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系列 — 科索沃,梅托西亚,德林河,泽塔
简单点说,今天的大家所认定的“科索沃”,大体是由两部分所组成的。即西科索沃的白德林河流域,以及东科索沃的伊巴尔河流域。二河之间只是散布着一些丘陵,并无高大山脉分割,这使得二者有机会被纳入一个共同的地缘范畴。需要说明的是,在当下的塞尔维亚人看来,真正的科索沃应该仅指东科索沃,而西科索沃则应使用另一个叫做“梅托西亚”的标签。至于为什么塞尔维亚人要这样强调,我们后来会解读到。
先来看看,进入白德林河后,塞尔维亚人会走向何方。看到这个“白”的前缀,很多人一定会想,是不是还有一条“黑德林河”。的确如此,如“新西兰”(海外华人一般以其音译应为“纽西兰”)一类音、意结合的译名一样,黑、白二字也是意译。其中白德林河发源于西科索沃,黑德林河则沿着马其顿、阿尔巴尼亚交界处的山地北行,二者在进入入今阿尔巴尼亚境内后,合流成为“德林河”,再从迪纳拉山脉与品都斯山脉之间的缺口处,西流注入亚得里亚海。
因为山、海分割的关系,整个巴尔干半岛的亚得里亚海海岸区,大体可以分为三段:北段为与达尔马提亚群岛相对应的“达尔马提亚海岸”,今天绝大部分为克罗地亚所有;南段大体对应古希腊文明区的“伊庇鲁斯”的海岸区,范围从阿尔巴尼亚最南部沿海的“萨兰达区”起,至希腊境内;今天黑山共和国及阿尔巴及亚境内的沿海平原,则位于中段。德林河下游所处的位置,正是中段海岸的北部。
仔细观察地形图会发现,巴尔干半岛南、北两段沿海地区都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有一条南北纵深与之几乎对等的岛链相邻,包括北段的达尔马提亚群岛,以及南段的爱奥尼亚群岛。很显然,岛链的存在对海洋文明属性的族群、政治体更为有利。凭借海军的保护,海外而来的殖民者,不仅能够安全的经营海岛,同时也有机会渗透并控制至对应的海岸区。拜占庭、威尼斯对达尔马提亚的千年经营,以及伊庇鲁斯的古希腊化,本质都受到这种地理结构的影响。相比之下,在没有群岛庇护的中段海岸,博弈的天平就会向有山地庇护的大陆势力倾斜。
从陆地渗透的角度来说,在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这些天主教斯拉夫人,垄断了从迪纳拉山脉北部山体薄弱处,进入亚得里亚海沿岸地区的机会之后,德林河谷是隶属拜占庭-东正教系统的塞尔维亚人,最有可能冲破高大山脉阻隔,向西获得地中海出海口的通道;而从防御海上威胁的角度,在没有群岛作为跳板的情况下,拜占庭、威尼斯又都很难对德林湾南北发挥影响力。
虽然从德林河谷突破获得出海口,是塞尔维亚人在地缘上的最佳选择,但却并不代表这个方向就没有任何阻力了。作为一个公元7世纪才向巴尔干半岛迁徙的族群,斯拉夫人并没有可能发现无主的“新大陆”。在德林河下游及整个中段海岸与之竞争的原住民势力,就是古伊利里亚人的后裔——阿尔巴尼亚人。事实上,“伊利里亚人”之名,最早正是源起于古希腊人,在登陆德林湾时发现的一支部落。最初的伊利里亚王国,也是崛起于阿尔巴尼亚境内。
由于东部有高大山脉庇护,西部又无岛链封锁,在古希腊时期,无论是雅典引领的海权时代,还是马其顿人异军突起的陆权时代,都没有办法征服品都斯山脉——亚得里亚海之间的这片土地。公元前3世纪,借助希腊文明衰弱,而罗马文明尚在与迦太基人争霸西地中海之机,从古希腊人那些汲取了文明因子的古伊利里亚人,开始进入王国时代,并走出阿尔巴及亚海岸向达尔马提亚地区扩张。只不过在罗马人和希腊人看来,这些伊利里亚人并不是商业规则的遵守者,而更多是以一种海上野蛮人——海盗的形象,为害地中海的政治、贸易秩序。
解除迦太基的威胁后,罗马向巴尔干半岛及至东地中海扩张的第一战,正是攻灭古伊利里亚王国的战争。在强大的罗马的碾压下,地域狭小的阿尔巴尼亚并没有可能幸免。然而征服并不代表同化,相比之前被纳入伊利里亚人势力范围的达尔马提亚,阿尔巴尼亚地区所处的中段海岸部分,罗马化的进程要困难的多。尤其对于复杂山地的统治,向来是征服者最为头疼的事情。在古马其顿王国时代,亚历山大和他们祖先们曾经多次试图征服阿尔巴尼亚的伊利里亚人,但最终都只能止步于品都斯山脉分水岭。这意味着纵使从海上而来的罗马人,依托海上优势和强大的战争潜力,控制沿海平原,并拉丁化沿海那部分相对“文明”的伊利里亚人,但在帝国势力消退后,退守于品都斯山地的伊利里亚人后裔,也很快会重新控制这一区域(阿尔巴尼亚人自称为“山鹰之子”,便是几千年来依托山地顽强生存的佐证)。
