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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达契亚战争
图拉真并非第一个试图通过修筑桥梁,完成征服的罗马人。在之前的内容里,我们也曾经提到,凯撒手下的工程师,曾经快速用木头修筑了一座莱茵河大桥。不过这座临时性的桥梁,显然无法长期承担战略性的任务。在凯撒示威日耳曼尼亚之后,便被拆除了。当罗马人的目标是拉丁化一片土地时,他们会选择更用更为耐用的石头和“罗马混凝土”(石灰+沙子)来修筑桥礅(桥面为木质)。公元1世纪后期,罗马再一次剑指日耳曼尼亚,就在“莱茵河中游河谷平原”的北端(德国美因茨),修筑一条永久性的莱茵河大桥。现在,同样的技术又运用到了多瑙河上。 多瑙河横切山脉,穿出喀尔巴阡盆地(多瑙河中游平原)的这段山间峡谷,叫做“卡特拉克塔峡谷带”,其中最后一段,也是最险峻的一段,被形象的命名为“铁门峡谷”。图拉真大桥所选择的修筑地点,在铁门峡谷东侧的低地上。今天在峡谷的北侧的罗马尼亚城市“德罗贝塔-塞维林堡”(南部则为塞尔维亚),仍然能够看到这一惊世工程在岸边所留下的桥礅遗址。 为了跨越800米的河面,罗马人需要在河中修筑20个桥礅、1135米的桥面。即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罗马人的筑桥技术和效率也让人感到惊叹。不过在当时,被这一事实所震惊的主要是达契亚人。很显然,即使不知晓莱茵河大桥的前车之鉴,达契亚人也肯定能感觉到,罗马修筑这样一个浩大工程,不是为了方便来对岸旅游的。 在感觉到罗马人的威胁后,达契亚人先发制人的消灭了境内留守的罗马驻军,而整装待发的罗马军队,也很快在大桥完工之后,发动了第二次达契亚战争(公元105年)。当然,让罗马人来描述,肯定是达契亚人不守信用,首先挑起事端的了。只是每一场战争都是这样,到底谁才是始作甬者都是一个越扯越远的话题。反正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们只需关心最后的结果就行了。 多瑙河大桥的修筑,更多是为罗马提供了一条快速通道和战略支撑,具体到战争本身,罗马并没有只依靠大桥发动进攻。基于达契亚王国的地缘结构,图拉真也在三个方向配置了兵力,同时渡河发动攻击。其西线军团,在从南喀尔巴阡山脉西侧渡河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北攻击达契亚人在多瑙河中游平原所渗透的据点;另一路则东北方向以其都城为目标运动。中线军团则分成三路,从铁门峡谷、图拉真大桥、奥尔特河(多瑙河下游左岸支流)口渡河,在穿越西瓦拉几亚平原之后,三面合围“萨米泽盖图萨”。
图拉真的东线军团,在选择攻击线路时,所依托的是多瑙河三角洲西北侧的一条支流——锡雷特河。这条发源于东喀尔巴阡山脉东坡,东南向注入多瑙河的河流,也是瓦拉几亚平原与摩尔多瓦丘陵的分割线。选择这样一条攻击线,相当于为罗马战后在达契亚的经营,设定了一条东部边界。正因为如此,在完成“量界”工作后,东线军团主力并没有深入摩尔多瓦丘陵,而是穿越东喀尔巴阡山脉,攻入了特兰西尼亚高原。 正如灵渠通航之后,秦军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对南越的征服一样,图拉真大桥的建成,从技术和心理上,帮助罗马人很快结束了达契亚战争。公元前107年,图拉真带着巨大的财富和成就回到了罗马。为了纪念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战争,罗马人修筑了著名的“图拉真凯旋柱”,并在上面雕刻了全长190米的浮雕以示纪念。这样的炫耀之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图拉真是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但事实上,对达契亚的征服的确够的上这样的规格。 我们知道,达契亚人来源于北迁的色雷斯人。