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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终结之战”之“直捣郅支城”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郅支单于这次的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乌孙之南的康居之地,成为了他迁徙的目的地。从整个草原的地缘格局来看,这一大胆选择却是有极高地缘战略价值的。我们知道,乌孙并不是中亚草原的唯一控制者,除了北方渗透入阿尔泰山南京麓的匈奴人外,西、南方向,包括哈萨克丘陵、塔拉斯河谷及其以南草原的区域,都是康居人的领地。同样作为草原游牧者,康居人与乌孙人之间发生利益冲突,再所难免。  在乌孙饱受匈奴压力的同时,康居人也同样在承受乌孙人的压力。而当乌孙因为与汉朝联合,北方压力骤减的时候,康居人在南方所遭受的攻击,也日趋增多。在这种情况下,康居人也急于希望寻找到一个战略盟友,抵御乌孙的侵袭。  与汉帝国联合,固然是一个选择。不过为了应对匈奴的压力,乌孙已经与汉帝国形成了稳固的联盟关系。即使康居人只是想让汉庭出面,主持一个和平的局面,汉朝方面也犯不着为他们强出头(没有地缘利益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康居人把结盟的目标,锁定在了匈奴人身上。毕竟作为欧亚草原上最强大的民族,匈奴人现在已经和乌孙翻脸。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双方是很有机会南北夹击乌孙的。  以康居最初的想法来说,应该只是希望和匈奴方面达成战略联盟。不过在郅支单于即将被赶出匈奴之地的情况下,这一计划变更为,迎接郅支单于部南下康居之地,在天山北麓的塔拉斯河谷驻扎,以为康居番守北疆了。对于康居人来说,这一计划同样具有积极意义。要知道,在经历和汉帝国长达百年的战争后,匈奴人在战术、装备上比之其他游牧民族,有了相当的比较优势。最现实的案例就是,只得匈奴帝国边缘板块之力的郅支单于,在北方已经打的乌孙没有还手之力了。要不是呼韩邪单于已经回到漠北,并凭借汉朝的支持即将整合好匈奴诸部的话,郅支单于还是很有机会,从北方逐渐蚕食乌孙的。  当然,从长远来看,引匈奴人入境也还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你不知道他做大之后,会不会反噬自己。不过,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引入一支在军事上拥有诸多优势的生力军,总还是能解决当前问题了。至于郅支单于方面,他本来正在忧愁,即将面临呼韩邪单于、乌孙,乃至汉帝国的三面进攻。现在有一个远离汉、匈势力范围,又能让他继续图谋乌孙之地的机会,自然是一拍即合了。  康居人的领地范围,我们在之前的部分已经详细分析过了。从唐努乌梁海南下的郅支单于部,并不需要经由天山北麓的乌孙之地,再进入康居境内。西南方向由哈萨克丘陵与巴尔喀什湖之间穿越,就能绕过乌孙人的控制区,进入康居人在天山北麓的领地——塔拉斯河谷了。然而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尽管这一线路并不会遇到乌孙人的阻击;尽管为了迎接这位匈奴单于,康居方面也派出了数千牲畜所组成的支援部队前往迎接,但恶劣的天气(应该是暴风雪)却让匈奴人损失惨重。最终顺利抵达塔拉斯河谷的郅支单于部,仅有3000人。  对于郅支单于和康居人来说,这样的兵力显然有些少了。不过对于匈奴人来说,康居之地却有他在北方,所无法比拟的地缘优势,那就是紧邻大宛等富庶的中亚农耕区。要知道,相比强大的汉帝国,大宛等绿洲国的军队,防御力要差上许多。而匈奴人的战力,又比康居等中亚游牧民族强出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许久未得农耕区补给的匈奴人,很快便从大宛等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在被匈奴人敲打之后,为了求自保的中亚绿洲国家,被迫向盘据于塔拉斯河谷的郅支单于纳贡。  凭借这些就地补给的物资,郅支单于甚至在塔拉斯河谷筑了一座城——郅支城,以为自己的根据地。