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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时代 | 大马华人,马来亚/婆罗洲,拜里米苏拉,新加坡海峡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对于试图在南海和印度洋有所作为的中国来说,马来西亚以及从它当中分裂出来的新加坡,有着不可替代的地缘政治地位。同时马来西亚华人数量不仅是海外诸国中最高的(总计约有700万,总人口占比1/4),也是海外中华特征保存完整度最高的社群。像大家熟悉的杨紫琼、李心洁、梁静茹、光良/品冠、巫启贤、阿牛。。。等明星,都来自于马来西亚。如果不说的话,相信在很多人心中,这些演艺明星无论如何是很难和“外国人”划等号的。因此无论从探究复杂地缘关系形成的维度,还是服务于现实地缘政治目标的角度,马来西亚的形成都值得我们多费些笔墨。

一个国家有一些与主体民族差异巨大的少数民族,几乎是现代国家的常态。然而马来西亚华人的比例,已经不能简单用“少数民族”来定义了。更何况华人在经济上还有绝对的优势。如何弥合二大族群之间的分歧,成为了马来西亚必须面对的问题。顺便说一下,马来西亚华人并不能被简称为“马华”。因为在马来西亚,“马华”是最早建立的华人政党“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的简称。比较合适的称呼,是“大马华人”。

在这个问题上,之前解读过的伊朗似乎能够提供一点借鉴。在大家的印象中,伊朗是个“波斯人”的国家。然而实际上,波斯族在伊朗人口中的占比为2/3,只是刚到绝对优势线。另有1/4源出突厥的阿塞拜疆人,以及5%的库尔德人。这个比例,几乎与马来西亚的:马来人、华人、印度人的比例相同。

从感觉上来看,伊朗内部的民族矛盾和差异,看起来并没有马来西亚那么突出。历史及宗教是阿塞拜疆人与波斯人达成共同国家认同的基础。历史上,自公元999年的伽色尼王朝起,突厥人曾数度在伊朗高原建立政权。在1925年建立的伊朗末代王朝“巴列维王朝”之前的一千年的历史中,除了阿拉伯帝国和蒙古帝国(伊尔汗国)统治时期以外,伊朗的最高统治者都有着突厥背景。

统治阶层的突厥背景,并不必然导致其与人口占优的波斯人之间的对立。更多是在时间的磨合下,找到共同的国家认同,尤其是在面临巨大外部压力时。同时,长期的磨合还为波斯、阿塞拜疆两族在文化上找到了弥合差异的共同点,那就是伊斯兰教“什叶派”。什叶派的国教地位,正是在阿塞拜疆人统治时期得以定型的。可以说,今天的伊朗,一定要让什叶派最高领袖坐在权力之巅,很大程度就是为了解决波斯、阿塞拜疆两大民族的矛盾问题。

然而伊朗的经验并不适合马来西亚。要知道,穆斯林群体与华人群体都素以封闭著称,今天马来西亚的马来、华人族群之间,亦是各成体系、泾渭分明。最起码在宗教层面找到一个调和点,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两大族群在“马来西亚”这个国家建立的历史上,有没有过合力点了。

地缘政治的基础在于地理,先来看看马来西亚的地理结构。对于一个海洋国家来说,领土内部为海洋所分割是一件再正常不过事情了。群岛结构并不意味着,没有机会在民族和国家认知上完成统一(比如日本)。不过马来西亚的结构倒颇有些特别,除掉沿海岸线分布的那些细碎小岛以外,马来西亚内部分为二块:马来亚和婆罗洲。其中马来亚所指的,就是马来半岛部分;婆罗洲指向的,则是马来西亚位于加里曼丹岛北部的领土(加里曼丹是印尼人对此岛的命名)。以方位来划分的话,可以将之分为“西马”和“东马”两部分。


西马实际是欧亚大陆的一部分,东马又和印尼、文莱两国三分一岛。如此结构,自然很容易让人产生感到疑惑:今天的马来西亚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样的结构又是否稳定。要知道上一个被如此分割,并且有强邻在侧的国家——巴基斯坦,已经在1971年失去了它的“东巴”(孟加拉国)部分。另一个引人关注的背景是,巴基斯坦和马来西亚,都属于原英殖民地,它们独立后的地缘政治格局的形成,都是由英国一手操办的。