总的来说,在希腊时代就登上历史舞台的色雷斯人,在地中海周边诸民族的表现并不太好。这些主要分布在色雷斯、瓦拉几亚,乃至小亚细亚半岛西北部低地区的色雷斯部落,虽然已经早早的进入了农业社会,但一直没有形成强大的王国。在这些低地色雷斯部落沉寂了数百年之后,地理条件并不好,地缘环境看着也很恶劣的特兰西瓦尼亚高原能够脱颖而出,看起来就像是开了外挂。 真正让特兰西瓦尼亚高原崛起的原因,在于人类最渴求的矿藏:黄金和白银。尽管高地在整体农业条件上,比不上那些大面积的冲积平原,但就矿藏这一点来说,却是颇占优势。整体来看,特兰西瓦尼亚高原是被东、南两段喀尔巴阡山脉所围就的一个三角形高高地,为这片高地闭合第三条边的,是一段独立的山体——阿普塞尼山。即使在开采过两千年后的今天,阿普塞尼山的矿脉也仍旧在被开采。至于它在罗马时代的产出,我们可以参考两个数字:150吨黄金,450吨白银。这就是图拉真在征服达契亚之后,带回罗马的财富数字。 很显然,这片土地所产出的财富不仅帮助达契亚人从复杂的地缘格局中脱颖而出,也使得他们“升格”成为了罗马的主要对手。不过,接下来如果罗马想守住这块宝地,可就不是只靠黄金就能解决的了。 战争总共让达契亚地区损失了50万人口,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变成了罗马的奴隶(包括当角斗士)。接下来,图拉真开始在达契亚设立行省(自然是元首行省了),并鼓动退役的老兵和罗马平民向达契亚地区移民(包括与达契人通婚)。阿普塞尼亚山的金、银矿资源,是吸引移民前往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这些矿区获利的,主要还是上层阶级。罗马是否能够经营好这片土地,取决于是否有足够数量的移民。做到这点,还是要看它的农业条件。 达契亚地区整体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从纬度来看,与法国南部以及中国的辽宁省相当。由于身处内陆,降水稍微少一点,低地区的年平均降水约在600毫米左右。不过足以支撑种植和畜牧经济的存在了。尤其是喀尔巴阡山脉所汇集的那些雨水,还能够为河谷、平原开发灌溉农业,提供有利支撑。另一个能够吸引罗马农民定居的,是达契亚地区的土壤条件。由于紧邻山脉、河流众多,达契亚地区的平原都属于“冲积平原”。那些千百万年来,被河流从喀尔巴阡山脉带下来的肥沃土壤,种植条件要比之日耳曼尼亚北部的中欧平原要好的多。仅从这一点来说,罗马人对于移民“罗马尼亚的兴趣,也要高过向“北德”移民。 总的来说,罗马对达契亚地区的移民是相当成功的。以至于十年之后(公元117年),当图拉真的继任者哈德良,准备放弃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时,遭到了罗马移民们的强烈反对。既然移民们有能力自给,而不需要帝国提供额外的补给,那么罗马也就没有理由放弃这片土地了。等到罗马在公元270年彻底放弃这片土地时,达契亚地区已经经历了长达一个半世纪多的拉丁化进程。这使得直至今天,我们仍然能够在这个被斯拉夫人和游牧民族后裔所包围的土地上,看到一个拉丁语族的“罗马尼亚”(清朝在经营台湾时,也经历过几乎一样的过程)。 罗马之所以在图拉真身故之后,准备放弃对多瑙河北岸的占领,与达契亚地区险恶的地缘环境有关。我们知道,在喀尔巴阡山脉及其附属丘陵之东,就是欧亚草原最西端的南俄草原。由于身处内陆的黑海,本身并不能为周边低地的降水提供多少帮助,游牧民族横行的干草原地带,甚至一路向西,沿黑海北部低地延伸至了多瑙河口。尽管特兰尼西亚高原,能够凭借喀尔巴阡山脉的保护,较少的承受游牧民族的压力,但瓦拉几亚平原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在这片平原之地,机动能力极强的游牧民族,将对罗马的防御能力构成极大挑战。 如果想在特兰尼西亚高原之西,控制一片“多瑙河中游平原”,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我们曾经以多瑙河为界,将这个山脉包裹的盆地区分为了两部分:西侧的潘诺尼亚平原,以及东部的匈牙利大草原。