。并不应当和以色列军队的存在,等同视之。也就是说,在黎巴嫩穆斯林教派和叙利亚看来,以色列军队只要在黎巴嫩一天,叙利亚军队就有理由,作为“阿拉伯稳定部队”存在于黎巴嫩。而黎巴嫩的基督教派,虽然认为叙、以军队都是外来者,但在阿拉伯“民族大义”面前,也只可能选择把矛头对准以色列。面对这种尴尬局面,如何破局成为了以色列方面颇感头痛的事。
第五次中东战争之后的黎巴嫩地缘格局,可以从大的方面归纳为“三国四派”。所谓“三国”,一是指马龙派主导的黎巴嫩政府,控制区为黎巴嫩山脉大部及沿海平原;二是指叙利亚,主要控制区为贝卡谷地及谷地两侧高地;三就是以色列了。基本接收了巴解组织在黎南山区的基地。而四派,则指的是犹太人、叙利亚人、黎巴嫩基督教派,以及穆斯林教派。其实这种格局,和内战初启时的格局基本一致,只不过以色列取代了巴解组织,成为了三分天下中的派别罢了。不过,也正是以色列人的介入,让黎巴嫩有恢复之前地缘格局的可能性。因为在巴解组织在的时候,四派当中的基督教派算是在孤军作战,如果没有外力干涉,黎巴嫩的地缘政治走向,及政治格局,几乎不可避免的要发生革命性变化。现在有了以色列人在,不管马龙派和犹太人结盟与否,战略目标的一致,就足以让黎巴嫩的力量对比,恢复平衡了。
虽然以色列人的介入,客观上让黎巴嫩两大阵营的力量对比恢复了平衡,但如果想要政治和解的话,还必须有力量和话语权都超出四派的政治力量,居中调解,才有可能早日达成和解。否则,在力量均势的情况下,更有可能出现的是无尽的消耗和摩擦。至于谁来担当这个调解角色,并不难猜。作为视中东为自己核心利益的美国,以及黎、叙两国的前宗主国法国,当仁不让的承担了这个裁判的角色。
从美、法两国的角度来看,叙、以两国同时撤出黎巴嫩, 黎巴嫩恢复以马龙派为主导,基督教派政治权力略多的政治格局(6:5),当然是最好的。而这,自然也符合马龙派和以色列的利益。让基督徒和犹太人满意的方案,自然就不会让叙利亚人和穆斯林教派满意了。真要那样的话,等于说大家白忙一场了。所以,当黎巴嫩政府和以色列议订撤军协议(1983年5月),并约定在以色列撤军的同时,叙、巴武装也必须完全撤出黎巴嫩时。新一轮的武装冲突又暴发了。
特别要注意的是,在1983年黎、以两国政府正式签订以色列撤军前后,所暴发的武装冲突中,穆斯林极端主义者开始把矛头,指向他们认定的,犹太人的靠山——西方。1983年4月,先是美国驻黎巴嫩大使馆被炸,死亡50余人;10月23日美、法两国入驻黎巴嫩的维和部队司令部相继被炸,美军死239人,法军死58人。在选票政治的体制下,如此生大的人员伤亡,不可避免的在两国国内引发政治地震,并快速影响到两国的外交决策。很快,美、法军队便撤出了黎巴嫩。而失去了军事存在的政治斡旋也注定要更为艰难。不过受到最大损失的,还是黎巴嫩人民。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还需要在内战的混乱中,继续煎熬更多的时日。
事实上,“贝鲁特大爆炸”,影响的并不仅仅是黎巴嫩的和平进程,更让那些仇视西方的穆斯林极端主义者,看到了西方在制度上的软肋。那就是,他们虽然绝对无力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政权,进行常规战争,但却可以通过不对称的“恐怖战争”,以杀伤对方人员为手段,逼迫西方国家在政治上作出让步。1988年,由沙特恐怖大亨拉登所创立的“基地组织”,就是这一战术最积极,最有代表性的践行者。不过,虽然拉登为阿拉伯人,创造了911那样的“经典之作”,但通过一次性大量杀伤美国的有生力量,以迫使美国作出重大政治调整的最成功之作,却是由非洲之角“索马里”黑皮肤穆斯林所书写的。1993年的摩加迪沙之战,在一天之内被击落两架黑鹰直升机(还伤了三架),阵亡19人,被俘1人,伤70余人的美军,被迫撤出索马里,并放任这个国家继续动荡下去。这也就是著名的“黑鹰附落”事件。不过那些重创了美军特种部队的索马里民兵,应该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间接成了另一个世界大国,前往印度洋“远足”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