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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哥特人与哥萨克人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哥特人在进入罗马之后的历程是很清晰的,不过这些源自北欧的蛮族,在喀尔巴阡山以东地区定居的情况,却误会颇多了。这很大程度来源于一个概念上的误区,即东欧=草原,草原=游牧。甚至一些人还会遵循东亚的经验,认为蛮族=游牧民族(尽管这一观点也是错误的),并按照这个思路,简单的把日耳曼人、凯尔特人归入为“游牧民族”。
  先来看看整个东欧平原的地理环境。这是一片北起北冰洋、南至黑海——高加索山脉——里海、西至波罗的海、东至乌拉尔山脉的“波状平原”。所谓波状平原,指的是它的地形波浪起伏,不似大家印象中那种,异常平整的平原概念。之所以会有这种区别,是因为我们在中国所见到的平原,绝大多数都属于“冲积平原”。千百万年来,在河水的一遍遍冲刷、淤补下,东亚的平原变得异常的平整。至于欧洲的平原,大多数都是在冰川的作用下形成的,并不如“水”作用力下来的平整。不过这些地形上的波状起伏,并不是东欧平原内部地缘差异形成的原因所在,真正对东欧地缘结构造成影响的,是降水量。  降水量的影响,直接体现在植被的种类上。大体上年平均降水在250——400毫米以内的地区,会呈现典型的干草原地貌。250毫米以下的话,就会逐渐向半荒漠、荒漠地貌渐进,直至变成黄沙漫漫的大沙漠地带;能达到400毫米以上的话,随着降水量增加,地面上所覆盖的植被就会变成森林。由于喀尔巴阡山脉以及地中海北部的其它山脉,为大西洋水气进入东欧平原南部设置了层层障碍,因此东欧平原南部呈现为草原地貌,而中北部则为森林地貌。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虽然在《欧亚草原原始地理关系图》中,为东欧平原南部的草原地带(南俄草原)划出了一条明确的北方界线,但实际上在这条森林——草原分割线的南北两侧,还存在一条100——200公里纵深的“森林草原”地带。越往北,森林的比例越高;越往南,草原的比例越高。  在漫长的历史中,气候总是会有所变化的,所以身为过渡地带的“森林草原”,边界也不是恒定的。如果大家需要一两个点来定位的话,大体上今天的乌克兰首都“基辅”,也就是“东斯拉夫人”(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三族)在公元9世纪末,建立“基辅罗斯”(东斯拉夫人最早的国家)之地,就是当时东欧“森林地带”,与“森林草原”地带的相接之地。而在14世纪中叶,取代基辅公国,成为东斯拉夫人领导者的“莫斯科公国”,则完全藏身于森林地带。即使我们还没有解读到这段历史,相信也会有朋友想到,这变化背后所隐藏的地缘政治背景了。  在最近的这个千年当中,以俄罗斯族为主体的“东斯拉夫人”,是南俄草原游牧民族在西北方向所遇到的主要对手,并且最终彻底让草原游牧体系成为了历史。不过在匈人入侵欧洲时,斯拉夫人的祖先还在森林深处从过着原始公社的生活,他们所遇到的对手是日耳曼体系当中的哥特人。不过,与中、北欧洲的日耳曼部落有所不同,哥特人逐渐接近、渗透南俄草原之后,也随着地理环境的变化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地理位置上看,南俄草原处在东喀尔巴阡山脉与乌拉尔山脉南端之间。由于整体地势较平,所以河流成为了彰显地缘属性的主要地理特征。整个东欧平原的水系,分为南北两部分:圣彼得堡——乌拉尔山一线以北的北部地区,河流皆向北流注入北冰洋;以南的中、南部地区,河水皆流向南,最终归宿为黑海、里海。我们当下的重点,就是这些与南俄草原命运相关的南流河流了。  在这片东西纵深达3000公里的土地上,由西至东分布着:德涅斯特河、第聂伯河、顿河、伏尔加河、乌拉尔河五大水系。其中前三条河流注入黑海,后两条河流流入里海。由于哥特人是自西而来,迁至南俄草原边缘的,所以最西侧的德涅斯特河成为了哥特人领地内的核心河流。以此河为界,哥特人被分成为西哥特人和东哥特人。  德涅斯特河目前仍然是一条地缘政治分割线。今天为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两国所据有的德涅斯特河,中下游位于摩尔多瓦东部。在18世纪以前,德涅斯特河流域,及其以西直至喀尔巴阡山麓的丘陵地带——摩尔多瓦丘陵,都属于罗马尼亚族的领地(摩尔多瓦人亦为罗马尼亚族)。