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古蜀国这个国家,或者说古蜀人这个族群给我们的感觉是二个字——“神秘”,那么“巴”这个地缘概念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三个字——“太神秘”了。因为“蜀”尚能在史书中留下“渔枭”“杜宇”等介于历史和神话中的“人物”(现在理解,应该是族群名),甚至最后一个统治蜀地的族群“开明”,还能够留下君主的世系。这些信息虽然简单,但却能够让我们能够从中出窥探古蜀人的传承关系,以及生产方式的特点。而“巴”能够留下来的资料就要更简单了,简单到甚至没有神话或者英雄人物出现。这让习惯于从“人”的角度研究历史,和搞文学创作的文人学者们感到无所适从。不过,如果我们不是把目光锁定在“以人为本”的历史细节上,而是从大历史的角度来解读“巴”这个地缘概念的话,还是能够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为他勾勒出一个轮廓。
首先我们来看看,“巴”这个地缘概念,所主要覆盖的区域,属于什么样的地理环境。从大方向来看,可以认为“蜀”的核心区域在四川盆地的西部,而“巴”的核心区域,则在四川盆地的东部,两者中间的川中地区,则是双方进行地缘博弈的主战场。这当然只是一个很粗略的划分,从地缘特征来看,“蜀”是属于一个平原属性的族群,如果不是出于人口压力,或者战略需要,他们对于复杂的山地没有什么兴趣。在蜀人的生活中,水是最为重要的资源,不仅能够直接为他们提供食物来源,更能够让蜀地成为重要的农耕区。与之相比,巴人对于山地则要适应的多了,进入到巴文化覆盖的区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也是“山”,正如现在大家一提到“重庆”,脑海中多半会跳出“山城”这个概念来。 如果从地形图上观测,川东的那些“平行岭谷”的排列方式,总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横断山脉”。不过与横断山脉相比,生活在川东的那些山地之间,要舒适的多了。一则是因为川东的那些纵岭,比之横断山脉的海拔要低得多(平均海拔低了3000多米,平均高差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川东在300——500米之间居多,横断山脉要2、3千米了);二则是川东纵岭的密度较低(只是相对横断山脉),也就是说,两条山脉之间的“岭谷”较宽。这种构造,让那些流淌在谷地之间的河流,能够在川东地区冲积出更多的,相对平坦的土地,从而容纳更多人口。 习惯于在山地之中生活的巴人,虽然对于土地的开发能力,远不及蜀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巴人的活动范围却可以大于蜀人。不仅四川盆地东部的那些岭谷地带,是巴人的活动区域,盆地边缘的那些海拔更高的山地,也都属于巴人的活跃区(包括大巴山脉、云贵高原东部的延伸山地)。不过,如果就此认定巴人是就是一个纯粹的山地民族,那就是一个误解了。事实上“水”在巴人的生存环境中,同样是非常显著的地缘特征。从族群发展的角度来看,“水”对于巴人的影响力,甚至还要高于山地。 其实巴人的这种山、水结合的地缘特征,我们可以从巴人所遗留下来的生存痕迹上看出。如果说成都平原所出土的,三星堆、金沙等古蜀文物,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那些带有浓郁宗教色彩的青铜器。那么巴人所留下来的东西,就要简单的多了。那些高悬于三峡崖壁之上的“悬棺”,就是古巴人的杰作,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形制为“船棺”造型。事实悬棺也好,船棺也罢,在整个长江及长江以南地区,都有分布。包括东南丘陵地带,越人的活动区域内也有发现。至于巴、越两族,包括历史记载中的其他南方民族之间,是否有更深层次的联系,也是专家们感兴趣的话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由于水资源丰富,在南方的很多山地民族中,“船”都是非常重要的生产生活工具。以巴人为例,无论他们有多么习惯于山地生活,要想徒步穿行于山地之间,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了舟楫的帮助,巴人的活动范围就不仅仅是四川盆地东部的那些山地了,在历史的记载中,巴人的对外战争也远多于蜀人。