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每一个知名的地缘板块,都会有一个反映其地缘特色的词组,为我们所熟知。比如提到青藏高原,大家就会想到“世界屋脊”的高度;说起江南,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鱼米之乡”的场景。而今天我们所要解读的四川盆地,其地缘地缘特点则被传神的概括为“巴山蜀水”,短短四个字,巴、蜀之地的地缘特点便跃然于纸上。的确,在“蜀”的地缘文化中,水所发挥的作用是最大的;而“巴”这个族群,山地民族的特点也是非常明显的。不过这并不代表,山地对于蜀文化,河流对于巴文化就没有影响了,只不过是影响力大小罢了。 从河流的角度来看,整个四川盆地主要是由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渠江(也叫南江河,先秦时期叫“巴江”)五条南北向的河流,加一东西向从盆地南缘穿过的“长江”,共同覆盖的。需要注意的是这个“5+1”结构之间的关系:一是涪江、嘉陵江、渠江,三江注入长江之前,在切入川东岭谷之前先行合流了(合流的位置就是华蓥山的东南角,这个点也因此被命名为“合川”),也就是说三江可以归为同一水系;另一个问题是,从长度而言,那条贴着云贵高原和横断山脉,直达青藏高原的“金沙江”,应该是长江的上游。但在二千多年前,先民们可没有技术和能力去探究谁才是长江的正源。在他们眼里,位于四川盆地西侧,发源于岷山之侧的“岷江”,才是长江之源。换句话说,“四渎”中的江水,是被认为从蜀地流出的。 对于“江水”这个概念的认定,有助于我们理解成都平原与江汉平原,乃至江东平原的地缘关系。在古人看来,能够共饮一江水的族群,应当有更为密切的地缘关系。更何况同在一条大江的上、中、下游,江水本身就能够成为彼此间的联系纽带。这点在三国故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从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蜀人所控制的川西平原,是由岷江和沱江两江冲积而成的。不过一般河流,其大块平原主要分部在与其它河流,或者海洋交汇处,这种两水交汇处往往会形成“三角洲”式的平原。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水流的运行方向不同,在相遇之后流速会变慢,河流中所带来的泥沙也就更容易沉积下来了。观察岷江和沱江两水与长江相交处(宜宾和泸州),却并没有出现大块的平原区。相反,位于两江中流的川西地区,却成为了让人羡慕的“天府之国”。要说川西之所以能够得到上天的青睐,最应该感谢的还是那条龙泉山。如果龙泉山座落在川东的话,也无非是为川东增加一条纵谷罢了。但它横亘在川西与川中之间,所能够发挥的作用就大的多了。 由于龙泉山的存在,整个成都平原其实可以被看作一个盆地区的。因此从地理学的角度看,成都平原有时也被叫作“成都盆地”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成都盆地的形态比现在更象盆地(至于有多久,专业的地质学家会告诉你的,总之是人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也就是说它的海拔要比现在低的多,从川西高原流入四川盆地的河流,并没有象现在这脉络分明的在盆地中流淌,而是首先在成都盆地中形成一个湖泊。当然,这些流入成都盆地的河水,在经过最初的蓄水之后,再经流入的河水,还是会透过龙泉山脉的缝隙,漫流入川中丘陵地带的。也就是说,并不能说来自高原的河水,当年就没能滋养川中大地。 不过有了龙泉山在中间一拦,对于四川盆地中、西部的地理结构还是造成了重大影响。因为那些从川西高原,顺流而下的河流,所带来的大批泥沙甚至砾石,大部分都沉积到龙泉山以西的这个湖泊中了。随着湖底被逐渐淤高,川西的地理形态也逐渐由湖泊转为湿地,最终演变为了沃野千里的平原。而从高原上下来的岷、沱两江,在龙泉山冲出一条水道后,能够留给川中的“干货”已经不多了。如果没有龙泉山的存在,四川盆地中、西部的地形应该会更趋于一致,并且在河流的两侧形成相对较宽的条状平原带。如果是那样的,蜀国的地缘中心究竟在哪,还就不好说了。虽说依靠自然的力量,川西成为了四川盆地最有潜力的地区,但如果没有人类的改造,这种潜力并不会想当然的为人类所用的。说的再清楚点,大自然的力量,一般只是将湖泊或者山间岭谷,填充为湿地状态就止步不前了。如果不能有效的控制河流的走向,及分流洪水的话,这些淤积出来的平整土地,即使硬化了,也很容易在雨季到来时变身为沼泽的。