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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刘邦的西征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刘邦西征的路线比较复杂,按阶段切割上图



秦末军事博弈图4——刘邦西征(至洛阳之战止)
当年楚怀王被囚秦国,客死他乡之时,曾经留下过一句非常著名的遗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和日后唐朝预言武则天当政的“唐中弱,有女武代王”;以及清朝预言慈禧“亡清”的“叶赫那拉氏的诅咒”一起,算得上是古典时期,三大最著名的谶语了。类似这种预言,古典时期其实很多的,真真假假的,多是有政治目的。相比后面两条,我更相信楚怀王那句悲愤之言,在历史中真实的出现过。其表面意思,也不难理解,就象民间之人结仇,也常有人会说出自家就算剩下最后一人,也要报仇之类的话。只是后来的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这是一句谶语,于是乎便寻找各种线索,去附会这条“预言”。其中有一种说法,便是应在了项羽与章邯的这场博弈中。项羽率领的楚军主力,借章邯求和之机,北渡漳水,向秦军发起总攻的这个渡口,就叫作“三户津”。  如果一定要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预言存在,我倒宁愿相信所谓“三户”之说,是落在了陈胜、项羽、刘邦三人身上。当然,如果怀王当时说的是四户、五户。。。的话,我们还可以在这个名单中,加入吴广东、项梁等人。反正就象当初做推背图的人一样,留下的信息越简单,给后来这些大神们发挥的空间就越大。    预言这事,只是扯个题外话,也是向一些感兴趣的朋友表明对于风水、推背图一类概念的态度。真要说“三户”当中是谁,直接终结了秦帝国,那功劳还是要记在刘邦身上的。我们在楚军主力北上之时说过,刘邦这个对王权没有直接威胁的将领,被安排的战略方向是向西,即向秦国控制区的纵深渗透。  基于楚军主力都已经随项羽北上救赵了,刘邦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王命在身的政治优势,收拢被秦军打散的张楚(陈胜)、东楚(项梁)义军,以壮大自己的力量。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刘邦并没有贸然西进,而是向北进发,在当初自己和项羽,往复攻击过的区域中收拢散兵。当刘邦和他逐渐壮大的队伍,北进至河济平原时,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向秦军发起攻击了。而最先成为攻击目标的,就是那个曾经被项、刘二人攻破的“城阳”了。战役的结果,很让刘邦满意,城阳和紧挨着它的“杠里”两地的秦军,都被刘邦所攻破。    在这场遍及东部的暴乱之中,象城阳这种被双方反复拉锯的现象,是很普遍的。对于大多数揭竿而起的义军来说,他们只是出现地缘关系,而很自然的选择离自己最近的城邑,作为攻击对象。就象在沛县起兵的刘邦,最初也把旁边的“丰邑”(今丰县)作为自己扬名立腕的第一站,而反复攻击。鉴于沛、丰两地,是系出楚系的刘邦龙兴之地,这块在地缘上属于几大板块交接的区域,二千年来在定位自己地缘文化归属时,都更愿意强调自己的“南方”血统。这种潜意识里的文化归属感,也直接影响了二地的行政归属。以至于最后的明王朝,在以帝都南京为服务对象,选择直属区时(所谓“直隶”),把直隶省(清朝的江南省,后分割为安徽、江苏两省)的北境,划到了丰、沛两县。以至于在表面印象是江南文化代言人的江苏省,仍然让很多人不解的,拥有沛、丰——徐州一县的“北方”地区。如果把视线投向二千多年前,去看看刘、项二人的崛起史,这种行政区划方案,也就不能说是没有地缘依据了。    尽管刘邦系出楚地,受的是楚怀王的王命,但鉴于楚地势力的领导地位,刘邦并没有把扩张实力的区域,限定在楚地。在河济平原初试牛刀之后,刘邦和他的军队又南渡济水,在定陶之南的“成武”(今山东成武县),击败了秦军。实际上,现在整个关东的局势,都处在胶着状态。在秦军主力北上之后,据守在那些中心城邑的秦军,一般并不会主动去招惹那些“义军”。只不过,对急于作大的刘邦而言,仅仅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举起招抚义军的大旗是没有用的。