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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罗马与安息王朝之间的碰撞——卡莱之战
之所以会选择南线方案,主要是基于战略、战术两个层面的考虑。从战略层面上看,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两河地区)是整个东方最为富庶的土地。一旦征服,安息与罗马的实力将会此消彼涨的出现质的变化。事实上,当年亚历山大当年也正是按照上述路线,完成对波斯的征服的。仅仅从复制成功经验的角度,克拉苏也没有理由跑到高原上去冒险。另外除非你有本事一战完成对安息的征服,否则罗马人即使在伊朗高原西部有些进展,最终还是只能交给亚美尼亚人打理(所以亚美尼亚人才希望罗马采用北线方案)。要是选择南线方案的话,即使暂时没有亚历山大那样的野心,光完成新月沃地的统一工作,也足以让克拉苏和罗马人满意了。 从战术层面来看,以步兵方阵为主的罗马人,也更习惯于在地形简单的低地进行野战,这一点在当年与汉尼拔的战争中就有所体现了。一旦陷入地形复杂的山地之中(尤其是在客地),罗马军团的威力将受到极大的制约。正是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克拉苏决定从叙利亚的核心之地——安条克平原出发,横渡幼发拉底河征服美索不达米亚。不出意外的话,当年亚历山大东征所走过的“波斯御道”,也将成为罗马的胜利之路。 公元前53年,也就是凯撒完成不列颠之战的第二年,克拉苏带领4万多训练有素的罗马军队(7个军团)踏上了东征之路。我们一直在强调,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无论是亚历山大、汉尼拔还是凯撒,他们进行伟大征服时的兵力都在4万上下。从这个角度看,克拉苏试图以4万兵力击败安息并非冒险。更何况罗马今日的战争潜力要远超当年马其顿,征服的起点也从小亚细亚东移到了美索不达米亚。 然而从战术层面来看,克拉苏即将在东方所面临的局面却并不乐观。从基本结构和战斗方式来看,罗马人的陆军与当年的马其顿军队相比,并没有质的变化。纪律严明、青铜甲胄护身(主要是上半身)、携带短剑盾牌的步兵方阵,以及在两翼配比占总兵力15%左右的骑兵,就是罗马军团的基本配置。反观他们的亚洲对手,情况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亚洲人的变化并非体现在动员能力上。实际上,帕提亚人每战所能集中的兵力也不过数万。最终与克拉苏决战的兵力,仅为罗马人的一半。然而从结构来看,克拉苏所遇到的敌人,却与当年亚历山大在高加米拉的对手大不相同。 在波斯帝国时期,这个庞大帝国的军队以兵种繁杂而著称。不过由于波斯人的地缘属性,步兵以及用来冲阵的重骑兵还是战争的主力。即使由于对中亚河中地区的征服,而加入了一定数量的帕提亚轻骑兵,在使用上也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忠诚度也不够)。现在中亚游牧民族出身的帕提亚人反客为主,成为了波斯帝国的继承者,其军队的结构自然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善于骑射的“弓骑兵”成为了安息军队主力。对于这一变化所造成的影响,罗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其实这也不能怪罗马人,因为在他们之前的征战区域,几乎没有遇到过游牧骑兵的挑战。比如日耳曼人虽然也有骑兵,但他们更习惯的是仅仅把马当成一种机动工具,在接战之时下马步战。应付这样的对手,一定数量的罗马、努米底亚骑兵就足够了。事实上,即使在军团中配备了一定比例的骑兵,并且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后,也将骑兵做为战争主力使用,但罗马人从心底里来说,对骑兵的使用还是没有放开手脚。比如骑兵也一样会经受严格的步战训练,以便随时可以加入步兵战队。虽艺多不压身,但从这也能看出,罗马人并不认为“马”是决定战争成败的关键。 对“马”的重视度不够并不是罗马远征亚洲时所犯下的唯一错误。