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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阿塞拜疆,红头突厥人,什叶派,萨非帝国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作为世界历史上最成功的帝国之一,奥斯曼所取得的成就并不止于在拜占庭帝国的废墟上重建。很大程度上,土耳其人还取得了阿拉伯帝国的遗产。之所以不能说全部,是因为这个突厥人的帝国并没有拿下波斯。从塞尔柱帝国时起,中亚的突厥语游牧部落,就开始源源不断迁往西亚,即使在伊尔汗国时代,这一进程也仍然没有中止。一如其他几个远离蒙古高原的蒙古汗国一样,已经先期覆盖中亚乃至欧洲草原突厥语游牧部落,成为了蒙古人在军事上所依重的对象。气候凉爽,适合游牧经济的阿塞拜疆地区,在这一时期彻底完成了突厥化进程。  14世纪中叶,在蒙古人的伊尔汗国崩溃后,拥有军事优势的阿塞拜疆突厥人,开始在群雄逐鹿的西亚地区显露优势,先后建立了黑羊、白羊两大王朝,并一西一东的在西波斯以及美索不达不亚展开竞争。在历史资料中,这些突厥人通常被称之为土克曼人或者土库曼人,只是鉴于土库曼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及其主体民族的标签,再用这个标签难免会引发认知上混乱。
  15世纪后期,在奥斯曼帝国完成对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半岛的整合工作之时,波斯方向的竞争也告一段落。以逊尼派教义立国的白羊王朝,战胜了以什叶派教义立国的黑羊王朝,统一了西波斯及美索不达米亚。同时,白羊王朝还在高原东北部,中亚属性的呼罗珊地区击败帖木尔的子孙。一个强大而又统一的“突厥-波斯”王朝,成为了土耳其人在东线的强劲对手。  不过白羊王朝后来并没有成为土耳其人在16世纪的对手,因为白羊王朝的政治收获很快被另一个王朝——萨非王朝(萨法维帝国)所“继承”。这一微秒关系,大家可以比照一下中国的秦汉、隋唐等关联王朝之间的关系,大致就明白了。如果再做进一步比较的话,会发现萨曼王朝在今日伊朗历史上的地位,与汉朝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借这个机会解读一下,有助于大家深层次理解今天伊朗内政、外交上的诸多疑惑之处。  与黑羊王朝一样,萨非王朝也是一个什叶派王朝,并且也是依托阿塞拜疆突厥人夺取的政权。二者的不同点在于,前者是一个由部落体进化而成的君权王朝,后者则是一个从神权切入的政教合一帝国。王朝的统治者“萨法维家族”,在13世纪末创建了一个以阿塞拜疆突厥部落为核心的宗教团体(萨法维教团)。发动针对周边基督教民族的圣战,是它向一个军事化组织转变的开端。由于这些突厥裔的教团成员头戴十二角红帽,所以也被称为“红头军”(红帽军)。这些特性与十字军时期的那些“骑士团”颇有些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十字军骑士团在宗教、政治层面是受罗马教庭节制,并最终为西欧的世俗政权所压制,而在伊斯兰世界,萨法维教团最终夺取了政权。  事实上,当年的阿拉伯帝国正是凭借政教合一,以教制军的模式迅速建立起帝国的。以此来看萨非王朝的成功,也算是有前车之鉴。然而要想在地缘结构异常复杂的西亚建立帝国,仅仅有被宗教武装起来的“红头突厥人”协助是远远不够的,尤其西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奥斯曼帝国。当年曾经挑战蒙古帝国的“山中老人”(阿萨辛派)同样是这种模式,却没有能够走得更远。萨非王朝必须从政治、宗教、军事、民族等几方面都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案,才有机会重新把波斯统一在一起,并抵御住土耳其人的压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排他性极强的“一神教”教义成为最高意识形态的地区,地缘政治方面的竞争,也会体现在不同派别的宗教信仰上。在波斯的分裂时期,这种现象就曾经多次出来过。比如黑羊、白羊王朝,就分别站队什叶、逊尼两派。至于创建于13世纪末的“萨法维教团”,也并非一开始就把自己归类于什叶派,而是在15世纪中叶开始以什叶派立教。奥斯曼帝国的扩张,是萨法维教团作出这一转变的原因之一。  做出这一选择的大背景是,曾经被帖木儿帝国延缓扩张步伐的奥斯曼帝国,又在东、西两线开始了强势扩张。在政治上已经十分成功的奥斯曼帝国,并没有选择什叶派的需要。虽然土耳其人十分成功,他们的成功也可以说的上是“突厥之光”,但并不代表每个与之有类似民族属性的人,都愿意接受其统治。尤其是小亚细亚东部那些,原本保持独立的突厥人部族。在这种情况下,打出在波斯建立“什叶派政权”旗号,并且在军事上已经显示出强大战斗力的的“萨法维教团”,对他们就很有吸引力了。  公元1501年,萨法维教团的红头军队攻陷了白羊王朝的都城:阿塞拜疆的“大不里士”,正式建立“萨非王朝”。此后不久,萨非王朝得以站在白羊王朝的肩膀上,迅速统一整个伊朗高原和美索不达米亚。