大约在18世纪后期,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开始向摩尔多瓦丘陵渗透,并以多瑙河最东端的支流“普鲁特河”为界,切割走了半个摩尔多瓦丘陵。这也使得苏联的行政区划中,有了个最小的加盟共和国——摩尔多瓦共和国。  渗透摩尔多瓦的东斯拉夫人,主要定居于德涅斯特河东岸。在苏联解体之后,这部分居民实际上就脱离了摩尔多瓦,处于独立状态。这个只被俄罗斯承认的独立国家,全称为“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依其地理位置,人们习惯将之称为“德涅斯特河东岸共和国”。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与俄罗斯中间还隔着乌克兰,俄罗斯应该是很愿意将他的国界线推进到德涅斯特河的(当地民族入俄的意愿,并不比克里米亚人低)。至于现在,双方暂时就只能保持特殊“国与国”的关系了。  回到哥特人的问题上来。哥特人在摩尔多瓦丘陵的存在,与之前的达契亚人、后来的罗马尼亚人类似。除了下游靠近黑海的部分为草原地带以外,德涅斯特河中上游地区基本为森林所覆盖。当然,二者之间仍然也还是有一条“森林草原地带”分割。总的来说,由于受喀尔巴阡山的影响(山脉会增加降水),欧亚草原在向西延伸时,覆盖面逐渐收窄,及至延伸到多瑙河三角洲时完全消失。这种走势也使得,德涅斯特河西岸的“西哥特人”领地内,以森林地貌为主;而东岸的“东哥特人”,则与游牧民族有着更为宽广的接触面了。         东、西哥特人身处的环境差异,也反映在了他们各自军队的军种上。西哥特人的军队以步兵为主,辅以部分骑兵;而东哥特人,则是以骑兵为主。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西哥特人是农业民族,而东哥特人则变身成为了草原游牧民族呢?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尽管东哥特人的经济生活中,畜牧肯定占有相当比例,并且因为地理关系的原因,与南俄草原之上的萨尔马提亚部落交往甚密,但他们并没有变身成为游牧民族。  虽然哥特人的时代,离现在已经太久了,但在地理环境没有发生大变化的情况下,可以从后世与之同具有相似背景的族群中,求证哥特人的地缘特征。这个族群,就是源出斯拉夫人,但未被单独列为一个民族的“哥萨克人”。由于身处的区位与哥特人有重叠之处,加之发音有一点类似,当年纳粹曾经力证哥萨克人是东哥特人的后代,以此拉近与这支闻名欧亚的马上族群的心理距离(这样哥萨克就是日耳曼后裔了)。这样的论证加上德国有意笼络,使得很多哥萨克人加入了德军阵营。  哥萨克与哥特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联系。在西域部分为了解读中亚草原的地缘结构,我们曾经专门对哥萨克的前世今生做过解读。所谓“哥萨克”一词,在突厥语中是“自由人”的意思。最初的哥萨克人,也是指那些不愿意忍受“汗国”统治,而逃往草原深处的突厥系游牧者。蒙古人在南俄——中亚草原所建立的“钦察汗国”(金帐汗国)逐渐势衰,并在16世纪初分裂,为这些渴望自由的游牧者让出了生存空间。  突厥游牧者并非是唯一对这片草原感兴趣的人。在成吉思汗的子孙对南俄草原的控制减弱之后,源自中部森林的斯拉夫国家,也开始有不甘于现状的城市贫民、农奴,由北向南渗透入这片草原的边缘。这些渴望自由的斯拉夫人,在与突厥游牧者的交融中,也成为了“哥萨克”的一部分。只不过,当斯拉夫人集团,在欧洲整体崛起的大背景下,发力成为南俄草原的主人后,哥萨克这个原本属于突厥人的标签,反倒成为了俄罗斯人内部的一个民系的名称。至于突厥系哥萨克人,后来在中亚草原建立国家时,就只能使用“哈萨克”这个名称了(哈萨克、哥萨克实为一词)  按照今天的地缘政治划分,这些渗透东欧平原南部的斯拉夫人来源地,主要为乌克兰和俄罗斯。由于源自定居民族,这些斯拉夫人即使到了森林草原,甚至完全的草原地带,也依然没有转变为游牧民族。在这片缺水的草原上,四季有水的河流,是支撑定居生活的基础。因此那些源自东欧平原中部,流入南部草原的河流之侧,成为了哥萨克人的生活之地。出于适应环境,以及应对游牧民族的需要,马匹成了哥萨克人必不可少,甚至最重要工具。  进入森林草原地带的哥萨克人,最初是以渔猎为生的。“渔猎”的对象除了大自然的赐予以外,还包括“劫掠”来往的商队,以及周边的农业区。这一原始的“渔猎”基因,也决定了后来哥萨克人的属性。即使在17世纪下半叶,哥萨克人开始规模化的将南俄草原肥沃的黑土,开发成耕地,也没有改变他们血液中的“渔猎基因”。  