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帝国时代 — 张楚的建立和诸侯的复国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陈胜为了这次起事,是做了很多准备的。让人记忆深刻,并在后来的历史中,无数次被模仿的是二件事:一是他让吴广把书写了“陈胜王”字的帛书放在鱼腹中,然后故意让戌卒发现;二是吴广躲到营地外面,学狐狸的声音呼唤“大楚兴,陈胜王”六字。不可否认的是,以古人的认知来看,这种心理暗示是能够起到一定作用的。只是单凭这些装神弄鬼的方法,就想成大事,却是不可能的,否则那些江湖术士早就登堂入室了。  真正让陈胜成为抗秦义军领袖的,是他在政治上所拉的两杆大旗。其中一杆,就是楚人的英雄——项燕;另一杆,则是秦始皇的大儿子“扶苏”。至于“扶苏”这个人,相信只是对秦朝历史略知一二的人都应当知晓。在赵高的策划下,这个本来应该接位的长子,被放逐到了北地,与蒙恬屯兵以御匈奴(随后便被迫自杀),而秦二世也成为了受赵高控制的“胡亥”。将秦始皇的长子,与楚国末期最知名的大将放在一起,并假称二人未死,是这场起义的领导者,看起来是非常可笑的。毕竟他们二人即使真的还在世,也没有可能走到一起。陈胜之所以要这么做,为了就是能够最大限度的,激发帝国内部的反抗意识。  如果仅仅是假托顶燕之名起事的话,那么陈胜所能鼓动和影响的地区,最大限度也就是在楚国灭亡前后,被秦吞并的国家。这些基本上处在太行山——大别山以东的区域,其青壮年阶层,基本上还存有对故国的记忆(直接或被父辈间接影响),并因为有比较,而更容易对秦国的高压统治更反感。至于那些被秦人占据了超过50年的区域,其居民的国家认同感,已经趋向于秦了。这其中就包括了楚人当年的根本之地,两湖之地和南阳盆地。在公元前278年,白起攻破郢都之后,楚地的概念就开始东移,淮河也成为了楚地最为重要的中轴线。  对于那些,已经被秦国成功消化掉的六国故地,以及秦人的根本之地来说,项燕这张牌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不过将扶苏这个“太子”拉出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毕竟“废长立幼”这种事,在中国古代是有违祖制的。在这个政权交接期,以这样一个方法来干扰秦人的内部凝聚力,在政治上是一步好棋(秦始皇亡于前210年,大泽乡起义随即在前209年爆发)。

相信陈胜在拉“扶苏”这杆大旗来做虎皮时,并没有寄希望于秦地(帝国已经基本消化的地区)也会响应他的号召,共举抗秦大旗。究其根本,这只是用来扰乱对手的战术。陈胜真正能够依托的,还是楚地这个抗秦意识最强的根本之地;认为能够引发连锁反应的,也正是太行山以东,那些入秦不久的诸侯之地。正是基于这个战略需求,陈胜并没有选择回撤到楚地腹地,去建立他的“张楚”政权。而是以攻击者的姿态,向西北方向前进,将楚国曾经的都城“陈”郡(前278年——241年。河南省淮阳县,楚人退出江汉平原后,即建都于此。),作为了基地。    事实上从防御的角度来看,“陈”郡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一是就这块土地的原始属性来说,并不是属于楚人的势力范围。在他们和周人对抗的时期,隶属于周王朝的“陈国”,就已经将之华夏化了。也正因为如此,这块曾经被楚文化履盖过的土地,后来还是成为了中原的一部分。当然,在陈胜所处的年代,陈郡的原始属性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块土地,始终处于楚地的边缘区域。在公元前241年,迫于秦国的压力,楚人不得不将国都再次迁至淮河以南的寿春之时(安徽寿县),秦人就已经将控制区扩张至此了。将这样一个脱离楚国控制长达三十余年,又处在楚地边缘的城邑,作为都城,对于刚刚起步的“张楚政权”来说,是存在很大风险的。只能说陈胜对于今后的发展,持乐观态度,这从他取“张大楚国”之意,将政权之名定为“张楚”便可以看出。如果只是想割据一方,和秦人打持久战的话,淮南的“寿春”,以及江东的“吴”郡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其实陈胜这种以攻代守的战略,并不能说是错误的。以秦人的力量来说,即使在他们以诸侯的身份进行攻击时,楚国仍然处于劣势。现在的秦人,已经成为了中央之国的主人,拥有更为强大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寄希望于与秦人划淮河或者长江而治,是非常不现实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尽快把水搅混,在楚地和整个山东(太行山以东)之地引发抗秦的连锁反应。基于这个战略需求,将自己的基地放在楚地的北部边缘,即能以攻击者的姿态,给其他诸侯之地的遗民们以信心。也能第一时间对秦人的军事行动作出反应。
从名义上看,陈胜为自己的政权取名“张楚”,自然是想复兴楚国。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名义罢了,陈胜真正想建立的,还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政权。秦朝以后的历史,一直被我们的教科书定义为“封建社会”,如果单从字面和它所对应的欧洲的时间特点来看,周人所建立的社会结构,才算得上是“封建”。不过这并不表示中国这两千多年的时代,不能当成一个单独的时代来看。我们可以为这个时代找到很多特点,比如那独具东方特色的,强大的中央集权意识。而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这个时代的阶级通道已经完全从意识上被打通了。  我们可以看到,在先秦,一脉相承的贵族体系,是非常稳固的。