而史书中对于巴人的印象,也多是从他们与其他国家的战争中获取的。 因此在解读巴蜀的地缘结构时,我们并不能依照“巴山蜀水”的划分,将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个点上。就象蜀人再依赖水资源,也不能忽略山地对地缘格局的影响。如果要论哪座山,对成都平原的影响最大,那条不为外人所熟悉的龙泉山倒是居功至伟。所以成都平原上的居民,要想找个圣山祭祀下的话,青城山、峨嵋山这些名山就没有龙泉山显得实际了。而如果我们要解读巴国的地缘结构,从河流分布的角度来观察的话,反而比研究山形走势,更能摸准巴人分布的规律。我们在巴蜀部分开始之时也说过,整个四川盆地主要是由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渠(巴)江,五条南北向的河流,以及它们共同的归宿——长江所覆盖的。如果说位于盆地西半部的岷、沱两江流域,是蜀人的天下;那么位于盆地东半部的嘉陵江、巴江流域,则基本为巴人所覆盖。至于说涪江,它流入盆地后的中游部分,是属于蜀人的渗透区,而涪江的下游部分,巴人则占据了地缘优势。这很大程度是因为涪江、嘉陵江、巴江的三叉戟造型。如果巴人想在四川盆地与蜀人平分天下的话,那么这个三江交汇之处就是他们必须控制的制高点。假使这个点被蜀人所占。巴人即使还能够在四川盆地的边缘山地上活动,但在四川盆地的地缘文化中,就不可能取得与蜀人同等的影响力了。 在先秦时期,合川是叫做“垫江”(现在的垫江县不在这个位置了,合川现在成了重庆一个区),这样一个战略要点,无论是从军事还是商业的角度看,意义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是因为它南面的长江,地缘辐射力能够直达东海,相信合川比之重庆(主城区)更有机会成为四川盆地东部的地缘中心。不过在巴人统治时期,合川也的确成为过巴国的政治中心。而一千多年后,合川的战略地位又一次得到了体现。那时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人,通过远征云贵高原(大理国),对四川盆地形成了包夹之势,四川盆地边缘那些雄关险道,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终于被突破了。而地势相对平坦的川西平原和川中丘陵的都迅速为蒙古铁骑所覆盖。至于说蒙古人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穿越蒙古、黄土、青藏、云贵四大高原进击四川盆地,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成都平原的粮食,而是为了控制长江上游水道。只有控制了四川盆地,蒙古人才有可能在水上对南宋帝国占据地缘优势。换句话说就是蒙古人可以顺江而下,从侧面突破南宋的江淮防线。 从创造力和行军的难度来看,能够与蒙古人的灭宋线路媲美的,也就是700多年之后,从瑞金出发的红色政权,所进行了那场“战略转移”。虽然双方的突破方向相悖,但都围着四川盆地的西、南边缘转了一圈(在这两个方向,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跟长征有关的地标,如“夹金山”“大凉山”),其过程之限险,对于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我们来说,已经是耳熟能详了。 按照一般规律,富庶的成都平原被攻破,也就意味着整个四川盆地失守。但对于南宋帝国来说,它们还有一个机会可以迟滞蒙古人的进攻,那就是想办法控制四川盆地的水道。控制这些水道一则可以让蒙古人顺江而下,进攻江淮地区的计划破产;二则也可以与南宋所控制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保持联系,并接受补给。如果要想控制四川盆地的主要水道,借助山势是很重要的。因此南宋残存在四川盆地的力量,在四川盆地各主要水道边上,星罗棋布的构筑了许多山城,并互相支援以牵扯蒙古人。这点倒很象当年高句丽人对抗隋唐帝国的战略。也正因为如此,蒙古人在占据了大部分的四川盆地之后,仍然不能马上展开他们的灭宋计划。南宋政权也因此又获得了二十多年的生机。 在南宋留存在四川盆地的据点当中,地理条件最好的就是三江合流之处的“合川”。在这个点上布置一个据点,既能够扼守川东水系的咽喉,又能够对南面的长江水道形成威慑。而南宋军民所选择的筑城地点,在后世也很出名,叫作“钓鱼山”,所筑之城叫作“钓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