罗马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塞尔维亚人能够做到吗?向南还是向北,这是从德林河下来的“南斯拉夫人”面临的问题。在试错的心理下,他们当然会向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尝试。问题在于,南向迁徙的塞尔维亚人将遇到和罗马人一样的战略问题。相比之下,在德林湾以北,受迪纳拉山脉庇护的这片沿海平原寻求突破,机会要更大些。如果按照今天的政治划分,这个方向所指向的,就是从前南斯拉夫联邦分裂出来的黑山共和国了。从这个结果来看,斯拉夫人应该已经经略成功了。我们需要了解的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德林河并非是唯一注入德林湾的河流,还有一条与之紧密相连的河流——布纳河,从海湾的北部注入亚得里亚海。两条河流的距离是如此的之近,以至于在自然力和人力的作用下,今天的德林河水有部分是通过布纳河出海的(也就是说有两个出海口)。不过比之流程将近300公里的德林河,想在地图上找到长度仅40公里的布纳河是有些困难的。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条河流的风头,完全被一个中继湖——斯库台湖给抢了。
作为巴尔干地区最大的湖泊,斯库台湖距离海洋的直线最短距离,仅仅为12公里。将之与亚得里亚海分割开的,是其西侧一条从迪纳拉山脉延伸出来的狭长山体。借助湖南端的布纳河,从湖中满溢出来的湖水得以注入亚得里亚海。这种地理结构,很容易让人猜测,斯库台河在地质时代是不是曾经是一个海湾。事实也的确如此,斯库台湖正是一个因为泥沙在海湾口处淤积沙坝,而形成的潟湖。如果不是期间因地质运动,而造成湖区下沉加深的话(目前最大深度44米),斯库台湖也许早就像其它相似地貌一样,变身成为“斯库台平原”了(比如德林河下游,就已经淤积为平原了)。
相比了解地质变迁史,我们更关心的是它对人类的影响。斯库台湖的存在,使得它比德林河更容易成为一个地理分割点,将湖区北部地区,与德林湾及其以南的岸线分割开来。今天斯库台湖及布纳河下游,成为阿尔巴尼亚与黑山之间的边境线,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虽说斯库台湖依然顽强坚守着巴尔干第一湖的荣誉,但在时间的作用下,从迪纳拉山脉西南端奔流下来的多条河流,还在是山湖之间,造就了一片半封闭平原区。,其中贡献最大的,是从西北部注入湖中的莫拉察河水系。按照一般的命名模式,这片平原应该被称之为“莫拉察平原”。不过结合地缘来看,把这片平原,以及它所辐射的周边地区更应该被标注为“泽塔”,而不是“莫拉察”。
我们总说,每条大河都有两条甚至更多的上源,莫拉察水系也是如此。除了正源之外,它的西部还有一条叫做“泽塔河”的西源,在今天的黑山首都“波德戈里察”北部与之交汇。平原的淤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为了避免受水患的影响,人类在定居过程中,通常会先选择更靠近山麓的区域,然后慢慢通过水利工程的延伸,对下游地区进行开发。进入斯库台湖北部的斯拉夫人也不例外,尤其斯库台湖在冬季丰水期,湖面面积还会再增加三分之一的情况下,波德戈里察北部的河谷地区会更为安全。
对比泽塔河谷和莫拉察(中上游)河谷会发现,前者的体量要大的多。这也使得泽塔河谷,更有机会成为本地区的人口聚焦区。当然,在斯拉夫人到来之前,先期定居于此的伊利里亚人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渗透并控制这样一个半封闭地理单元的难度,比之在德林湾以南的经营要低的多。更何况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已经在迪纳拉山脉分水岭北部的波斯尼亚、大摩拉瓦河流域定居成功,可以为泽塔地区的经营提供有利的地缘支撑。
基于地理上的偏安,泽塔地区也是塞尔维亚人当中,最早摆脱拜占庭和保加利亚人控制,建立独立国家的。公元11世纪末,已是塞尔维亚人属性的泽塔地区,开始以“泽塔王国”之名,向迪纳拉分水岭另一侧的波斯尼亚、西摩拉瓦河流域扩张势力范围,以期统一塞尔维亚民族。然而同样是因为地理上的原因,只从泽塔地区努力,就想建立统一的塞尔维亚王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终在12世纪末,借助拜占庭帝国的衰弱,以及保加利亚人的再次独立,大摩拉瓦河流域的塞尔维亚人终获政治独立。随后,从西摩拉瓦河崛起的政治势力,在取得科索沃盆地的控制权,打通了大摩拉瓦河地区与泽塔地区的战略通道。很快,上述三个板块被整合入了以“塞尔维亚”为名的王国出现在地缘政治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