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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郅支单于的“西匈奴梦”
郅支单于是否在西迁之时,就想好了要吃掉乌孙,并不是十分确定。因为历史记载,单于使者向乌孙所表达的,是希望与之结盟。只是这个结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并没有被记录下来。从地缘结构上看,如果郅支单于真想与乌孙结盟的话,无非有两个想法:一是借助乌孙的力量,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压倒受到汉朝支持的呼韩邪单于);二是借助乌孙的力量,图谋西域。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郅支单于向乌孙示好,只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并出其不易攻入乌孙的核心地区。如果郅支单于能象当年乌、匈联军,一战而从月氏人手中夺取以伊犁河谷为核心的“天山草原”的话,那么即使他不进一步图谋西域,或者反攻整个蒙古高原,最低限度也可以有资本,迫使汉朝将这之下位为能和平相处“第三方”。因为以之前的经验来看,汉帝国来需要的是天山草原与蒙古高原,分属两股游牧势力。至于占据这片土地的,是月氏人还是乌孙人,并不重要。 为上述推断提供佐证的证据,是郅支单于在派出使者的同时,已经率主力进入了准噶尔盆地,陈兵于乌孙边境。假如只是想结成战略联盟的话,并没有必要这样做。不过,不管郅支单于此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都没有机会突袭乌孙了。因为虽然乌孙其实很满足于做“第三方”,心里也不并愿意与匈奴为敌(上次是被匈奴人逼的),但在匈奴内乱的情况下,乌孙人也不愿意随便就和哪个匈奴“单于”结盟的。即使要与之达成和平协议的话,也要看汉朝是支持谁。 很显然,在漠南享受汉帝国保护的呼韩邪单于,更有机会成为整个蒙古高原的主人。这一点,即使是那些留在漠北的匈奴诸部和郅支单于本人,也很清楚,否则的话,他也不用主动放弃单于庭,试图在西方打出一片天地了。在这种情况下,把宝押在郅支单于身上,是非常不明智的。 有鉴于此,在收到郅支单于的结盟信息后,乌孙方面马上就做出了自己决定:将使者斩首并送至西域都护处(由于也可看出,郅支单于的结盟要求,有直接影响汉朝利益的成份)。同时,派出八千骑兵突袭已经移动至准噶尔盆地的郅支单于部。 从战略上看,乌孙人的选择是明智的,也可以说是识时务的。不过就战术层面来说,仅仅派出八千骑兵去突袭郅支主力,则明显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至于郅支单于,虽然没有直接收到使者被杀的信息,但使者迟迟未归,乌孙方面又有大军向北运动的消息,已经足以让他做出正确的判断了。 在双方都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因素主要就是兵力的实力了。乌孙人并不能指望,自己的八千骑兵,就能击溃郅支单于亲领的数万主力。然而在击败这支攻击部队后,郅支单于再想突袭乌孙也不可能了。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在匈奴和乌孙之间,打出一片进可图谋乌孙,退可反攻漠北,且汉军鞭长莫及的根据地来。 在这样的战略思维指导下,最先成为牺牲品的,就是占据半个准噶尔盆地,以阿尔泰山南麓草原为核心的“呼揭部”了。在击溃乌孙八千骑兵后,郅支单于很快便回军进占了呼揭之地。只是这片草原的体量还是太小,做为根据地的话,抗衡乌孙都很困难。问题是,在呼韩邪单于得到汉庭力挺的情况下,蒙古高原核心的左、中,甚至右地诸部,人心都倒向了呼韩邪单于(强行兼并的话,只会内乱)。也就是说,郅支单于想打出一片天地的话,只能在匈奴帝国的边缘板块打主意。 呼揭部所控制的半个准噶尔盆地,并非是匈奴帝国在西部唯一的边缘板块。在控制呼揭部后,郅支单于紧接着便越过阿尔泰山分水岭,进占了由原李陵家族控制的“唐努乌梁海”地区。不过,现在的唐努乌梁海的控制者,很可能不是李陵之子了,毕竟他上次压错了宝。在乌籍单于被攻灭的时候,李陵之子很难独善其身。 统领唐努乌梁海的匈奴贵族,目前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包括唐努乌梁海,唐努乌梁海以东,至贝加尔湖一带的山地,之前都不是由匈奴核心部落所控制。前者所覆盖的部族,被称之为“坚昆”(被认为是吉尔吉斯人的祖先);后者则是“丁零”(突厥系民族的祖先)。由于这些山地并非是完全的草原地带,而是覆盖了大片森林,夹杂部分草原的“森林草原”地带。因此生活于此的土著部落本身,带有浓厚的渔猎属性。也就是说,他们和靠近大兴安岭“森林草原”地带的东胡部有些类似,属于渔(猎)、牧混合类型(小气候合适的河谷,还会有些农业成份)。 这种混合特质,我们当初在解读唐努乌梁海时,就曾经专门做过分析。今天唐努乌梁海地区的土著,仍然根据各自领地的地貌、气候,分别经营的渔猎、游牧、农耕三种经济。当然,这些后来被蒙古人称之为“林中百姓”的土著,只要迁入草原,就会很自然的变身为纯粹的游牧民族。不过在匈奴所处的时代,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些“林中百姓”,整族迁入草原地带。