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欧洲系列 — 塞尔维亚帝国,热威战争,黑死病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14世纪中叶(公元1255年),奥斯曼突厥人终于向他们建立欧亚帝国的梦想,迈出了关键的一步——永久性的得到了加利波里半岛。这既是突厥人的胜利,也是伊斯兰世界的胜利。从大历史层面说,这同样是东地中海亚洲势力的一个大突破。要知道,上一次波斯人代表亚洲做到这点(希波战争),离这次已经快有一千年时间了。比古波斯帝国更为成功是,奥斯曼人将他们的标注有突厥、伊斯兰标签的国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并且在衰退之后,仍然保住了最精华部分的欧洲领土。这种一脉相承性,使得 我们可以毫无争议的,将“土耳其”这个大家更为熟悉的政治标签,用在中世纪(如果用“伊朗”这个标签来指向古代波斯,则会引发很多混乱)。  土耳其人的机会,来自于基督教世界在巴尔干半岛和爱琴海的内斗。在陆地方面,拜占庭帝国在欧洲方向所面临的挑战,除了刚刚崛起的塞尔维亚王国以外,还有早在10世纪初(保加利亚第一王国)就曾经试图进军君士坦丁堡,甚至自立为“沙皇”(“沙”=凯撒)的保加利亚人。14世纪初,在拜占庭帝国陷入衰弱之后,重生的保加利亚王国(史称“保加利亚第二王国)也再次燃起了坐实沙皇梦的想法。  最初斯拉夫化的保加尔人,与同属南斯拉夫体系的塞尔维亚人结成了同盟,共同入侵拜占庭帝国。相比保加尔人,塞尔维亚人呆在拜占庭帝国内的时间要更长,12世纪末才获得独立。不过后发者有后发者的优势,最起码塞尔维亚人内部,暂时还没有累积出像拜占庭、保加利亚人那些多的矛盾。借两个对手内乱政治纷争之机,塞尔维亚王国很快让世人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一个改变巴尔干半岛势力均衡的砝码,而是也想有朝一日成为东罗马帝国的继承者。  最先出局的是保加利亚人。并且通过战争和联姻手段(公元1330年),塞尔维亚人成功迫使其成为了自己的附庸国。此时的拜占庭帝国,正在小亚细亚方向面临突厥人的强大压力(并不仅仅是土耳其人,还有南部的其它塞尔柱国家)。双线面临压力的君士坦丁堡,开始顾此失彼。不久之后便将马其顿地区(公元1345年)拱手让给了塞尔维亚人。后者得以将王国的南界推向了马其顿、塞萨利地区的分割点——奥林匹斯山(奥林波斯山)。凭借仅有的海上优势,拜占庭人能够保住的,仅仅是古马其顿王国的旧都、塞萨洛尼基湾畔的“塞萨洛尼基”(萨洛尼加)。  从位置上看,处于希腊半岛-色雷斯低地,以及巴尔干半岛西北山地相接处的“马其顿”地区,是争夺巴尔干半岛控制权的“心脏地区”。当年崛起于此的马其顿人,不仅向南统一了希腊,更向东扩张建立了庞大的“亚历山大帝国”。对于现在领土范围仅限于色雷斯和希腊半岛的拜占庭人来说,失去马其顿尤其是沿海平原区的“下马其顿”,意味着自己的核心领土被一分为二。这也导致拜占庭帝国,不得不以放弃亚洲部分为代价,引入土耳其人来制衡塞尔维亚人(毕竟欧洲比亚洲更重要)。  在土耳其人正式登陆加利波里半岛之时(公元1354年),除了曾经滋养过古希腊三强:底比斯、雅典、斯巴达的维奥蒂亚——阿提卡半岛,以及伯罗奔尼撒半岛以外,巴尔干半岛中部的伊利里亚、马其顿、伊庇鲁斯、塞萨利等地区,几乎全部成为了塞尔维亚王国的领地。说起来,此时我们应该可以将这个“南斯拉夫人”国家称为帝国了。一方面是在拿下马其顿之后,塞尔维亚的君主就迫不及待的加冕为了 “塞尔维亚与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皇帝”;另一方向塞尔维亚的势头以及领土范围,也的确有帝国之象。
  虽然中国人对于欧洲人那种,喜欢把所有地缘标签加注在头衔中的做法感到可笑,但从地缘研究的角度来看,却为我们了解一个政治体的范围和地缘结构提供了便利。基于欧洲那种模块组合的政治模式,以及巴尔干半岛复杂的民族结构,这种名称背后所隐藏的联合方式(而非真正的集权)倒也是合理的。需要说明的是,基于保加利亚人还给自己戴着“沙皇”的虚位,塞尔维亚人没有再选择罗马皇帝的桂冠(甚至刻意把凯撒的称号赐给封臣)。当然,要是塞尔维亚帝国后来真的能够重现拜占庭帝国的辉煌,相信他们也一定不会放弃这笔罗马遗产的。  如果你对“塞尔维亚帝国”的位置、范围仍然缺乏概念的话,那么在地图或者脑海中,把今天的塞尔维亚、黑山、阿尔巴尼亚、马其顿,以及希腊温泉关以西以北的区域加在一起就差不多了。