有些研究者会认为,哥萨克的属性与中央之国驻守边疆,亦军亦民的囤垦者类似。问题在于,后者的武装仅限于保卫耕地和家园。即使主动发动一场战争,目的也是为此。而哥萨克人则不同,他们定期的“渔猎”之举,本身就是其经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换句话说,囤垦者没有武装,他们的基本属性都是“农民”;而哥萨克的生活中如果没有武力,那他们就不是哥萨克了。  哥特人和哥萨克人有机会渗透南俄草原的大背景,都是南俄草原旧有的游牧体系出现了问题。后者是因为蒙古游牧体系的分裂,前者则是因为萨尔马提亚人的势衰。在哥特人渗透到摩尔多瓦丘陵后,包括阿兰人在内的萨尔马提亚人,很快也直接感受到来自亚洲的压力了。这种压力使得欧洲游牧者没有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哥特人身上。在这种多方博弈的大背景下,东哥特人得以像后来的哥萨克人一样,沿着河流从森林中走出,渗透进了南俄草原。  虽然在与萨尔马提亚人或战或和的交往过程中,东哥特人也成为了一个马上民族,并将他们的领地向东延伸到了第聂伯河中游。然而,然东哥特人和哥萨克人一样没有成为一个游牧民族。源自其北欧祖地的渔猎属性,在这些南迁的日耳曼人身上也体现的极为明显。事实上,在哥特人到来并站稳脚跟后,罗马所遭遇的大部分入侵就不再是来自于游牧者,而是这些日耳曼蛮族了。这些来自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日耳曼人,甚至还把他们在波罗的海练就的航海之术带到了新领地。公元三世纪后半叶,当哥特人沿德涅斯特河渗透到黑海之滨后,黑海南岸直至爱琴海沿岸地区,都曾经多次受到哥特人从海上发起的攻击(这也是君士坦丁要迁都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哥特人最多只是渗透了南俄草原的西边缘,以打通进攻罗马的海上通道,而哥萨克人与其所隶属的斯拉夫民族,则最终成为了南俄草原的统治者。斯拉夫人在这片土地上所遇到的最后抵抗,来自于以克里米亚为政治中心,控制草原南部的“克里米亚汗国”( 1783年被并入俄国)。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那样,能够在游牧民族所熟悉的土地上战胜他们,得益于欧洲的整体崛起。及至工业化时代的到来,游牧民族也再无可能逆转形势,重新成为南俄草原的主人了。  代表日耳曼人渗透南俄草原的哥特人,之所以没有将南俄草原“日耳曼化”。是因为在这一时代,普及了鞍镫技术的亚洲游牧民族,才是新时代的引领者。尽管后来欧洲人,也很快学习了这一技术,但这一帮助实现“人马合一”状态的技术,显然还是对游牧者控制草原,以及攻击定居者更为有利。  匈人的到来,不仅终结了萨尔马提亚人在南俄草原的主导地位,也直接挤压了哥特人的空间。公元376年,通过顿河战役解决了阿兰人的匈人,开始越过第聂伯河对东哥特人发起总攻。尽管东哥特人在与萨尔马提亚人的博弈中,已经学习并拥有了大量骑兵,包括用马车结阵的方法,但在数以十万计的亚洲游牧骑兵面前,他们并没有任何优势。  惊慌失措的东哥特人,首先想到的是渡过德涅斯特河,向西哥特人求援。问题在于,如果连以骑兵为主的东哥特人都无法与匈人一战,又怎能指望西哥特人的步兵兵团,有机会抵御匈人铁蹄呢?在这种情况下,哥特人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向西退入达契亚地区;要么渡过多瑙河,寻求罗马的庇护。
  对于哥特人来说,达契亚地区也并非安全的避难所。虽然特兰西瓦尼亚高原上的森林,看起来有助于他们抵御匈人的进攻,但这片高原的西、北侧就是匈牙利大草原。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欧、亚两股游牧力量在匈人的大旗下合体之后,会席卷匈牙利草原,并控制 “瓦拉几亚平原”(多瑙河下游平原)。这样的话,哥特人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于了一块死地。  最终,除了少部分西哥特人,躲入了包括特兰西瓦尼亚高原在内的森林地带之外,大部分西哥特人和残余的东哥特人,将罗马视为了终极避难所。然而罗马人会放这些蛮族入境吗?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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