在东方战场上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的远程攻击武器——弓箭,在地中海周边地区的使用也没有得到普及。罗马军团最习惯使用的远程攻击武器,是穿透力较强“标枪”。受长度和重量限制,罗马士兵一般每人只能携带两到三根标枪,并且杀伤半径只有20米左右。在实战之中,更多是在近身肉搏之前,用来打乱对方的阵型。军队的战术以及武器的使用,与所处的地缘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罗马人之所以轻视骑、射,与整个地中海地区与欧亚草原之间没有直接地缘冲突有关。在对手也是以步兵、近战的战术为主的情况下,罗马并没有改变的动力。相比之下,从战国后期就饱受北方游牧骑兵压力的中央之国,在这方面的“进化”就要快的多。最起码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起(公元前307年),中央之国就已经在技术上成功的从游牧民族那里复制了“骑射”之术。等到罗马还在与日耳曼人纠缠不清(辛布里战争),并对军制进行战略价值远大于战术价值的马略军改时(实质是让走向衰弱的罗马军队恢复原有的战斗力),正在对匈奴帝国进行全面反击的汉帝国,已经为步兵找到了克制骑射的作战方式。 当然,回首历史的我们,固然可以从更高的高度去分析罗马军队的优缺点,以及所产生的地缘背景,但对于当时的罗马人来说,却只有通过战场上血的教训,才有可能认识到这一点。最终让罗马得到教训的地点,位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叙土边境(土耳其境内)的哈兰(Harran)。在当时这个横穿连接两河的战略要点叫做“卡莱”(也译作卡雷),因此欧亚之间的这场世纪之战被称之为“卡莱之战”。 虽然罗马人对帕提亚人的作战方式一无所知,但对于一直饱受游牧压力的中央之国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些生在马背上的民族,平时最主要的娱乐方式(也是辅助生产方式),就是在草原上用弓箭捕杀猎物。这一技术放在战场上,就是我们一直在说的“骑射”。从兵种划分来看就是“弓骑兵”。当与对手相遇时,这些机动性超强的游牧骑兵,并不会像冲阵用的重骑兵那样与你近身相搏,而是疾驰至对手阵线30——50米时射箭,然后迅速脱离战场。为了让自己更快脱离对手的打击范围,这些游牧骑兵甚至会在掉转马头之后再回首射箭。 诚然游牧骑兵在运动当中所射出的箭是很难做到有的放矢的,不过当一排又一排的弓骑兵,在你的阵线前面周而复始的放箭,而你又根本无法伤到对手时,这种单向的消耗终究是会把你拖垮的。当克拉苏的军队在卡莱战场上遇到这种打完就跑的“赖皮”打法后,他所能做的就是发挥罗马军团的纪律性,布设成一个外围由盾牌防御的严密方阵,以期盼对手的箭能够尽快消耗殆尽。然而让克拉苏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应对与罗马的战争,帕提亚人提前准备了充足的补给,罗马人根本看不到对手弓箭被耗尽的希望。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下罗马人的盾阵,因为关于这一阵法的故事,后来甚至延伸到了万里之外的中央之国。想必很多朋友已经在影视作品中,看到了罗马军团使用盾阵方式了。具体的说,就是第一排步兵将盾牌坚于地面(盾高一米二),第二排则将盾牌置于第一排之上,后面的步兵则依次将手中的盾牌举过头顶,与前面的盾牌相接,为各个阵线提供无缝对接的保护。在作战当中,无论是小队还是军团都可以组成严密的盾阵,以防御对手的远程攻击。 应该说这样的防御方式,在配合有度的情况下,足以应对包括标枪、箭矢在内的远程攻击。问题在于,再严密的阵型也无法做到零损失,如果对手有足够的耐心和充足的补给。罗马军团即使不被战损拖垮,也最终会因为饥饿而乱了阵脚。基于战术手段上的先天不足,实际上就算克拉苏在卡莱之战中能够逃脱,罗马在短期之内,也无法扭转战局。 以汉帝国反击匈奴之战的经验来看,游牧骑兵也并非不可战胜。应对起来不外乎从两方面着手:一是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简单点说,就是“胡服骑射”也在军队中配置大量“弓骑兵”。