攻击这些“熟悉”的秦军(在项梁还在时,刘邦和项羽就已经在这一带扬名立腕了),一方面可以让刘邦得到急需的战略物资,另一方面也可以竖立其义军主力的地位。这不仅有利于将楚系义军收入为己用,也可以影响到系出魏、齐两地的义军,让他们愿意和自己协同作战。在攻击成武得手之后,深沟边上的“昌邑”,以睢水边上的“栗县”也都相继成为了刘邦的攻击目标。  从战术结果来看,刘邦所发动的这些攻击行动,也并不总是能够得手,象昌邑之战就没有成功(有一次和二次攻击之说)。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对于刘邦来说,这些军事行动只是他扩充实力的手段,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在东线,打出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因为楚怀王给他的战略方向,是向西攻击前进,扩大楚国的势力(目前的移动轨迹,是南北向拉锯)。这项战略任务最大的诱惑之处,并不在于能为楚国得到多少土地,而在于一个“花红”,即楚怀王在分派项羽、刘邦出征之前,所许下的“先入关中者为王”的承诺。这个承诺,当然不是说楚怀王要把自己的王位让出去,而是说将秦人的老家,封建给直接灭亡秦帝国的人。这种有机会成为一方诸侯的诱惑,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关中之地,在秦人数百年的经营下,已经成为中央之国最富庶的地缘板块的背景下。为了得到关中称王的机会,无论是在河北鏖战的项羽,还是在东线扩张实力的刘邦,最终都会主动选择西进,无惧和秦人正面PK的。而没有明确战术任务的刘邦,很快就率先开始了他的西征。
刘邦向西攻击的第一站,仍然是一个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陈留”,这个位于大梁城东南方向,鸿沟东侧的城邑,当初也是刘、项二人为楚军先锋时,所共同攻击过的最后一个城邑。如果不是因为项梁在定陶之战的失败,也许两个人当初已经攻击得手了。现在,需要刘邦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了。和当初由项羽主导的,那种天马行空般的军事行动有所不同的是,刘邦这次回来,战略的方向性要明显的多。陈留再次受到刘邦的青睐,不仅是因为他处在西征的路线上,更重要的是,位于鸿沟这条南北交通线上的重要位置,使得陈留储备了大量的物资。夺取这些物资,对于刘邦日后的军事行动来说,有很大意义。要知道,在乱世之中,你永远不缺愿意跟随你打天下的机会主义者,只要你有足够的资源。    单从军事能力来比较,刘邦和项羽显然不在一个层级上,后者的作战能力,在整个古典时期也是首屈一指的。不过战争永远不是只看军事层面的东西,卓越的政治能力能够弥补军事上的不足。这也就是设立了“政委”这个重要职务,并特别善长运用政治工作的红色政权,能够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得到天下根本原因。    所谓政治能力,很大程度是体现在对“人”和“势”的判断上,作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你并不需要什么都懂,但你必须能够判断的出,哪些人和哪些建议,能够为你带来所需要的结果。反过来,那些优秀的人才,也会因为你有这样的判断力,而愿意为你所用。概括的说就是,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参谋、慕僚的的话,“善谋”是你应有的素质;而如果你的志向是做一名领袖级人物的话,那么“善断”的性格就是必须的了。    就刘邦和项羽二人的性格而言,刘邦在政治上要成熟的多。这也在军事行动上帮助了他,弥补了他本身军事能力的不足。比如攻击陈留的计划,就是由熟悉陈留情况的本地人“郦食其”制定的。这个以“高阳酒徒”之名,留名于中国文化史的老头,在后来楚汉相争的历史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相比于项羽快意恩仇式的“屠城”之举,刘邦这种善于收拢土著之心的能力,让他的攻击阻力要小的多。希望从历史中,得到商业经验的研究者们,会认为刘邦的胜利,在于团队的胜利;而项羽更多的是在孤军奋战。只是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他们各人的性格差异。要知道,从团队和基础的角度看,项羽现在比刘邦的优势可不是强的一点半点。