而休养生息后的郅支单于部,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们紧接着便和康居人一起(由郅支单于统领),向与之相邻伊塞克湖及楚河河谷地区发动了数次攻击。联军甚至攻入至与塔里木盆地相邻的乌孙冬都——赤谷城,掠夺了大量乌孙人畜。在二部强大的攻势这下,乌孙人甚至被迫放弃了西部方圆千里的土地,向伊犁河谷一带收缩。  此时的汉帝国,原本并没有太在意这支流浪绝地的匈奴人。依传统的地缘格局来看,匈奴全境已经在呼韩邪单于的带领之下,臣服于汉帝国了。即使说日后有变,汉帝国的压力也还是依旧来自于北方。然而对于郅支单于在七河之南的做大,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  敏锐意识到危机的,是西汉帝国最后一位名将——陈汤。这位当时的西域都护府副校尉,并不认为郅支单于已经不会威胁到帝国的安危了。因为对于丛林法则盛行的游牧民族来说,一个人数虽少却战力强大的部落,会很有机会吸引周边部落前来投靠,并最终如滚雪球般做大。尤其是郅支单于本人,还拥有匈奴帝国的政治遗产。一旦他反客为主,将康居诸部纳入旗下,依托从大宛等地强征来的补给,攻占乌孙之地的话,那么帝国所面临的地缘格局就将发生重大变化了。  要知道,乌孙人可能会满足于作为第三方,经营自己在天山草原的一亩三分地,但匈奴人却绝不会满足于此。如果从饥饿草原到大兴安岭的广阔草原地带,都系出同一部族体系的话,即使在一开始呈现出东——西对立的局面,但彼此之间都会有与对方整合在一起的想法(无非是谁吃谁的问题)。类似的局面,1600多年后,入主中原的满洲人就遇到过。以乌孙之地为根据地的准噶尔蒙古部,不仅凭借地缘优势顺势控制了塔里木盆地(甚至进一步渗透了卫藏地区),更在壮大之后进占色楞格草原,侵袭渗透漠南蒙古诸部。  以大历史的视角来看,坐视郅支单于做大的风险,就在于有可能会提前上演准噶尔部,由西至东重新统一蒙古高原的一幕。要是这样的话,汉帝国就将面临一个,比之前更为强大的草原帝国了。实际上,在与康居联军攻击乌孙的同时,郅支单于也的确在做上述准备。他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建立威信,让康居人归入他所图谋的“西匈奴”旗下。  尽管陈汤和后世的我们,都能感觉到郅支单于千里跃进塔拉斯河谷的战略风险,但此时的汉庭在武帝罪己之后,战略上已经趋向于保守了。这些年来,这种以长城、烽火,切断匈奴从农耕区获得补给的做法,也的确收到了很大的成效。也可以说,匈奴出现分裂、臣服汉朝的局面,正是这种积极防御政策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如远征大宛、漠北那样,去远征一片看似与汉朝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草原(即使那上面是匈奴人),看起来是要冒极大风险的。然而力排众异的陈汤,还是成就了这场伟大战役。那句流传千古的“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也正是源于此战之后,陈汤向汉庭上呈的报告。  为此战而集结的军队总计为四万多人,除部分汉军之外,大部分为西域属国之兵(共计十五国)。依汉军一贯的战术,这些部队被分为了两路。一路沿张骞当年出使大月氏的线路,经疏勒——捐毒——休循境,由阿赖谷北入费尔干纳盆地。再出大宛,沿天山北麓,穿南饥饿草原——塔什干绿洲,最终翻越卡拉套山,从西南方向攻入塔拉斯河谷。  当我们在地图上沿上述地标画出这路汉军的行军路线时,就会发现这样走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过从战略角度看,这支部队的作用,其实并不在于主攻郅支单于,而是切断其落败后,南入塔什干及粟特地区的退路。至于正面攻击任务,由陈汤、甘延寿亲领的主力部队,则沿着另一条翻越天山的捷径来完成。