因此我们会看到,无论是在华北平原,还是江汉、江东平原,都流传着先民治水的故事。而在人类还没有具备改造河流的能力之前,先民们会更喜欢生活在易于躲避水患的丘陵地区。 也许在环保主义者来,那些将湿地变身为农田的行为就是在破坏生态平衡,就是在犯罪。不过如果你把人类的生存放在第一位,并承认“人”是这个生态系统中,最重要的一环的话,就会感谢先民们所做的那些努力了。 长期以来,治理成都平原水患的功劳,被记在了秦人身上。之所以会有这种理解,很大程度是拜司马迁所赐。因为他在《史记》中记录了,由秦国任命的蜀郡太守——李冰,为成都平原打造了一套水利系统,而这套水利系统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都江堰”。不过历史往往就是这样的,史书中所记录的其实只能说是史官们所知道的事实,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历史。放在以打造“都江堰”工程为代表的,成都平原水利系统这件事上,秦人并非是最大贡献者,或者说“天府之国”的形成,并非源于秦人的到来。真正将成都平原变得沃野千里的,还是蜀地的先民们。之所以说秦人不是成都平原的最初改造者,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秦人之所以要绕过秦巴山脉进入四川盆地,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川西地区有机会改造成为又一个渭河平原,而是因为蜀人已经在此成功创造出了辉煌的文明。也就是说,蜀人已经掌握了在成都平原上生存的技巧,并成功的将成都平原变身为农耕区了;另一个原因则是,秦人本身并不是一个善于治水的族群,如果成都平原只是一个待开发地区,秦人并不会有信心,为成都平原设计出一整套水利系统。秦人的不善治水,后来甚至被韩国所利用。在公元前246年,韩国人密谋让一个叫“郑国”的水利专家,“帮助”秦国人改造关中地区的水利系统。这样做的目的则为了让秦国将大量的人力、物力放在国内,从而迟滞秦国的东进。不过最终的结果是,“郑国渠”修好了,韩国也被灭了。 事实上,秦人对成都平原的贡献,更多的只是蜀人治理成都平原工作的一个延续。就象不管哪个边缘民族入主中原后,都一样要将治理黄河作为头等大事处理一样。而就李冰的个人身份而言,很可能是蜀国遗民。即使的确是秦国派遣过来的官吏,为他出谋划策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应该是熟悉当地情况的蜀人。 由于蜀国长期偏安于西南,因此在正式的记录中,很少能够看到蜀国的资料。不过幸运的是,现在的我们,除了研究文史以外,还可以通过“考古”这种更为客观的方式,来窥探古人的生产、生活方式。而说到成都平原最为重大的考古发现,当然要属“三星堆”遗址的发掘了。 三星堆所代表的蜀地文明,最远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期,蜀国的先民们就已经开始疏导成都平原的河流,将之逐步改造成为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了。 观察“三星堆”的位置,我们会发现它是位于湔江以南,属于沱江流域范围。沱江在四川盆地诸河流中,是一条非常奇特的河流。它的奇特之处在于,龙泉山以东部分为三条支流,分别是湔江、石亭江、绵远河(这条最长,被认定为正源)。一般而言,河流的上游,在山地之中由几条支流汇集而成,是非常常见的。但在进入平原区,各自流淌一段距离之后,再合流为一股的情况就不多见了,这很大程度还是因为龙泉山脉的存在。在山脉之中,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龙泉山的存在,三条河流也许会各自独流入江了。 沱江上游的这三条支流,在成都平原北部所形成的这种天然扇状河道,不仅让沱江水能滋养更多的土地,也有利于分洪。当然,蜀人要想在此生存,还会在这三条支流的基础上,再引导出更多的细小沟渠,以让沱江水覆盖再多的角落。 象沱江这种自己构筑水利网的情况并不多见,也正是因为改选沱江流域的难度,相对较小,古蜀人才最终选择先行进入成都平原的北部,并由此为我们留下了辉煌的“三星堆”遗址。相比于“善解人意”的沱江上游,位于成都平原南部的“岷江”,也就是被古人认定为是“江水”上游的这条江,情况就要“正常”的多。这个“正常”并非是说岷江的形态,更利于人类的生存,而是指它和绝大部分河流一样,从山地下来后就只有一条河道。并且和很多大江大河一样,流量很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