攻击陈留得手,只是刘邦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陈留西北部的“开封”(今开封县),鸿沟西侧的“曲遇”(中牟县东北),相继成为了刘邦的攻击目标。根据历史记载,刘邦的这次连续攻击行动中,还攻击了一个叫作“白马”的地方,不过这个在历史上曾经多次暴发重要战争的渡口,当时位置是在黄河的南岸(今河南滑县北),已经获知项羽获得巨鹿之战胜利,击败章邯军的刘邦,并没有理由再次北进河济平原,甚至攻击北渡黄河的渡口。除非他想跑去和项羽会合,去继续他老二的身份。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刘邦,已经完全把自己置于项羽竞争者的位置上了。能够入主关中为王的诱惑,并不是每一个草根都有机会得到了。  其实刘邦还是很应该感谢项羽的,如果不是项羽在河北大破秦军主力,刘邦这段时间的手风也不会那么顺。对于那些据守城邑的秦人来说,在获知自己主力尽失的情况下,还能有多少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相信这个时候留在关东的秦人,想的更多的就是退回到自己的根据之地去。至于那些系出本地的官吏,大多数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站队到反叛者一边去了。    鸿沟作为切割中原的地缘分割线,在先秦乃至楚汉相争的历史中,都发挥着重要的地缘作用。能够跨越它,并在曲遇大胜秦军,也意味着刘邦的西征取得了重大进展。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选择,下一步刘邦和他的军队,应该沿鸿沟向西北方向攻击前进,并通过荥阳、成皋(虎牢)进入洛阳盆地,继而沿崤函通道攻入关中。这条路线,也是当年诸侯们合纵攻秦的主要通道。当日张楚军攻入关中,也是走的这条路线。问题是,当日张楚军能够很多攻入关中,是因为事出突然,帝国根本来不及反应(注意力都在对外扩张和那些大工程上了)。以至于洛阳盆地、函谷关很快失于敌手,直至叛军攻到了骊山以北,才组织好反击力量。而现在,刘邦要想再次走同样的路线入关,就要困难的多了。  从秦人的角度看来,如果他们已经清楚无法扭转在东部的战局,洛阳盆地很自然的就会成为帝国抵御重生诸侯们的前沿阵地。因此在曲遇之战战败的秦军主将(杨熊),退守到荣阳之后,很快就被军法处置,以稳定住秦军的军心和防线。而已经把自己定位为成防御方的秦军,在可以依托山势的情况下,将会给意图西进的刘邦(也包括其他义军)制造更大的麻烦了。换而言之就是,要是刘邦还想走常规路线攻击洛阳盆地的话,将有可能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这个时候的项羽,能够彻底打败章邯的话(当时章邯还未降),那么项羽和他的楚军主力,很快就可以挥师南下,由当年周武王渡河攻商的“孟津”反向渡过黄河,攻入洛阳盆地,并直指关中。而这个时候的刘邦,可能还在荣阳——成皋一线,和秦军苦战呢。  现在对于刘邦来说,重点已经不在于能够攻下多少城邑,也不在于能够收编多少军队了。楚军在巨鹿之战的胜利,让他和其他义军看到了战略反攻机会已经来到,刘邦需要的是和时间赛跑,以率先突入关中,去成就他关中王的梦想。既然沿黄河南岸西进的难度有点大,那么刘邦就需要有新的军事计划,以帮助他继续西进了。而这次帮助刘邦作出决定的,是一个“韩国”人,他就是张良。
张良在汉帝国建立中的作用,以及在古代谋臣中的地位,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尽管他的成就,是在两个“楚人”的博弈中获得的,但他本身却并不是楚人,而是韩国人。不过在这个动乱的年代,绝大部分的机会主义者,一开始还是以自己的属地来划定自己所隶属的集团,张良也不例外。身为韩人的他,之所以去投奔楚人,是希望借助“楚”这个带头大哥,复兴韩国。    在陈胜做带头大哥的时候,韩国是唯一没有复国的战国诸侯。这显然跟韩国弱小的地位,以及逼仄的地缘位置有关。无论是韩国的遗老遗少们,还是那些希望借尸还魂的枭雄们,都对在这个注定要成为博弈焦点的板块称王,有所顾虑。当然,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有狂热的爱国主义者,张良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极力劝说下,韩国终于在楚国的认可下,名义上得到了复立。  