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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伏伊伏丁那,波斯尼亚人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以民族自决的名义肢解奥匈帝国的过程中,塞尔维亚人已经占据多数的伏伊伏丁那地区选择加入了塞尔维亚。今天在塞尔维亚的版图中,伏伊伏丁那与科索沃一样属于自治区(也是仅有的两个自治区)。值得庆幸的是,与塞、阿两族在科索沃的生死博弈不同的是,在欧洲民族和解的大背景下,伏伊伏丁那地区并没有成为匈牙利与塞尔维亚的争夺焦点。历史有时就是这么吊诡,一段失败的经历反而可能成为民族扩张的一个机会,并且随之带来政治上的收获。一如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那段殖民史,反倒成为独立后政治诉求的依据一样。这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无论对于政治家,还是地缘研究来说,只是着眼于政治边界的变化是远远不够的。 如何管理被征服地区人民,是征服者永恒的话题。通常情况下,征服者并非意识不到被征服者与自己民族、文化属性迥异所带来的风险。问题在于,强行融合本身会带来极大的政治风险,尤其被征服地区人口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对于由小亚细亚一隅扩张成一个横跨欧亚非大陆的奥斯曼帝国来说,如何对待境内繁杂的民族是必须直面的问题,特别是那些原本的基督教地区。在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土耳其人做出了一个战略性的决定,那就是在境内推行信仰自由和民族自治政策。一个被统治民族可以在不损害帝国利益的前提下(同时缴纳比穆斯林更高的赋税),保留自己的宗教、语言、文字等民族印记,并对内进行自我管理。这一制度被称之为“米勒特”制度 在君士坦丁堡的管理问题上,上述政策也得到了体现。作为东正教的精神领袖,君士坦丁堡牧首被允许继续驻守在新的“伊斯坦布尔”中。不过牧首原本最正统的驻地,也是东正教的宗教中心:圣索菲亚大教堂,则在被加建了四个礼拜塔(同时去除所有偶像痕迹)后,变成了穆斯林的清真室。另一个次一级的教堂“圣乔治教堂”,保留了下来成为牧首的驻地。很显然,在奥斯曼帝国看来,这样的安排即显示了政治上的主次关系,又能够让境内的基督徒们安心接受统治。 尽管允许被统治民族延续自己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但并不代表土耳其人就不会在巴尔干进行民族同化政策。除了强行召入禁卫军的“血赋”(耶尼切里),以及在战略要点迁入穆斯林驻扎以外,土耳其人还延续了阿拉伯人传播宗教时所惯用柔性的政策,那就是你可以选择变成一个穆斯林。接受这一变化的好处,就是可以承担较低的税赋,以及获得更大的政治空间。鉴于穆斯林在巴尔干的统治长达400余年,可以想见的是,势必会有人受到这一条件的诱惑。在奥斯曼帝国解体之后,希腊曾经和土耳其以宗教信仰为标准进行过人口交换(1923年),将50万穆斯林人口送入了土耳其境内,这其中大部分就是伊斯兰化的希腊人。不过纯粹以人口数量来比较的话,希腊方面并没有占到便宜。因为同时有150万主要居住于小亚细亚沿海城市,在“米勒特”制度下得以保留东正教信仰的希腊人,也被交换入了希腊境内。 不管土、希两国的人口交换到底谁占便宜谁吃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通过这种各取所需的自我“净化”行动,希腊和土耳其两国算是解决了境内的宗教冲突危机。然而在没有进行过类似妥协“南斯拉夫”地区,情况却变得空前的复杂。因为在这数百年的统治中,有一个敏感的区域成为了巴尔干穆斯林的集中地,那就是“波斯尼亚”。关于波斯尼亚的地理特点,以及它在南斯拉夫民族分布区中的地缘位置,在前面的内容中已经解读过了。概括性的说,这是一片位于迪纳拉山脉分水岭与萨瓦河之间,以波斯尼亚河为中心的土地。
如果没有土耳其人的介入,波斯尼亚毫无疑问的只是信仰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与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之间的问题。事实上,宗教信仰几乎是甄别你是克罗地亚人还是塞尔维亚人的唯一标准。所谓的塞尔维亚语与克罗地亚语,也被语言学家视为同一种语言“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二者的区别更多表现在书面上,前者用的是源自希腊语的“西里尔字母”,后者则使用“拉丁字母”进行拼读。看到这里,中国人是不是又为汉字没有“进化”为字母文字,以及当年秦始皇所推行的“书同文”政策感到庆幸? 在土耳其人统治巴尔干时期,波斯尼亚地区归信伊斯兰教的“南斯拉夫人”数量是最多的。在今天内部分裂的“波黑”,穆斯林人口占据了将近一半。如果仅仅计算波斯尼亚的话,这个比例将更高。这一变化导致生活在波斯尼亚土地上的穆斯林,已经开始使用“波斯尼亚人”作为自己的族名了。很显然,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特别是前者)内心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古老的斯拉夫属性标签伊斯兰化。在这一切成为现实之前,这些同样说着“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的穆斯林,一般被认为只是信仰了伊斯兰教的塞尔维亚人或者克罗地亚人。然而客观现实是,既然克罗地亚人和塞尔维亚人之间的主要甄别标准在于宗教,那么波斯尼亚人成为穆斯林的专属似乎也同理可证。 如果不是出于宗教信仰问题,波斯尼亚穆斯林在民族、文化上,一直在致力于与土耳其人和伊斯兰世界加深联系,波斯尼亚作为一个地缘标签,本来也是有机会剥离出独立政治、民族史的。因为在塞尔维亚崛起的12世纪末,波斯尼亚的南斯拉夫人也建立了自己的政治体“波斯尼亚公国”。虽然统一了大摩拉瓦河流域,并向南扩张至马其顿等地的塞尔维亚人,在“帝国时代”曾经征服过波斯尼亚,但后者很快便又脱离了塞尔维亚重获独立。换句话说,波斯尼亚并不是塞尔维亚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为什么在铁托时期,波斯尼亚加上迪纳拉山脉分水岭之南的山地板块“黑塞哥维纳”被合在一起,获得了独立共和国地位的原因(而不是并入塞尔维亚)。 在奥斯曼帝国征服塞尔维亚之后,波斯尼亚以及黑塞哥维纳地区很快也成为了帝国的领地,并长期成为奥斯曼帝国向匈牙利(包括克罗地亚)渗透的前线地区。波斯尼亚位于天主教世界与东正教世界交汇处的地缘位置,为土耳其人推进的宗教同化政策提供了机会。部分对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都没有形成政治、民族认同感,又担心被挤压生存空间的波斯尼亚人,心理上更有动机通过改变信仰,来维持甚至扩张自己的利益。这与土耳其人战略上,希望在天主教南斯拉夫人与东正教南斯拉夫人之间,契入“伊斯兰化波斯尼亚”这棵钉子,以稳定巴尔干北部局面的想法相一致。基于这种微妙的关系,波斯尼亚成为巴尔干伊斯兰化的集中区,并最终形成穆斯林属性的“波斯尼亚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波斯尼亚并非是土耳其在巴尔干半岛上,进行宗教同化政策成功的唯一区域。相比这片南斯拉夫人腹地,伊斯兰教在亚得里亚海沿岸的阿尔巴尼亚的推广,要显得更为成功。不过很快我们就会发现,土耳其人在这个方向的扩张,并不仅仅影响到了阿尔巴尼亚人的信仰,也让“南斯拉夫人”内部的地缘结构,变得更加的复杂。至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