象李陵(右校王)、卫律(丁零王)这些从汉地没入匈奴,拥有更多管理经验的降将,受命管理了这些边缘之地。 在匈奴帝国强大时,这些地缘上拥有独立性的边缘板块,自然是为臣服于单于庭的控制,并在战时出兵、出力的。然而在匈奴人自己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单于的时候,就不能指望这些板块的忠诚了。丁零人脱离匈奴人的控制,南下攻击匈奴本部,以及李陵之子试图乘乱取利之举,都是这种地缘独立性的体现。而现在的话,郅支单于也看中了这一点。 在入主唐努乌梁海之后,郅支单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紧接着越过东萨彦岭,控制了丁零人。至此,在图谋乌孙之地受挫之后,郅支单于很快便凭借自己所控制的资源,在蒙古高原的西、北边缘地带,准噶尔分盆地西部山地——贝加尔湖之间,控制了一块能对匈奴本部、乌孙之地同时造成压力(且汉军鞭长莫及)的位置,占据了一片根据地。用土著部落名,来命名郅支单于所控制的三大板块,就是呼揭——坚昆——丁零了。
至于这三大部落是否真心归顺郅支单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郅支单于所亲领的部众,在实力上对每一个板块都有压倒性优势(能迫使土著部落臣服)。拥有上述三板块之后,郅支单于也算拥有了与乌孙或呼韩邪单于对抗的资本。如果在这个地缘格局能维持下去的话,我们已经可以将之命名为“西匈奴”了。而这个西匈奴的地缘核心,就是唐努乌梁海了。 单就郅支单于现时的控制区来看将唐努乌梁海作为自己“单于庭”的所在地,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不过,只拥有这三个边缘板块的“西匈奴”并不成气候。要想真正获得与匈奴本部,甚至与汉帝国抗衡的资本,郅支单于还是必须得到乌孙之地。因此在稳定根据地之后,郅支单于多次派军南下攻打乌孙,并取得了胜绩。 此时,历史已经推进到了公元51年。尽管西迁之后的郅支单于,与汉朝的盟友乌孙一直保持战争状态,但这却并不代表郅支单于,就会与汉帝国为敌。此时的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汉朝的支持,让自己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成为草原之主。问题是,相比之前(屯驻于大湖盆地之时),郅支单于本人又更加远离了汉朝的势力范围。这虽然能让郅支单于感觉更安全,却也让郅支单于在与呼韩邪单于争夺汉朝支持的博弈中,完全丧失了翻盘的机会。 公元前49年,虽无大的战绩,却从匈奴内乱中收获大笔红利的汉宣帝病故(前74年——前49年在位),汉元帝继位。然而在这个历史节点,汉庭的政权更迭并不能吸引我们的目光。我们所关注的,是这个时候匈奴内部的地缘格局开始出现异动了。异动的导火索,是呼韩邪单于以部落遭受天灾为名,又一次向汉庭求援,并很快得到的新皇帝的帮助(二万斛谷物)。这也让身处西方边缘之地的郅支单于感到绝望,毕竟政权交替之际,往往也是外交政策调整的最好时机。有鉴于此,郅支单于也彻底放弃了获得汉庭支持的想法。他甚至直接派使索回了之前入质汉庭的儿子。 尽管要求索回质子,已经能够让汉庭觉得,郅支单于不愿再屈身于汉朝了,但汉庭在接到郅支单于的上书之后,却并没有将之马上定性为决裂之举(“上书”这种形势,表明郅支单于在文字上还是以臣礼事汉庭)。鉴于之前的厚此薄彼之举汉朝方面也更愿意将之理解为一时的意气之举。事实上,汉庭也不认为仅凭一个质子,就能控制匈奴人。在第二年,汉庭甚至将呼韩邪单于所送的质子,也送回了匈奴,并诏告匈奴,愿意赫免那些曾经与汉朝为敌的匈奴人。 汉朝做出的这些收心之举,本质上还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如果郅支单于能够领悟,汉庭其实也很愿意看到一个分裂的匈奴的(分而治之)。然而接下来的事件,却将“西匈奴”彻底的推到了汉朝的对立面。让郅支单于自绝于汉庭之举,就是盛怒之下的他,斩杀了护送质子归来的汉使。其所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汉朝允许早有返回漠北之意的呼韩邪部,回到漠北。也就是说,在汉朝的支持下,养精蓄锐将近十年,又在漠北诸部拥有群众基础的呼韩邪单于,再一次成为了匈奴帝国的主人。 很明显,汉朝放呼韩邪单于回归漠北的意图,就是让他去收拾成为“异端”的郅支单于。冲动之后的郅支单于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在呼韩邪单于与乌孙人的包夹之下生存下来。虽然从战略上看,这一幕应该迟早会发生,但在对乌战争还没有取得实质进展的情况下,就与强大的汉帝国撕破脸,绝对不是步好棋。 大部分的匈奴人,可能会选择拼死一博后,再思考退路。不过从之前的表现来看,郅支单于却并不是这样的人。在呼韩邪单于附汉,漠北出现权力真空时,就放弃色楞格草原西迁,说明他还是有一定战略思维的。然而现在,他需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了。 郅支单于所做的战略选择,就是在呼韩邪单于站稳脚跟(在漠北),对他发起攻击之前,就迁出两面受敌的唐努乌梁海。至于他下一步的选择是哪,又还有没有机会实现真正的“西匈奴”梦,我们明天再接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