作出这项决定的是当时主政楚军的项梁,从项梁的角度来看,他当时的战略方向是在东线打出一片天地。如果韩国人愿意在西线牵制秦军,并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之前的张楚政权,已经系出了魏、赵、燕三个诸侯,天然的成为了王中之王,如果东楚系相接过这杆大旗的话,有自己扶植的盟友,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楚人所能够给予韩国的,也只能是个名分了,真正想复国的话,还是要靠韩国人自己努力。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顾虑之上,以韩国的体量和位置,想复国实在是有些难度。在秦人还想收复东部之时,他们是决不会容许韩国人从中切断自己的战线。相比之下,楚、齐这些边缘之地就要占便宜的多的,即使是在秦军攻势最猛的时候,他们的大部分国土,都能因为不在战略重点,而保持独立状态。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张良和他的“王”,在韩地的复国运动进展的并不顺利,偶尔能够攻下几座城邑,也很快会被秦人夺回去。    正当张良在韩地打不开局面时,西征的刘邦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从刘邦的角度来看,能够得到张良这个土著的帮助,对他在韩地的作战也是十分有利的。在张良的帮助下,刘邦转而南下,攻陷了颖川郡的重镇“颖阳”。能够得到这个颖水边上的城邑,对复兴韩国也许有些很大帮助,但对于刘邦入主关中的战略目标来说,却并不十分重要。所以与其说是张良在帮刘邦,不如说是刘邦在帮韩国人复国。当然,刘邦也不是一无所获,为了应对共同的敌人——秦人,这种合作是十分必要的,也是互利的。而刘邦所得到的,就是一条攻入洛阳的新线路。  在评书当中,每当攻击方的攻势,无法突破对方依地形而设立的防线时,总是会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引导攻方走一条小路出奇制胜。而在真实的历史中,这种情况也的确经常发生。毕竟在古典时期的技术条件下,维护道路的成本很高,如果一条道路长时间不使用的话,很容易被水患一类的自然灾害所破坏,特别是穿行在山谷之中的道路,还会被树木所覆盖。另外从行政管理者的角度来看,他们也并不愿意开放过多的道路,以增加管理成本。  连接洛阳盆地与中原的道路,几千年来都是以黄河侧的通道为主,虎牢关、汜水关、成皋、荥阳这些在历史中,经常出现的地缘标签,都是为了据守这条官道而设立的。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进入洛阳盆地了。如果刘邦和他的韩国盟友们,顺着颖水向上游地区进发,他们很快就可以到达嵩山的脚下。而在这片以少林寺闻名天下的山地当中,有一条叫作“轘辕古道”的小路,能够穿越嵩山,进入洛阳盆地腹地。  “轘辕古道”的得名,是因为它的关城设立在一个叫作“轘辕山”的山头之上。说起这座山,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它旁边的少室山和太室山两座山峰可就出名的多了,如果谁想在“僧人派”(少林派在广电总局审核下的别称)和“嵩山派”之外,也在嵩山开宗立派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山头。从古道的历史来看,其实已经很久了,相传是大禹开辟的。结合我们之前所分析的龙门与大禹治水一节,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的。  在秦帝国时期,轘辕古道并没有被纳入“驰道”(秦朝的官道)的规划中,也没有在道路上设立关城(设关始于东汉)。这也很好理解,如果有更好的道址选择,是没有必要翻山越岭的。对于远道而来的刘邦来说,他即使是听说过这条古道的存在,也一定不知道怎么走。而对于张良他们这些韩国人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你只是一个路人,想走这种位于深山之中,久未维护的道路,是十分艰难和危险的。但对于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来说,简单修复道路,使之达到通行条件,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有了韩国人的帮助,刘邦很快溯颖水而上,通过轘辕古道,进入洛阳盆地。