之所以为东部的平原地带打上一个“草原”的后缀,是因为由于山脉阻隔的总量,东多瑙河中游平原的降水,要比西部更少,并且越靠近东北部越少。以至于在这样一片河流纵横,看起来不缺水的土地上,出现了一片适合游牧民族生存的,年均降水少于400毫米的干草原地带。 南俄、匈牙利草原的存在,使得罗马新设立的达契亚行省,尴尬的在东、西两面同时承受了游牧压力。事实上,在达契亚挑衅罗马之前,这些被统称为“萨尔马提亚人”游牧部落,就已经开始试图越过多瑙河,劫掠罗马的领地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甚至消灭过罗马的一个辅助军团。当然,达契亚人在此经营了数百年的经验也告诉了罗马人,游牧民族本身并无法真正侵扰高地。问题在于,罗马如果一定要维持在特兰西瓦尼亚高原的统治,就必须同时控制一片多瑙河平原,以充当高原与多瑙河南岸地区的连接部。 基于上述考虑,罗马决定放弃包括今天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在内的,地势最为平坦的“东瓦拉几亚平原”,以缓解和南俄草原的紧张关系。在特兰西瓦尼亚高原西南,帝国同样也在努力维系一块与面积略小于西瓦拉几亚平原的低地。这片与特兰西瓦尼亚高原紧密相连的低地,后来被称之为“巴纳特地区”。 在辛布里战争时我们曾经提到,多瑙河左岸河流“蒂萨河”是匈牙利草原的核心河流。这条发源于西喀尔巴阡山脉,在今天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西北方向注入多瑙河的河流,纵向将匈牙利大草原分为了两部分。巴纳特地区的西界,就是蒂萨河下游(南界)多瑙河。至于它的北界,罗马人则将之定位为,发源于东喀尔巴阡山脉,横穿整个特兰西瓦尼亚高原的蒂萨河支流“穆列什河”。对于罗马来说,将巴纳特地区纳入帝国范围,能够打通达契亚地区,与潘诺尼亚平原之间的交流通道,为帝国稳定这个危险的突出部再上一道保险。 应该说,在游牧民族的压力下,罗马无论是在西瓦拉西亚还是巴纳特地区统治,都是非常不稳定的。这种不稳定性甚至导致帝国在公元150年自己焚毁了图拉真大桥,以不让萨尔马提亚人有机会长驱直入巴尔干地区。当然在多瑙河结冰之时,游牧民族还是有机会这样尝试的。只不过,对于双方来说,这个都是一个难有收获季节。以我们在东方抵御游牧入侵的经验来看,除非遇到特别大的灾难,这些马上民族也是不愿意在冬天出击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帝国在达契亚地区建立行省,同样也牵制了游牧民族的行动。试想一下,如果帝国不在多瑙河以北地区,占据特兰西瓦尼亚高原这个制高点,罗马的多瑙河防线,无论在中游还是下游,都将承受更大的压力。从这个角度看,图拉真对达契亚的征服,还是为帝国的地缘安全作出了重要贡献的。 当罗马人迫于压力,主动放弃图拉真大桥时。他们可能还没有注意到,有一支来自日耳曼尼亚地区的蛮族部落,正悄无声息的沿喀尔巴阡山北麓,迁至了图拉真未能征服的达契亚地区——摩尔多瓦丘陵。日耳曼人并非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南下路线。公元前200年左右,被归为东日耳曼人的“巴斯塔奈人”就曾经定居于此,并多次受雇成为南方希腊化诸王国(马其顿、本都等)的佣兵,参与地中海地区的博弈。不过3个半世纪后再次南下的这支日耳曼人,所搞出的动静就要大的多了。这支被称之为“哥特人”的日耳曼蛮族,后来不仅迫使罗马放弃了达契亚地区,甚至还直接灭亡了西罗马帝国。 很显然,罗马的神不会告诉他们,哥特人的南下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对于把罗马帝国带入巅峰的图拉真,以及他的继任者哈德良来说,最为关注的还是帝国在阿拉伯半岛的版图。在达契亚战争结束之后,罗马军团紧接着就开辟了东方战场。不过这一次,帕提亚人依然不是罗马的目标,图拉真所要征服的,是一个在后罗马时代,成为欧洲主要对手的民族——阿拉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