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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黑山,阿尔巴尼亚人,内乌姆,杜布罗夫尼克
力保达尔马提亚的威尼斯,并非是土耳其人在亚得里亚海沿线遇到的唯一障碍。有一块天然封闭之地,同样在奥斯曼帝国的巴尔干征服中幸免于难,它就是“南斯拉夫人”的黑山。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黑山已经分割成为了一个独立民族,我们本来是可以将之称为“塞尔维亚人的黑山”的。就历史来说,以泽塔河谷为核心的泽塔公国,与大摩拉瓦河流域的政治统一,可以说是塞尔维亚历史的政治起点。15世纪中叶,在整个大摩拉瓦河流域塞尔维亚及相邻的波黑地区被土耳其人征服之时,凭借迪纳拉山脉的庇护(这段山体是整个巴尔干半岛最“厚”处),泽塔地区顽强了维持了自己的独立。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泽塔地区的塞尔维亚人开始称自己的土地为“黑山”。需要注意的是,这不是一个音译而是一个意译的名称。由此也可以看出来,维系黑山人独立的主要地缘力并非来自海洋,而是他们背后复杂的山地。 当然,面临如此强大的压力,仅仅凭借地利是远远不够的。为此,黑山人在政治上实行了高度集权的政教合一政策(君主同时也是最高宗教领袖),以此来对抗同样这样做的穆斯林政权。基于黑山的群山包围的地理结构,土耳其人很难直接跨越迪纳拉山脉进行征服。最好的战略路线是从科索沃盆地出发,沿德林河而下,从斯库台湖沿岸进入泽塔河谷。土耳其人也的确这样尝试过了,问题还是在于,在这样一个由高大山脉包围的狭小平原上,征服者在低地的统治力会战略性的遭受来自高地的压力,尤其是斯库台湖的存在,更加容易让征服者陷入被切断后路的窘境。在中央之国的扩张史中,类似的处境曾经多次在朝鲜半岛及越南半岛北部出现,以至于最终不得不永久性的放弃这种尝试。 相比在黑山地区的困境,土耳其人在阿尔巴尼亚地区的征服反而要顺畅的多。尽管从技术上看,黑山困局也同样应该在阿尔巴尼亚地区上演。然而作为整个巴尔干地区最弱小的民族,这些古伊利里亚人后裔,并没有选择强硬对抗土耳其人,而是整族改变了信仰。作出这种选择的直接原因,很大程度是基于与南斯拉夫人竞争关系的考虑。与之前倾心贸易的希腊人,以及拥有庞大版图的罗马不同,南斯拉夫人与阿尔巴尼亚人之间是生存之地的竞争。如果没有土耳其人的到来,已经控制了科索沃和黑山的塞尔维亚人,势必继续向南蚕食斯库台湖以南的土地,最低限度也要拿到整个德林湾的控制权。在这种情况下,奥斯曼帝国的扩张,等于给了阿尔巴尼亚人一个机会。只要接受了伊斯兰教成为穆斯林,那么他们就能够比固执坚守自己信仰的塞尔维亚人,占据更有利的身位。 当然,对于之前已经接受基督教信仰的民族来说,这种改变一般是十分困难的。在奥斯曼帝国的东部,同样被土耳其人统治的亚美尼亚人,就一直不愿意接受这种改变。以至于在上个世纪初,土耳其人用大屠杀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国内民族结构(西部与希腊则是人口交换)。不过这种转变对于阿尔巴尼亚人来说,从来不是问题。上世纪中叶,阿尔巴尼亚人在信仰问题上所作出的另一次彻底改变能够提供佐证。在那次成为“欧洲社会主义明灯”的转变中,当时的执政者甚至使用了强迫改变饮食习惯(你懂的)的手段进行快速推进。以至于事后他们可以骄傲的对东方的盟友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无神论国家”(东方盟友肯定不会认可这点)。 今天的阿尔巴尼亚虽然被一些资料标注为以伊斯兰信仰为主,但大多数人在宗教信仰问题上其实尚无特定的立场(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身处一神教的地缘圈内,阿尔巴尼亚迟早有一天还是会成为上帝或真主之地的。具体怎么选择,就要看时事如何变化了。当然,这么重大的改变,过程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比如在奥斯曼帝国统治初期,阿尔巴尼亚人当中也曾经出现过反抗者,包括少部分不愿意改变信仰的人逃往意大利。现在阿尔巴尼亚国旗上的双头鹰标志,就是15世纪中叶阿尔巴尼亚反抗者,曾经使用过的标志(源自东罗马帝国)。不过在进入16世纪后不久,零星的反抗便已不复存在了。比起誓死抵抗的黑山人来说,这些抵抗的力度着实有限。 回到黑山问题上来。一定要拿下黑山的话,土耳其人并非做不到,只是凡事都要衡量一下代价,就像美国实力再强,也不会把精力全耗在阿富汗一样。现在,有了愿意跟随真主的阿尔巴尼亚人协助,不仅可以“以夷制夷”的牵扯黑山人,还能够为整个帝国武装提供可靠的兵源。应该说,从民族生存的角度看,彻底倒向穆斯林的阿尔巴尼亚人,成功的抵御住了长期以来对塞尔维亚人的劣势。并且开始顺着德林河——白德林河,向科索沃地区反渗透成功。以至于今天,在塞尔维亚民族源头的东科索沃地区(伊巴尔河谷),阿尔巴尼亚人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并事实独立成了“科索沃共和国”。由此也使得黑山那些“比塞尔维亚人还塞尔维亚人”的古塞尔维亚人后裔,因在与大摩拉瓦河流域的同族沟通时,战略上缺少了科索沃这一环,最终演变成了独立的“黑山人”。 抛开本身的地理优势不说,黑山能够不被奥斯曼帝国所吞并,还受益于它正处在达尔马提亚与阿尔巴尼亚之间的位置。