按照正常的情况,刘邦必须攻下洛阳盆地的心脏——洛阳(当年的周都“洛邑”),才能够打通进入崤函通道的缺口。对于当年视洛阳盆地为自己国土(王室算是受保护的国中之国)的韩国人来说,能够借助刘邦的帮助,而得到洛阳城,也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不过时局总是瞬息万变的,当刘邦和张良准备联手攻取洛阳的时候,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有另一支军队,也准备进入洛阳,并抢夺率先入主关中的荣誉。这个叫司马昂的将领,在历史当中并不出名,但他的后世子孙中,却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以至于我们今天分析历史时,还不得不借助他当年留下的文字。这个人就是“司马迁”。
司马迁的这个高祖父“司马昴”并不是楚人,而是赵人。司马迁在记录这段历史时,只是说他的高祖也想从河内南渡黄河,入主关中。这似乎给人一种印象,身为赵将的司马昂,是和刘邦平级的竞争者。但实际上,司马昂所执行的是项羽所交给的任务。因为当时的项羽已经通过巨鹿之战的胜利,取得了诸侯联盟的军事指挥权。如果不是因为还要对付章邯,在得知刘邦已经向西渗透到洛阳盆地时,他一定会亲率主力南下,以避免被刘邦抢了灭秦的功劳的。司马昂对于项羽的忠诚,在后来也得到了回报,在项羽自封西楚霸王,并分封天下诸侯时,司马昂也因为平定河内有功,而裂河内之土立国,受封为“殷王”(以朝歌为都)。    其实如果从法理上来说,楚怀王所许诺的“先入关中者为王”,目前应该只在楚人当中有法律效力。因此身为赵将的司马昂,也不会自说自话的,去充当灭秦的急先锋。对于大部分义军来说,能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谋得个裂土封候的地位,就已是最高理想了。不过这个承诺,对于刘邦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一方面,楚军主力在河北的胜利,使得楚国成为天下之主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所不清楚的,是楚系天下,到底是以霸业还是王业的形式出现而已。就目前的情况看,那些六国诸侯很有可能,还是会独立的形式存在的。而作为草根出身的刘邦,如果想在这些六国故地称王,是没有地缘优势的。相比之下,那些有王室血统的遗老遗少们,机会要大的多。在这种情况下,在秦人的土地上谋得一个诸侯的地位,所遇到的政治阻力,反倒是最小的了。特别是在楚怀王,很有机会成为天下共主的情况下。  不管司马昂究竟是自己想入主关中,还是在替项羽作先锋,刘邦都不愿意有其他人,来和他争夺这个机会。因此进入洛阳盆地的刘邦,并没有急于攻击洛阳,而是先绕过洛阳,移动到了黄河的南岸,攻取了控制黄河渡口的“平阴”(今河南孟津县东北)。  攻取平阴,只是刘邦西征当中的一个插曲。在通过控制渡口,阻止了司马昂南下的路线之后,刘邦终于重新把他的攻击目标,对准了洛阳。只是要想攻破洛阳这个形胜天下的战略要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秦人已经决心固守崤函通道,转入战略防御阶段之时。依照战国时期的经验,在围攻象洛阳这样的一级城邑时,拉锯个二三年也是很正常的事。而对于在和时间赛跑的刘邦来说,他并没有耐心和实力在洛阳耗下去。因此在攻取洛阳的战役,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刘邦选择了按原路退出洛阳盆地,以重新制定他的作战计划。    从战略路线上来看,洛阳盆地——崤函通道路线,并不是唯一通往关中的线路。在此之外,你可以在北线,横穿太行山,占领河东之地,然后再渡过黄河攻入关中。只是这条路线,刘邦肯定是没机会选择了,真要走的话,也是打败了章邯之后的项羽来走;另一条路线,则在南线。如果刘邦能够攻取以“宛”(今南阳市)为地缘中心的“南阳盆地”,那么他就有机会透过“武关道”攻入关中。综合地缘条件,走南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方面这路线不是秦人的防御重点;另一方面,南阳盆地当年是楚人的根基之地,尽管秦人在此的统治已有60多年,但作为楚文化的发祥这之地,只要引导的好,这种同根生的记忆是很有机会恢复的。反过来看项羽,如果他决心先征服河东,然后攻入关中的话,就没有这样的地缘优势了。    