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日阅兵”背后的地缘政治博弈

2015年9月3日，中国将举行“胜利日阅兵”。由于以前并没有类似行为，加之中国强势崛起的大背景，所以这次阅兵很自然的引发了各方关注和猜测。尽管中国政府否认这次阅兵的矛头是指向日本，但坊间舆论似乎一致认为这只是外交辞令。基于中日关系最近所呈现的紧张局面，以及日本在包括修改《安保法》在内的，一系列军事层面的动作，这种猜测也不无道理。诚然，如果说这次活动仅仅是纪念一场逝去的战争，而没有半点钳制日本的意思，倒是有点掩耳盗铃了。不过要是仅仅把认识局限在这个层面上，也是看低了这次阅兵的意义。这次阅兵的官方前缀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很多人会将之简称为“抗战阅兵”，却忽视了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这个关键词。事实上对于中国来说，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我们都知道，在二战中落败的轴心国，除了那个可有可无，习惯于最后阶段反水的意大利以外，其实就只是德、日两国在欧亚大陆两端搭台唱戏。那么，把重心落在“反法西斯战争”上，是不是意味着中国需要藉此来警示德国呢？当然不是这样的。就中国和德国的地缘政治关系来说，即使是在二战期间也并无直接的矛盾。甚至国民政府中央军在初期的装备，也是来自于已经法西斯化的德国（所谓“德械师”）。同样的，地缘距离决定了中、德两国在今天，更有机会成为合作伙伴。这几日一直有人问我，那中国搞那么大动静出来，是不是想借机打破现有的国际政治格局。其实答案恰恰相反，中国之所以大规模的纪念那场战争，实质是为了更好的维护即有的国际政治格局。记得在上一篇时评中，我跟大家一起回忆了一下包括俄国在内的所谓“八国集团”，与100多年前的“八国联军”成员间的区别。悲哀的发现，除了那个紧跟美国的加拿大，取代了早已解体的“奥匈帝国”以外几无变化。从工业化和经济的角度看，这意味着先发国家的优势依旧没有动摇。政治地位是经济地位的映射，二方面实力的增长也是呈正比关系。因此那些老大帝国继承掌控这个世界的话语权，看起来并不让人意外。然而政、经关系并非只是以后者来影响前者，也同样存在前者来拉动后者，或者先于前者成熟的案例。从国际政治的角度来看，中国无疑是二战后国际新秩序的最大受益者。由于在二战中所做出的巨大牺牲和贡献，以及西方希望中国在战后牵制苏联的地缘政治目的，中国非常幸运的在经济基础还非常薄弱的时候，就得以跻身世界政治舞台的核心层。当然，这期间还牵扯过一个海峡两岸政权，谁来拥有这笔政治红利的博弈。抛开意识形态之争，仅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现在的情况算是回归了正常状态。这笔政治红利究竟有多重要呢？看看德、日、印、巴四国，契而不舍的为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席位所做的努力，就知道二战的牺牲，为当下的中国留下了多么重要的一笔遗产。试想一下，如果今天没有位列联合国核心圈，那么经济总量已经位列世界第二，甚至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有机会成为第一的中国，会不会真如很多人所担心的那样，力图重塑一个“新世界”。基于过往的历史经验，这一破一立的过程中，又总是伴随着战争。就像一战之后英、法两国试图分割世界权力版图的“国际联盟”，被不满的德、日两国抛弃，并试图以武力重塑权力分配体系一样。如果中国现在还需再谋求一个与经济实力相适应的政治地位，也很难不被人怀疑是不是也会以武力来突破。然而现在，中国并非没有必要那么做。换句话说，只需要继续维持基于二战遗产形成的联合国权力架构，就足以让中国满足了（因为中国要的是一个自己有话语权的多极世界）。从这个角度说，真正风险源其实并不在经济实力与地缘潜力日趋吻合的中国，而是认为这一体系应该被打破的国家。当然，上面我们点到的四个国家肯定都这样想，至于谁最希望这样做呢？毫无疑问的，是一直认为自己在联合国交费最多、经济总量曾经仅次于美国，却又在政治上一直被“和平宪法”和战败国地位所捆绑的日本。需要说明的是，身处欧洲的德国尽管也是战败国身份，但在欧洲“无头”的背景下，尚能藉由“欧盟”这个平台成为政治“大国”（所以德国是欧洲一体化最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对政治前景不如日本那般悲观。至于日本，最悲哀的地方在于它所面对的，是一个统一的东亚大陆。这使得它完全没有可能，像英国之于欧洲那样玩弄纵横之术的地缘空间。唯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就是与美国进行捆绑，凭借双方“海洋国家”的共同点，力图在一个以中、俄两国为对手的“新冷战”格局中，提升自己的政治话语权。只不过，在中国经济高度与全球经济融合的背景下，把目标定位为中国，并无可能进入到新冷战时代（如果目标只是经济关系不大的俄国，技术上可以做到）。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世界仍将维持我曾经定义过的“暗战时代”。也就是说，台下的博弈虽然不会停止，但不撕破脸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对于日本的靠山美国来说，打破联合国现有的权力格局，也不会让它的利益更大化。要知道在现有的格局下，美国已经取得了一超地位（仅管这个地位终将消失）。而一旦打破的话，新进来瓜分权力的，除了日、德这样可以归于其阵营的国家，还会有印度、巴西这样的新兴经济体。事实上，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外交取向。即使德、日两国有机会跻身权力核心，也未必会完全唯美国马首是瞻（想想经常和美国唱反调的法国）。权力的稀释只会让之前五个“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一并受损，而绝不会单单让美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综上所述，马上要举行的“胜利阅兵”，本质是中国维护既有国际政治利益的决心表示，而这种展示也不会让世界变得不安全。当然，你有可能会问，西方国家虽然大都派了代表参与，但却并没有元首级的人物来参与，是不是意味着在与中国做切割。其实这主要与纪念的形式是“阅兵”有关。毕竟从技术层面看，“阅兵”的确是在展示武力。在中国外交愈发强势的情况下，为一次武力展示点赞还是十分敏感的（特别是会让国内选民反感）。换句话说，如果中国这次不是使用“阅兵”的形式，而只是通过其它不那么强势的方式（比如开个论坛性质的纪念会议），西方领导人所面对的选题也就不那么尴尬了。当然，这并不代表中国举行“胜利日阅兵”是一个错误。毕竟这个世界是现实的，就算你不希望自己的崛起伴随着战争，但最起码也要让世人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和决心。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影响世界和平的风险源头并不是中国，而在觉得可以逼迫中国就范的国家。让它们了解中国的利益边界和决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温骏轩2015-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