即使出现了象周代商这样的朝代变更,其前朝的王族血脉也会得到尊重(宋国的建立)。换句话说,在那个时代,如果你没有显赫的贵族出身(哪怕是附会的),就基本没有可能出现在历史的视野中。当然,这并不代表你没有机会立国,甚至改朝换代。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在体制内谋得一个贵族身份的认定,循序渐进的完成这一切。这就好象是西方贵族身份的姬氏,可以建立周王朝;而平民身份的“拓”,却只能成为“盗拓”一样(此处有误,盗拓非平民出身)。而陈胜以庶民的出身,喊出“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却彻底打破了,贵族体系神圣不可侵犯的惯例。这句口号也在后来的历史中,无数次激励着他的模仿者,去彻底打破旧有的体系,以塑造一个新世界。从这个角度上看,中国近代史上这场大革命的文化根源,并非来自于德国或者俄国。(这种意识,在我们所处的时代,远比那些仅仅是在表面政治体系,完成所谓民主化进程的国度要来的重要)    在技术层面上,陈胜的出现还是要感谢伟大的始皇帝,所建立的中央集权体系。秦人的创造力在于以帝国的形式取代王朝的封建结构,来控制中央之国这个庞大的地缘板块。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所有能够被秦人找到的诸侯宗室,都被强迁到了咸阳,以集中管理。这在政治上,就为那些试图重新洗牌的六国遗民们,留出了政治空间。尽管在秦人的巨网之下,并非没有诸侯王族漏网,但看到机会的“准政治家”们,更愿意看到陈胜这个完全没有贵族背景的人,成为精神领袖(如果陈胜都可以,那些出身更好的人,不是更有机会了)。正是在这种普遍的心态下,由陈胜所派出联络魏、赵、燕等地抗秦力量的人,都纷纷以同样的形式,借尸还魂的复活了这些诸侯国。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会对旧有体系表达敬意的,毕竟这个体系才刚刚瓦解,还远没有彻底的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否则也没有必要借这个躯壳了。陈胜授意可以做魏王的代表(周市),就充分表达了这种敬意,将他所找到的一个魏国王裔,立为了新的魏王。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反正旧有的体系,对于陈胜来说,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他甚至把一个会错了意,将一个漏王孙立为“楚王”的下属杀掉,以避免楚国的反抗力量从自己手中分流。    其实陈胜最初只是想借着楚地庞大的地缘基础,来独立对抗秦人的。他并不希望,那些诸侯故地也出现“王”一级的势力,来和他平分秋色。不过在这一切无可避免的发生之后,陈胜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寄希望于自己成为王中之主,以联盟的形式来共同对抗秦人的反攻倒算。至于颠覆秦帝国以后,再怎么样办,陈胜本人倒是没有机会实践了,只不过同为楚人的刘邦和项羽还是领衔主演了这场火并大戏。  如果说楚、魏、赵、燕四地“复国”,都是系出陈胜的“大泽系”的话,那么齐、韩两地的情况就稍显特殊了。齐地地缘位置,使得他们的表现和战国后期一样,总是希望游离于合纵体系之外。在“大泽系”的义军,希望到齐地发展时,齐人的选择是不合作(并打跑了陈胜的部下)。当然,这次他们绝不会再傻到去和秦人同乘一条船了,只不过齐人选择了由自己来拥立新的“齐王”(能沾上贵族血脉的“田儋”)。    不管是否出自正统,之间的关系如何,六国当中的五国都算复国成功了。在这种情况下,同为战国七雄的韩国,也没有理由不找出个代表来参与这场“王的盛宴”。只不过陈胜从起事,到失败被杀,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实力最弱的韩地还没有来得及想好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参与这场聚会。之所以会有这种犹豫,还是因为韩地那尴尬的地缘位置。无论是大泽系里那些有野心的将领,还是残留的韩国宗室,都十分清楚,一旦秦人反扑,新成立的韩国都会无可避免的成为双方博弈的焦点。相比于齐地那种超脱的位置,任何想以韩地为根本称王的人,都会心生顾虑。当然,顾虑归顾虑,在六国纷纷复国的大背景下,韩国人心目中的复国热情,也不可避免的被点燃的。只不过这个想法,是在项羽取代陈胜成为义军领袖后,才得以实现,而促成此事的倒是一个名人——张良。    回头看看秦末这场洗牌,倒是和20世纪上半叶的情况,有几分相似。当一个旧体系被推翻之后,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尝试并在其中,蕴含着各种层面的力量角逐。从这个角度看,秦人所建立的帝国,也只是一个过客,能够为这个阶段画上句号的,就是刘邦所建立的汉帝国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为这事隔两千多年的历史阶段,寻找一下对应点。就我个人而言,对旧有贵族体系,留有余地的项羽,和试图建立全新体系的刘邦之间的“楚汉相争”,倒是和国共之争有很高的可比性。只是不知道,在那个全民皆政的年代,有没有人以刘、项二人的阶级出身为切入点,试着解读那段历史。    楚汉相争固然是这段历史的重点,不过在陈胜的“张楚”政权失败前,项羽也好,刘邦也罢,都只是遍布楚地的义军中的一员。而现在陈胜的政治定位,其实是和春秋的霸主,或者战国合纵联盟的领导者类似。不管更象哪种定位,陈胜都是只出头鸟。接下来,我们就要来看看,陈胜和秦人之间是如何博弈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