在韩地的军事行动,实际上是由刘邦和张良所组织的韩地义军所共同完成的。不过当刘邦准备南下时,韩国人就不能够继续和他联合作战了。这次因为有了刘邦的帮助,双方也攻取了不少城邑,算得上是有了复国的基础了。从刘邦的角度来看,韩国人和他们的“王”,留在韩地牵制秦军,也不是件坏事。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把张良这个人才带走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的张良,仍然是以复兴韩国作为自己的理想。但以深谋远虑的他,也十分清楚,以韩国的地缘位置,是很难有机会生存的。即使勉强立国,也很有可能在秦人与关中诸侯的拉锯中,陷入与战国时期一样的尴尬境地。而要想打破这种夹心饼干的局面,唯一的机会就在于帮助楚人攻取关中,以在和平的环境中,为他的祖国谋得一席之地。当然,这种最为理想的结局,是在秦亡之后,天下就能够进入和平状态。如果那些新贵们不满足于现状,决心再火拼一场的话,韩国这个可有可无的国家,很有可能又成为牺牲品了(后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项羽根本就不认为,韩国有存在的必要)。    刘邦南取“南阳”的信心,还在于当初张楚新立时,也曾经分兵攻取过南阳。而当地的军民,也很快响应的反秦的号召。如果不是因为由函谷关攻入关中的张楚主力,很快被章邯所败,这一路义军,也很有可能能够攻克武关,与前者会师关中(得知章邯反击得手的消息,归顺张楚的南阳郡就复归秦人了)。现在借助项羽在河北大败秦军主力之势,南阳那些“识时务”的官民们,还是很有可能又一次改变风向的。
离开韩地之后的刘邦,首先在方城夏道之北的“犨”县东侧(平顶山市西南),遇到了秦军的阻击。阻击他的,是驻守南阳的秦军。其实如果不是帝国的南阳郡守,守土有责,必须出战的话,急于攻入关中的刘邦,并不想在路上攻城拔寨,耽误时间。要知道,现在的项羽,已经随时可能解决掉章邯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心态,在犨东击败了秦军,并迫使秦军退入南阳的政治中心“宛”县(今南阳市)之后,刘邦并没有步步为营的,去攻击宛县。而以绕过了这个中心城邑,试图快速逼近武关。  如果可以绕过洛阳,而进入崤函通道的话,也许刘邦早就这样做了。特别是在洛阳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刘邦更加认为,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攻城之上,并不符合自己的战略意图。问题是,这种绕过战略据点,而快速前进的方式,战术上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是小股奇兵,去实施斩首、烧粮一类的战略任务,是不会采用的。而大部队运动,是很难隐藏自己行踪的,特别是在武关道上,还有众多的秦军据点,呈线性排列。你并无法在绕过宛城之后,就畅通无阻的到达咸阳城下。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你在前方受阻的时候,又被后方放过的敌军抄了后路,尤其是象“宛”城这样,秦人苦心经营的中心城邑(物资和人力都比较充足)。因此在刘邦已经绕过了宛城,准备直取武关道时,张良劝停了刘邦的这个冒进的军事方案,而是转回头来,围攻宛城。  事实上现在驻守宛城的秦军,也非常纠结。秦军主力在河北战事不利的消息,已经让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的退路了。以宛城的储备来说,固然可以和刘邦相持很长一段时间,但就算能够打败刘邦,又能怎么样呢。以目前的形势,帝国在东线已经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了。如果帝国决心退守到高地之上,和关东诸侯进行长期对抗的话,那么并不属于帝国核心区的南阳盆地,很有可能被放弃的。既然不被第一时间放弃,也会遭受到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正是在这种对前途已经失去信心的背景下,驻守南阳郡的秦军向刘邦投降了。也可以说是主动加入到“抗秦事业”当中,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善于分析“时务”的中间人,为双方穿针引线。