稍晚一点,帖木儿的子孙“巴布尔”也夺取了印度的统治权,建立了突厥-伊斯兰属性的“莫卧儿王朝”(公元1526年)。这样的话,在十五世纪初,从地中海到印度洋的这条文明带上,就同时出现了三个强大的“突厥伊斯兰帝国”。三大帝国所面临的一个共同问题,是如何处理内部复杂的民族、宗教矛盾。  相对来说,莫卧儿帝国遇到的问题算是最小的。一方面,自雅利安人入侵南亚次大陆以来,印度就建立了一套凝固社会阶层的“种姓”制度;另一方面,长期以来所面临的被征服境地,让印度社会在接纳新征服者的问题上,已经有了成熟的方案。简单点说,每一个新征服者都只是相当于为印度增加了一个隶属“刹帝利”的亚种姓,只要不刻意去破坏原有的印度教种姓制度,那么控制印度社会思想的“婆罗门”阶层,就会帮助新政权来稳定新政权。至于奥斯曼帝国,他们遇到的挑战算是最大的,毕竟要统治那么多完全处在对立面的基督教民族。维持信仰自由的高度自治政策,是土耳其人解决问题的方法。  与上述两大帝国不同的是,萨非帝国对内遇到的最大问题,并非是宗教方面的差异,而是民族问题。阿拉伯人传播的伊斯兰教,已成功的使得波斯人和突厥人都成为了穆斯林。此外,与奥斯曼帝国同处西亚的萨非帝国,还面临着对外与奥斯曼帝国正面争夺伊斯兰世界话语权的问题(印度反倒不存在这个问题)。为了解决上述问题,萨非帝国在技术上做出了如下设计:一、萨法维家族声称自己是阿里的直系后裔,同时拥有波斯萨珊王朝的血统(尽管这两点都十分牵强)。这使得政教合一的统治家族,即有了觊觎伊斯兰世界最高政教权力的可能,又成为了满足波斯人民族自豪感的波斯皇帝(波斯语“沙赫”);二、进一步确立什叶派教义的国教地位,而不是像阿拔斯王朝那样,借助什叶派上位后再成为什叶派的敌人;三、在维持“红头”突厥人军事地位的情况下,将政治、宗教方面的权力向波斯人倾斜。甚至从16世纪末开始建立新的军事体制,以避免拥有军事特权的突厥部族尾大不掉。  基于波斯文明的厚度,波斯人在异族统治王朝中,主导文官系统已是常态,萨非王朝的贡献,在于让波斯人第一次看到了,在整个伊斯兰世界争夺政教主导权的希望。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在什叶派的六大圣城中,除了逊尼派也认可有麦加、麦地那两大大圣城之外,还有今天位于伊拉克境内的纳杰夫、卡尔巴拉,伊朗境内容的马什哈德、库姆四座圣城。在伊朗高原建立一个带有“波斯”属性什叶派政权,扩张至什叶派有优势的美索不达米亚(伊拉克),最终觊觎阿拉伯半岛西侧的麦加、麦地那,并非不可完成的任务。事实上,今天重拾政教合一制度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也正是沿着这样的路径向外扩张势力范围的。  当然,就萨非王朝内部来说,阿塞拜疆突厥人与波斯人之间的民族鸿沟依然存在,1736年,不甘心被边缘化“红头”突厥人颠覆了萨非王朝,建立了新的阿夫沙尔王朝(史称“红头王朝”)。其后,波斯的君权又在突厥人和波斯人之间倒换过两次,直至最后的王朝“巴列维王朝”(1925—1979)被伊斯兰革命所颠覆。然而经过萨非帝国200多年的融合,波斯人和阿疆拜疆突厥人,已然形成了共同的国家意识,上述王朝更迭的性质也被归于内政(而不是像伊尔王朝那样的异族政权)。  数百年的融合,虽然让阿疆拜疆突厥人在种族上高加索化,但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还是会让他们与传统的波斯人有所区别。尤其在北阿塞拜疆现在独立成国,西边又有民族上的近亲——土耳其存在的情况下,伊朗阿塞拜疆人的民族划定、国家认同问题,也变得十分微妙。萨非帝国所打造的共同历史记忆,以及区别于伊斯兰主流信仰的什叶派教义,是维系伊朗内部民族团结的关键所在。你可以说居鲁士大帝所开创的“波斯帝国”( 阿契美尼德王朝)只是波斯人的;也可以说以“波斯第二帝国”自称的萨珊波斯只是波斯人的,但波斯历史上的第三个辉煌时代,让波斯就此摆脱阿拉伯人宗教主导权(以什叶派立国)的“萨非帝国”,却是由波斯人和阿塞拜疆突厥人所共同创造的。  经过上述解读,相信大家应该能够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说萨非王朝之于伊朗,与汉朝之于中国有共同之处的原因所在。后者正是因为政治上源自楚地的汉朝的建立,彻底填平了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之间的障碍,让中央之国在文化层面上实现了南北统一;前者的“什叶派波斯”,是今天伊朗的立国之本。要知道,今天的伊朗除了占总人口数量2/3的波斯人,还有占总人口数量1/4的“阿塞拜疆人”。如果没有了宗教,没有了什叶派这个纽带,伊朗不仅在向外扩张地缘影响力时,会缺少专属于自己的意识形态武器,更有可能造成国家的分裂。追根溯源的话,上世纪70年代末,试图将伊朗世俗化的巴列维王朝之所以会遭遇一场“伊斯兰革命”,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看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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