没有占领希腊全境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拜占庭帝国的顽强抵抗,而是因为在维奥蒂亚——阿提卡半岛,以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北部,崩溃后的“拉丁帝国”,威尼斯人基于弥补自身陆地短板的需要,依然扶植了有两个拉丁帝国时代的公国:雅典公国和亚该亚侯国。尽管两百多年间,这两个国家的控制权也是几经更迭,但却始终是拉丁人的势力范围。在东正教徒内部的这场三国杀中,贸然将这些拉丁人推向对手阵营,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现在可怜的拜占庭帝国,核心领土就只剩下君士坦丁堡所在的“东色雷斯”(今为土耳其所有),以及今天希腊东北角的“西色雷斯”地区了。至于北色雷斯,则早已为保加利亚人所侵占。另外,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南部的拉科尼亚地区(当年斯巴达所在地),也是拜占庭人的飞地(另有萨洛尼加和若干小岛)。对于东正教三国来说,谁取得最终的胜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内忧外患之中,巴尔干半岛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整合起来。这就好像站在垂死阿尤布王朝肩膀上崛起的马穆鲁克王朝,能够帮助穆斯林世界抵御蒙古人的入侵一样。塞尔维亚人要是能够占领君士坦丁堡,一个斯拉夫属性的“拜占庭帝国”就将凤凰涅槃。  对于一个源起于山地的国家来说,想要完全取代拜占庭这样一个海陆兼备的帝国,其最大的短板就是海军。只是所谓“百年海军”,这块短板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君士坦丁堡和拜占庭帝国能够在其漫长的历史中,多次涉险过关也因为自己的海上基础。不过这座千年古都也并非一次都没有沦陷过,当年集合了威尼斯海军以及法兰克骑士的十字军(第四次),就曾经在拜占庭内乱的助力下做到了这一点。如今,一心想入主君士坦丁堡的塞尔维亚人,也把结盟的目光投向了威尼斯人。  尽管威尼斯人一手扶植起来的拉丁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但不做赔本买卖的威尼斯人,此时还控制着爱琴海中南部大部分岛屿,包括最大的两个岛屿:克里特岛和埃维亚岛,并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角拥有据点(迈索尼)。对比当年的情况,“塞尔维亚帝国”,实力也比劳师远征的法兰克骑士更为强大。一旦二者联合起来,那么实力还不如当年的君士坦丁堡,形势就很不容乐观了。  然而借助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和拉丁帝国的建立,成功入驻爱琴海的威尼斯人,在这一地区并非没有对手。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所面临的最大对手就是其它同样唯利是图的商人。与威尼斯共和国一样,热那亚共和国和另一个海上共和国——比萨共和国,也是十字军东征事业的受益者。不过进入14世纪时,与热那亚同处意大利西北侧(利古里亚湾)的比萨共和国,已经被热那亚击溃。也就是说,威尼斯人海上事业的直接对手就是热那亚人。  如果说威尼斯人在爱琴海及至东地中海事业崛起的基础,在于当年策动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的话,那么热那亚人能够在此和威尼斯人对抗的底气,就在于押宝拜占庭帝国(帮助尼西亚帝国复国)了。其实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并不在乎谁是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多方势力交错的爱琴海,各式合纵连横的组合,也远不是简单划分两大阵营那么简单。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威尼斯人还是热那亚人,谁要是想打破平衡通吃海上商业利益,另一方都势必会和它的对手结盟。        