宛城的“和平解放”,让刘邦更加相信,在博弈当中,政治手段往往比单纯的军事手段,要有用的多。  基于宛城在南阳郡的中心地位,这座城的投降,对于南阳境内其他守军的影响可想而知了。因此在接下来平定南阳的过程中,南阳境内的各个城邑,如南面的胡阳、丹水、郦邑(内乡县)、析邑(西峡县),大多随着刘邦兵锋所至,而开城投降了。既然偶尔有抵抗的现象存在,也被滚动发展壮大的刘邦军所快速解决了。    当收取了南阳郡最西端的城邑“析邑”后,也意味着刘邦和他的军队,马上要进入穿越秦岭的“武关道”了。而这个时候刘邦的军队,已经壮大了不少。基于下一步的战事需要,也因为不想有后顾之忧。刘邦在平战南阳之时,基本都是让已经“起义”的帝国官吏,留守原地,而把驻军带走。这点和后来项羽的作法截然相反,后者对于自己控制民心的信心,显然要远低于控制几个关键人物。    刘邦这种安抚民心,以为己用的方法,历史上凡是成熟的政治家都会用的。最基本的方式,就是要让被征服的民众,能够感受到生活压力会变小(最起码不能变坏)。有秦人强大的国家机器压迫在前,要想做到这点其实是很容易的。可惜的是,在这点上,拥有更多资源的,贵族出身的项羽,没有草根出身的刘邦理解的透。出身肯定不是影响性格的唯一因素,但也不能说毫无影响。    为了确保关中的东南安全,秦人一共在武关道上设立了两个重要关隘,一个是东侧的“武关”,另一个则是西端的“蛲关”(商洛市西北)。当刘邦准备他的下一步军事计划时,整个中央之国的政治格局,已经开始发生质的变化了。一方面,章邯终于以打促谈的,和项羽达成了和解,并在“殷墟”(河南安阳)会盟;另一方面,在获得章邯投降的消息后,咸阳城里的政治家们,也已经感到大势以去了。在这种时候,那些王室以外有成员,总是会认为自己有更多的选择余地,毕竟他们也只是打工者。这也就是三国故事中,鲁肃劝孙权抗曹时说“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的原因所在。刚刚更换老板的章邯,只是一例罢了。下一个有这种投机想法的,就是帝国的实际控制者赵高了。  如果让赵高来选择,他宁愿自己的谈判对象,是更“人性”化的刘邦,为了手上有更多的筹码,他甚至谋杀了他亲手扶植的秦二世,另立了一个他认为更加容易控制的王子“子婴”(秦三世)上位。其实换不换已经意义不大了,这些傀儡性质的帝王们,在没有利用价值后都免不了被牺牲的下场。  相比于收伏南阳的民心,刘邦目前对于秦人是否能够真心归顺,还是心存疑虑的。毕竟前者的地缘基础,有浓厚的楚文化沉淀。刘邦很容易和南阳的军民,找到共同的国家认同,以使得双方归于同一体系。至于武关以西(包括武关)的秦地,刘邦就没有这么大的自信了。因此在赵高派密使前来谈判,并希望共同瓜分秦地时,刘邦并没有相信。另一方面,对于武关的守将,愿意献关投降的诚意,也同样没有接受。按张良的说法就是“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同样的想法,之前项羽也曾经有过,这也让他在章邯第一次请降时,没有接受。  从战术上看,刘邦和项羽都用了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有投降意思的敌人。那就是在对手斗志松懈,等待回音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所不同的是,项羽虽然取得了初胜,但却无法完全吃掉章邯的秦军主力;而刘邦则顺利的攻下了武关、蛲关。    攻下了武、蛲二关,打通了武关道,和攻下函谷关,打通崤函通道的意义是一样的。无险可守望的帝国的核心,只能凭借最后的力量来和反叛者决战了。这并不是关中之地,第一次被对手攻入。但在战国那些诸侯合纵攻秦的战役中,秦人在关中,总是有足够的人力、物资储备,来击溃那些合作并不紧密的对手们。即使是在三年前,张楚军攻入关中时,帝国也能够快速武装起数十万劳力,将对手赶出关中。只是现在,帝国再也没有预备队,来组织象样的抵抗了。  最后的决战,是在关中盆地的西南门户“蓝田”南面进行的。对于这个地点并不陌生,当年楚怀王在丹阳之战落败后,倾全国之力曾经攻击至此,但却没有能够再继续前进。从此之后,楚国也就全面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并由此而衰弱。现在,刘邦和他的楚军,有机会为他们的王和国家,一雪前耻了。


秦末军事博弈图5——至鸿门宴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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