这使得黑山人在战略上,不至于被奥斯曼帝国封锁。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削弱威尼斯才是问题的关键。放在更高的战略层面上看,削弱威尼斯乃至打击整个西欧的经济基础,更牵扯到土耳其能不能再往西走的问题。有一个比较普遍被接受的看法,是拿下君士坦丁堡并进而控制了整个东地中海的奥斯曼帝国,断绝了与西方贸易往来。并导致欧洲被迫将视线转向大西洋,触发了大航海时代和地理大发现。 这种说法对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奥斯曼帝国的扩张的确影响了东、西方贸易通道的畅通,逼迫欧洲进入大西洋探险;说它不对,是因为土耳其人固然是利用自己在东地中海的支配地位,打击了西欧的经济,但东西方贸易并没有因此而禁绝。只不过,被挤压出黑海、爱琴海的威尼斯/热那亚,已经没有可能在地中海贸易中起到支配作用(也就不可能获得最大的利润)。同时,占据了市场支配权的土耳其人,也寻找到了符合自己战略利益的代理人。 新的地中海贸易中转者名字叫做“杜布罗夫尼克共和国”(古名“拉古萨”)。对于这个名字,相信很多人会感到陌生。如果你手边恰好有一张巴尔干半岛的地图,它的位置倒也不是很难找。当大家把视线放在巴尔半岛的海线时,就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波黑所获取的海岸线,与其陆地的纵深远远不成正比。仅仅是在一个叫做“内乌姆”(又译“涅姆”)的城市,延伸出了24.5公里的海岸线。事实上,这个长度还是把突出的半岛岸线给算了进去,这个出海口真正的直线宽度只有7.5公里。很显然,这样一个硬挤出来的出海口,一定是某种妥协的产物。杜夫罗斯尼克共和国的领地,就是在涅姆与黑山共和国之间的这段岸线上。今天它的归属国是克罗地亚。至于为什么会形成如此奇怪的归属,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解读的了。 在斯拉夫人南下之后,杜布罗夫尼克也和相邻地区一样,成为了斯拉夫人之地。从地理属性来看,杜布罗夫尼克属于达尔马提亚的最南端,也是达尔马提亚群岛能够庇护的最后一片土地。有鉴于此,无论是拜占庭人、匈牙利人还是威尼斯人,在取得了达尔马提亚控制权的同时,也都同时将杜夫罗斯尼克纳入了势力范围。然而奥斯曼帝国对亚得里亚海的渗透,以及黑山这颗钉子的存在,给了这片三方势力相接处的海岸脱颖而出的机会。
当奥斯曼帝国决定以贸易封锁的方式削弱威尼斯时,杜布罗夫尼克人适时的向土耳其人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并愿意以称臣纳贡的方式,成为穆斯林政权在地中海的商业代言人。对于土耳其人来说,尽管在征服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后不久,就从波斯尼亚方向翻越迪那纳山脉分水岭,控制了黑塞哥维纳山地,但却仍然无法在海洋属性明显的达尔马提亚地区战胜威尼斯。在这种情况下,杜布罗夫尼克人愿意主动表示臣服,帮助帝国在黑山与达尔马提亚之间打开个缺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虽然土耳其人也可以尝试一下征服杜布罗夫尼克,不过这样做的意义并不大,只会把对方推向威尼斯人。 当然,杜布罗夫尼克人对奥斯曼帝国所表示的臣服,并非是真的政治归顺,也并不表示会转变原本的基督教信仰和商业共和国属性,更多是一种双赢的同盟关系。这种双重属性,一方面为他们在奥斯曼帝国内部获取了商业特权;另一方面又使之能够与西欧洲国家顺畅的进行贸易。而由此导致的后果,就是“杜布罗夫尼克共和国”有实力在整个西地中海的贸易中,与威尼斯人展开竞争。回想一下,在整个东亚大陆因为政治原因游离于全球贸易圈外之时,地缘上拥有双重属性的香港,是如何抓住机会成为“东方明珠”的,相信大家就能够理解杜布罗夫尼克,为什么能够成为“亚得里亚海明珠”的了。 不管杜布罗夫尼克人,是如何运用外交手段及特殊的地理位置,回旋于天主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之间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的做法使之成为了威尼斯人的死对头(这也是土耳其人愿意看到的结果)。由于二者领地相接,这种冲突也让体量较小的杜布罗夫尼克人倍感压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17世纪的最后一年,杜布罗夫尼克将它最北部的一小段海岸线交给了奥斯曼帝国。这样的话,奥斯曼帝国算是为自己统治下的波黑取得了一个出海口,而杜布罗夫尼克则在自己和威尼斯之间筑起了一堵防火境。这段海岸线叫什么,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答案了,它就是今天波黑唯一的出海口——内乌姆(涅姆)。 需要说明的是,鉴于内乌姆的体量以及它所面临的竞争,这段海岸线始终没有开发成为一个海港城市。今天它的经济,更多依赖于比之周边克罗地亚地区更高的旅游性价比(吸引来的游客)。至于杜布罗夫尼克人,基于他们的海商属性,以及当时东正教世界的衰弱,他们在宗教上选择了天主教。这也使得后来在划分民族及政治归属时,杜布罗夫尼克选择成为了克罗地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