公元前36年,由西域都护府所组织的联军,开始向郅支城方向进发。由于最终的战场,是在康居境内(郅支单于算是客居康居),因此这一战我们也可称之为“康居之战”。  陈汤、甘延寿所率领的东路军穿越天山的路径,我们在解读阿克苏河谷时已经提到过了。就是沿塔里木河——阿克苏河——托什干河——别迭里河,经由姑墨、温宿北入乌孙“赤谷城”的别迭里山口。今天,这个古老的山口,仍然在中吉之间的经贸往来中,承担着口岸作用。  翻越别迭里山口,仅仅是此次天山之旅的开始。接下来,联军可以选择西北方向,直插塔拉斯河谷;也可经由伊赛克湖西,穿越博阿姆峡谷进入楚河三角洲,再沿吉尔吉斯山北麓向西,攻击塔拉斯河中游的“郅支城”(今哈萨克斯坦塔拉兹)。从历史记载来看,陈汤显然选择了最接近直线的方案,也就是直插吉尔吉斯山与塔拉斯山之间的塔“拉斯河上游河谷”。  正当联军一步步向目标挺进时,意外发生了。由于乌孙人在郅支单于连续的攻击下,已经放弃赤谷城——伊赛克湖以西的天山草原。联军此时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康居的控制区(此时的郅支单于算是康居的雇佣军)。就在陈汤和他的部队向塔拉斯河谷进发时,一支深入赤谷城东,劫掠乌孙部谷得手的康居人部队,出现在了汉军的后方。  在匈奴人刚刚成为康居雇佣军时,针对乌孙的攻击都是由郅支单于亲自指挥(康居“借兵”给郅支)。不过现在,康居人已经有信心,独立向乌孙人展开报复行动了。从战果来看,这支由数千骑兵所组成的攻击部队,收获还算不错。乌孙方面损失了上千人及大量的牲畜、财物。而当康居人心满意足的准备原路返回时,联军后部的辎重部队,又给了他们扩大战果的机会。  就陈汤来说,应该没有想到战火会最先从自己的后方燃起。不过这一变故,并没有让这位名将慌乱。他甚至没有直接动用汉军发起反击,而是把立功的机会给了那些属国“胡兵”。很快,眼中只看到辎重,不知道前方还有大部队的康居人,就被击溃了。除了之前劫掠的四百七十名乌孙部众被联军夺回之外(联军所损失的辎重,自不在话下),被斩杀的康居骑兵亦有此数。  尽管初战告捷,汉军甚至因此从康居人那里获得了额外的补给,但联军此行的目标,却并非康居人。事实上,在这次远征的计划中,以纵横之术,分化匈奴、康居之间的关系,是取得最终胜利的关键。要知道,康居所拥有的总兵力超过十万,能够在天山一线调动的战士数以万计。如果康居人铁心和郅支单于捆绑在一起的话,此次远征的胜算将大打折扣(二者的联合,已经打的乌孙无还手之力了)。  有鉴于此,陈汤并没有为难俘获的康居人(当中有康居显贵),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除了严令沿途不得惊扰康居牧民之外,陈汤还特别对接触到的康居贵族(有约请来的,也有俘获的)言明此行的目的,只在郅支单于。汉庭愿与康居结盟,共保天山南北的安宁。  从结果来看,陈汤发起的外交攻势取得了明显的效果,那些与汉军接触过的康居贵族中,甚至有人愿意充当向导,带领联军攻击郅支单于。这当中起了最大的作用的,当然是汉帝国强大的声威,以及联军所显然出来的实力了。不过郅支单于本人,却也为康居人的背离做了推手。  事实上,此时康居内部对于匈奴人的到来、做大,态度也出现了分化。就康居王本人来说,他还是很满意能够借助匈奴人的力量、声威,扭转对乌战争的形势的。虽然有一天郅支单于势必会拥有自己的地盘,但在康居王看来,受损的是他的宿敌乌孙人。在完全击溃乌孙人之前,双方的联盟还是很稳固的。  然而合作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让双方合作产生芥蒂的根源,是匈奴人在合作关系中的地位问题。在郅支单于看来,自己并非是寄人篱下的雇佣军,而是被康居王请来的上国单于。也就是说,骄傲的匈奴人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双方合作的主导者(所以他只是“借兵”康居,攻击乌孙)。这也影响到了,郅支单于对于康居人的态度。他甚至直接征发康居百姓,花费了大量人力,用时两年修筑“郅支城”。  说起来,到底以谁为主,很大程度只是一个面子问题。双方合作的基础,还是在于有共同的利益,或者说有共同的敌人。就面子来说,康居王本人还是给足了郅支单于的,在匈奴人到来之初,他就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单于为妻,并且没有追究郅支单于那些出格之举。而为了巩固双方的关系,郅支单于的一个女儿,也同样嫁给了康居王。