从公元1294年起,一直到公元1355年的60年间,围绕爱琴海-黑海贸易权,威尼斯与热那亚两个海上强国,共进行了两场全面战争。悲剧的是,原本应该在上述区域有主导权的拜占庭帝国,却像20世纪初眼睁睁看着日、俄两国在东北地区争夺利益(日俄战争)的中央之国一样,被迫成为龙套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一次热那亚-威尼斯战争中,我们熟悉的“马可.波罗”(威尼斯人)成为了热那亚人的俘虏。正是在被俘期间,百无聊赖的“百万先生”口述了他在东方的传奇故事,并被狱友整理成我们今天看到的《马可波罗游记》。至于这篇游记里到底有多少是吹牛的成分,马可波罗又有没有真的到过中央之国(还是听别人说的),倒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欧洲人通过这篇游记,触发了对这个神秘东方国度的向往。  基于商业共和国的属性,无论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本身,都没有产生入主君士坦丁堡的、建立政治帝国的想法。拉丁人之间的博弈,终极目标还是为了商业利益。从这个角度说,尽管拜占庭人的海上实力已经处于两个共和国之下,但只要能够注意维系二者的平衡,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风险要比陆地风险更小。也就是说,拜占庭帝国存亡的真正风险,还是在于几乎控制全部拜占庭欧洲领土的、系出东正教-拜占庭体系的“塞尔维亚帝国”。一旦塞尔维亚人长驱直入色雷斯地区,并且兵临君士坦丁堡城下的话,无论是威尼斯人还是热那亚人,都只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上述地缘政治推演,只是基于欧洲诸势力来做的。不要忘记了,此时土耳其人已经控制了小亚细亚西北部,并与君士坦丁堡隔博斯普鲁斯海峡相望。他们的一举一动,必将会对爱琴海地区的政治平衡产生影响。从各方共同利益出发,无论是从热那亚人、威尼斯人,还是拜占庭人,都很难坐视异教徒的土耳其人控制了海峡两侧。尤其是在土耳其海峡没有据点的威尼斯人(热那亚人有),更是一直希望在土耳其一侧有所收获。只是最终,土耳其人还是成功的跨越达达尼尔海峡,成功的得到了加利波利半岛这个战略要点。  帮助土耳其人取得这个成就的神秘力量,同样源自于东方。这股神秘力量,就是始于1347年的欧洲“黑死病”(鼠疫)流行事件。很多历史学者认为,这场席卷欧洲的灾难,最初的源头是公元1334年,中国的华北平原爆发的一场瘟疫。正常情况下,基于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地理距离,源起于中国的传染病源,并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传播到欧洲的。问题在于此时的“欧亚大陆心脏地带”,仍然处在蒙古人的控制之下。虽然诸蒙古政权之间亦是摩擦不断,但在共同利益的驱动下,欧亚大陆的陆地交流(尤其是商道),却依然保持着畅通(中世纪的欧洲人,更习惯把包括蒙古人在内的亚洲游牧者,统称为鞑靼人)  在黑死病传入西欧腹地之前,东欧平原北部的罗斯人,以及欧亚商道的另一个终点——印度,业已成为了重灾区。抛开与鞑靼人紧密接触的罗斯人不说,黑死病最初与欧洲人发生亲密接触的地点,是在黑海北部的克里米亚半岛。作为欧亚游牧文化区与地中海文明区接触的窗口,自古希腊时代以来,克里米亚半岛南部一直都是地中海商人,建立贸易据点的最佳选择。基于在与君士坦丁堡长期以来的合作关系,热那亚人在黑海贸易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从鞑靼人鼠疫那里“接力”鼠疫病菌的,也正是热那亚人。当然,热纳亚人肯定也并不想这么做。他们也是在抵御鞑靼人对自己贸易城市的围攻之后(1346年),才不幸成为传染源的(对手因染病而撤退)。  值得注意的是,游牧者是在撤退之时,有意识的将患病身亡者的尸体,用抛石机投入城中才造成鼠疫扩散的。这次传播事件,也因此被很多欧洲研究者认为是世界上第一场“细菌战”。其实早在公元前的汉匈之战中,草原上的匈奴人就已经常将患病牛羊,置于水源及道路上,以施“巫术”之名阻击汉军了。虽然无法统计出,这到底给汉军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但“细菌战”的做法,在草原上的传承却是可以肯定的。  