汉将霍去病之所以能够数破匈奴,正是把这种“以彼之道,反制彼身”的做法发挥到了极致;二是增强步兵的远程攻击能力,以在射程上压倒游牧骑兵。具体到武器上,就是使用借助机械力的“弩”,在游牧骑兵还未进入自己的攻击距离时,就予以击杀。这一战术在以五千步兵深入匈奴境内的李陵“浚稽山之战”中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最终所带之箭耗尽的话,已经杀伤上万匈奴骑兵的汉军,本来是很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虽然同时期的汉帝国,在应对游牧骑兵方面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但很显然,罗马人并无从知晓这一切。罗马军队与汉朝军队唯一的接触,还只存在于一场炒作当中。公元前36年,汉将陈汤在中亚击杀匈奴致支单于一战中,曾经在匈奴军队中发现一支使用“夹门鱼鳞阵”的百人队。这一奇怪阵法后来被一些研究者和急于拉动当地旅游经济的官员,与罗马军团的盾阵,以及卡莱之战中的战败的罗马军团联系起来了。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克拉苏的儿子带着一支人数6000的罗马军团突围成功。然后不远万里的横跨整个伊朗高原,跑到中亚去跟那些小国打工。最后被汉军俘虏,被安置在了今天甘肃省永昌县境内,并且为之专门设立了一个叫做 “骊靬”的县。 其实所谓的研究者之所以会犯这个错误,很大程度是没有弄清卡莱之战的位置。由于这场战争中,罗马军团的对手是帕提亚人,因此很多人想当然的把战争的地点,指向了伊朗东北部(帕提亚的根基之地)。这样的话,突围的罗马人看起来就有可能进入与之相接的中亚地区了。问题是,当大家知道这场世纪之战实际是发生在两河流域,就应该明白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存在的了。即使突围之后的罗马军人,放着近在咫尺的叙利亚(罗马行省)不回,一定要去中亚,他们也绝对没有可能横穿整个帕提亚王国。 当然,在此战当中,帕提亚人俘获了数以千计的罗马战俘。基于安全的原因,这些战俘被安置在中亚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如果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17年后卷入了汉、匈之战,并随之成为汉军的俘虏,也并非没有可能。不过要说汉帝国为100多个所谓罗马人特设一个县,今天还以当地某个村子的人有高加索基因、吃所谓与披萨饼相似的面饼、有人长黄头发为由,硬跟罗马人拉关系,就纯属搞笑了。 好了,回到卡莱之战的问题上来。即使之前对这场战争没有了解的朋友,通过上述文字应该也已经明白罗马成为了失败的一方。当克拉苏意识到在帕提亚人耗尽所备之箭之前,自己的军队就会被拖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骑兵为前导突围了。只不过,这也正是帕提亚人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事实上,帕提亚人也不光有只会游击的轻骑兵,这些马上民族同样也配置有装甲齐备、手持长矛的重骑兵,以在对手阵脚大乱时,冲破对手的阵线。而当罗马军团开始溃败时,人马合一的帕提亚人,就更有机会杀伤对手了。 最终参与卡莱之战的4万多罗马军人,只有不到1万能够退回叙利亚,克拉苏本人也在这场战役中身亡。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帕提亚人就能够反过来控制整个新月沃地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那些游牧弓骑兵的优势只是在野战之中。在围攻防御体系完备、储备充足的城市时并无优势;另一方面也是美索不达米亚以西地区,没有适合游牧民族作战的大平原地区。一旦战线逼近沿海的话,罗马人的地缘优势就很明显了。当然,罗马人在这场战争中也汲取了足够的教训,在后来与帕提亚人的“磨合”过程中,罗马也开始学习对手,在戍边军队中增加弓骑兵的比例。双方依旧以幼发拉底河为界,维持着地缘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