然而并非所有康居人,都有康居王那样的大局观。最起码那位嫁给郅支单于的康居王女儿,就不认为自己是高攀了匈奴人。这种不经意显露出来的轻视态度,也再一次触动了郅支单于的坏脾气。盛怒之下的他,将这位新婚的妻子,以及陪嫁而来的数百康居人(包括贵族)尽数杀死。甚至将其中部分人肢解投入了塔拉斯河,以泄心头之恨。  郅支单于的这种做法,让请他入境的康居王陷入了尴尬境地。从大局考虑,他并不希望因此而影响与匈奴人的合作。毕竟在匈奴人的帮助下,康居的确扭转了与乌孙的战局。如果此时撕破脸,逼迫郅支单于与康居为敌的话。即使匈奴人不反过来与乌孙人合作,康居人所面临的形势,也肯定比之前更加险恶了。虽然康、匈之间的合作,并没有因为上述事件而破裂,但郅支单于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引发康居民众的反感了。而对于远征至此的陈汤来说,这些反匈情绪也让他分化康、匈联盟的策略,实施的更为顺畅。  很快,郅支单于就要为自己的冲动,再一次付出代价了。以他之前种种战略之举来看,这位曾经统领漠北的单于,并非是不能做出战略判断的人。每当他判断出,自己没有获胜把握之时,就会选择避其锋芒。在获知汉朝大兵压境的消息之后,郅支单于最初也的确想的是,向西、南方后撤,避免与联军接战。问题是,匈奴人也深知自己在康居人当中,他们已经失去了民意。之前作为帮助康居攻击乌孙的尖刀,还能勉强维持这种合作关系。而现在,要是作为落跑者深入康居境内的话。很有可能等不到联军动手,自己和那三千匈奴人,就被康居人吃掉,用来向汉庭请功了。  既然已经自绝后路,郅支单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外交手段来阻止联军的攻击了。事实上,此时的郅支单于自认为也还没和汉庭撕破脸(也没这个实力)。为了赢利时间,之前他还特意向汉庭表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愿意再次送上质子,以示臣服。  当进入塔拉斯河谷的联军,在距离郅支城仅有三十里的地方扎营时,对外交努力还抱有一丝幻想的郅支单于,派出了使者前往军营询问汉军此行的目的。而看到匈奴人明知故问,陈、甘二人也顺水推舟的回应到:“单于上书说现在处境困难,愿意归附汉朝,亲自入汉朝朝见。天子哀怜单于离开匈奴的广阔国土,在康居受到委屈,所以派都护将军来迎接单于的妻子和儿女,恐怕惊动了您的左右,因此军队不敢到城下。”  匈奴人当然不会相信,西域都护府如此兴师动众,跨越天山而来,是为了接自己的妻儿去汉朝享福了。同样的,陈、甘二人心里也不会认为,能够不战而降服郅支单于。在双方互派几次使者,试探对方虚实之后。联军第二天完成了最后的行程,陈兵于郅支城下。  此时郅支城内能够一战的,就是郅支单于所带来的三千匈奴人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争,郅支单于也算倾其所有,做足了准备。除了在布设数百甲士登城守备,以步兵百人于城门两边列阵(鱼鳞阵)以外,还并在主城(土城)之外,另筑一座木城,布设弓箭手以为呼应。除此之外,匈奴人甚至在汉军扎营之后,率先派出百余骑兵冲击汉军阵营,以试探联军的战力。  上述准备也可以看出,在经历与汉朝的百年战争后此时的匈奴人已经具备很高的战术素养了。这也使得郅支单于的这支几千人部队,能够在康居人的后援、辅助下屡胜乌孙。然而这些比较优势,在汉军面前就荡然无存了。更何况汉军此时还能指挥数以万计的西域之兵。  实际上,郅支单于此时也并非没有后援。在匈奴人据城以自守的同时,康居王也派出了一万多骑兵环绕城外,与城内的匈奴人相响应。这其实也是郅支单于没有在联军压境之前,就弃城而逃的直接原因。在汉军白天攻城未果的情况下,这些康居骑兵乘着夜色,也对联军阵营发起了数次攻击。匈奴方面也派出了数百骑兵充当主力,试图借机突破联军的包围圈。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并非缺乏战术指挥的游牧骑兵,而是由汉朝所组织的联军。在展开攻城战的同时,亦有足够的人力在挖掘壕沟等工事,以迅速完善对郅支城的包围圈。  严阵以待的联军阵营,也让前来夜袭的康、匈骑兵遭遇了失败,匈奴方面前往冲阵的骑兵,也几乎全部损失(康居人肯定不会那么出力的)。等到天亮,为联军声势所迫的康居人首先退出了战斗。基于之前的既定策略,他们的退出并不会受到联军的阻拦。只是城内那些剩下的匈奴人,就完全没有退路了。  没有有康居骑兵在外围的支援,郅支城内的守军,也再没有机会,组织第二次夜间突围行动了。很快联军便攻入城内,而那位试图建立“西匈奴”的郅支单于也受伤而亡。三千匈奴人,一半被杀,一半为联军所俘(战俘分给了参与战役的西域诸国)。至此,康居之战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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