为了远离疫区,从克里米亚出发的热纳亚商人们回到了地中海,并在西西里岛东北部的墨西拿登陆。尽管通过船上的惨状(大部分人已经染病身亡),西西里人意识到灾难的来临,但瘟疫的传播却已是无可避免了。透过西西里岛这个地中海贸易的枢纽,黑死病开始迅速在北非和欧洲腹地传播。空气湿润、人口密度大(老鼠密度也大)的欧洲成为了重灾区。据信在黑死病传播的高峰期(公元1347年——1351年间),欧洲损失了不少于1/3的人口。  人口的锐减,毫无疑问的影响了欧洲的整体实力。对于威尼斯和热那亚两个商业共和国来说,更意味着大量坏帐的出现(人口损失也同样严重)。只是灾难并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事实上,精明的商人往往认为,灾难同时也是机遇。就像今天跌跌不休的油价,对于每个石油输出国来说,都称得上是一场灾难,但每个石油大国,又都希望对手先倒下,让自己因此而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一样。  威尼斯人和热那人也同样认为,谁能咬牙坚持过这场大灾,并借机击跨对手,谁就将是地中海的贸易霸主。为此,在黑死病恐惧还未消散的公元1350年,围绕着黑海——爱琴海贸易权的争夺,双方启动了第二场全面战争。在这场延续5年的战争中,两个拉丁国家,也各自拉来了不少盟友(包括在君士坦丁堡也都各有盟友)并互有胜负,结果却是谁也没能吃掉谁。然而从更高层面来看,基督教世界最强大的两个海上共和国之间的内斗,却使得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海上力量,被整体削弱了。  谁会是这场天灾人祸的最大受益者呢?很显然是土耳其人。公元1354年,当土耳其人偷袭(先头部队甚至是藏身热那亚商船渡海的)加利波里半岛成功,并紧接着抱着永久经营的目的,向这个桥头堡派驻军队、输入穆斯林移民时,没有基督徒会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只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在陆地上玩三国杀的东正教徒们,还是在地中海左右互博的拉丁商人们,都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对土耳其人登陆最为紧张的,自然是守土有责的拜占庭帝国了。帝国内部很快结束了纷争,并致力于将土耳其人“请”出欧洲。同时已经打的筋疲力尽的威尼斯、热那亚两国,也结束了战争状态(当然以后还是会打的)。为了请求西欧的天主教教友们出手相助,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约翰五世)遍游天主教各国,甚至还曾经在罗马向教皇表示,愿意皈依罗马天主教。然而刚刚遭受黑死病重创的天主教世界,已经无力再像当年一样发动圣战了。除了一小支由匈牙利人和法国人所组成的十字军,曾经对加利波里半岛发动远征,并一度占领以外(公元1366年),没落的帝国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同样潜在利益受损的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更多还是在以商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切。如果拜占庭帝国还是一个值得投资的对象,他们自然会去投资;如果衰亡已成定局,那么商人们更愿意做的则是,从崩溃的帝国废墟中多抢得一点地盘,以便在和新合作伙伴的合作中,握有更多的筹码。至于和异教徒的土耳其人的合作会不会有问题。。。这本身会成为问题吗?(尽管不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既然拉丁人和整个天主教世界,都不可能为拜占庭帝国的存亡出力,那么近在咫尺的塞尔维亚帝国,会不会成为君士坦丁堡的救命稻草呢?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塞尔维亚人极力在巴尔干扩张,而土耳其人又在海峡另一侧时,后者是用来制衡前者的力量;而当土耳其人已经在欧洲登陆时,即使拜占庭人没有伸出橄榄枝,出于驱赶竞争者的目的,塞尔维亚人应该也不会坐视土耳其人在欧洲做大的。至于塞尔维亚人有没有可能做到这点呢?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