很显然,这一切都与英国在殖民时代的地缘遗产有关。不过把锅全扣在英国人头上,也有失偏颇。作为一个商业本质的帝国,英国在殖民时代的作为,更多是建立成本核算的基础上。到底是真正的殖民(移民实土)还是与当地统治者合作,更多取决于哪种方式能带来最大的直接收益。一般来说,一个地区文明层级越高、人口密度越大,羁縻的可能性就越大;反之,则会为大规模移民开发留下可能性。印度和美国这两个曾为大英帝国统治的“一类地缘政治版块”,就是这两个方向的典型案例。

在马来西亚内部,也存在的这种差异。从面积上看,东马地区要更占据优势。不过“地缘”属性的界定,从来不是只看面积的。单从马来西亚的得名来看,马来亚地区似乎应该地缘地位更高。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如果说一定在两个地区中划出核心区和边缘区来的话,那么这个核心区就是 “马来亚”地区。

马来西亚地缘政治、文化的起点,是位于新加坡和吉隆坡(马来西亚首都)之间的“马六甲”。 今天马来西亚内部共分为十三个州级行政区,马六甲便是其中之一。与新加坡一样,马六甲州也是一个典型的城邦式行政区。一座城(马六甲市)加上周边的郊区,便是所有了。只不过,新加坡阴差阳错的跻身国家之列,而马六甲则在马来西亚谋得了一个一级行政区的待遇。


不过马六甲无论作为一座城还是一个州,名气现在都不算大。马六甲这个标签为世人所知晓,更多是源自于“马六甲海峡”之名。只是能够在沿线众多竞争城市中脱颖而出,足见马六甲这座城市曾经有过一段辉煌历史。公元15世纪初,从苏门答腊岛渡海而来的旧三佛齐王族“拜里米苏拉”,先是在位置更突出的淡马锡,也就是后来的新加坡建国。后迫于暹罗人的压力,被迫沿海岸线向西另觅新港复国,其最终选中之地便是今天的“马六甲”(二者距离约200公里)。


公元1405年,在阿拉伯商团势力的支持下,源出旧三佛齐-马来王室“马六甲王国”正式建立。历史上,这个王国更多以“马六甲苏(素)丹国”留名于世。不过需要注意的是,马六甲王国的建立以及向政教合一的“苏丹国”转变,实际上经历过一个较长的过程。如果从公元1397年,拜里米苏拉前往淡巴锡建国开始,这个过程历经整整半个世纪。也就是说,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六次停靠马六甲时,他所见到的其实还不是一个苏丹国。

当然,从传承的角度来说,马六甲苏丹国甚至马来西亚,把自己国家的时间源点追溯到在拜里米苏拉在马六甲立国的时间(公元1405年),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厘清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为上一节我们所说的伊斯兰教的“软传教”提供一个典型样本。在商业为诱因的“软传教”过程中,上层信教-全民皈依-政教合一,这三个步骤是需要时间来推进的。

事实上,拜里米苏拉本人真正决心成为一个穆斯林的时间,很可能也是在立国之后的公元1414年。在那一年,马六甲王国的创始人迎娶了来自巴塞苏丹国的公主。当然,这并不代表拜里米苏拉在此之前,没有接受伊斯兰教义。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一开始只是将视为可以与佛教、印度教相容的宗教。这种情况并不鲜见,比如同时代出身于穆斯林家庭的郑和,就因为也同时接受过佛教思想而让后人困惑于他的信仰。

郑和在信仰上的模糊处理,与他所处的环境有关。毕竟在明朝国民信仰佛教、道教等本土(化)宗教的情况下,一个将自己用排它信仰封闭起来的虔诚穆斯林,在政治上几乎是没有空间的。同样基于考虑到环境,一个原本应信仰佛教(也可以是印度教)的三佛齐王族,在是否做一个穆斯林问题上的犹豫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种转变虽然可以获取伊斯兰势力的支持,却也可能丧失其在原来马来族群中的号召力。一个中国人较为熟悉案例,就是太平天国。尽管洪秀权“改良”过的基督教组织(拜上帝会),初期曾帮助太平天国取得成功,但最终却还是因没有办法兼容儒家文化,而丧失了社会基础(从而导致失败)。

不管马六甲王国的创立者在信仰上是否经历过纠结,在大历史层面上,马来世界的伊斯兰进程都已拉开了序幕。与志在整个马来世界的爪哇人(满者伯夷)不同的是,马六甲王国的创立者暂时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受限于人口潜力,力图在马来半岛及新加坡海峡扩张是比较现实的目标。最终马六甲苏丹国也做到了这一点。当然,这个方向是一定会受到暹罗阻击的。至于有没有什么战略窗口,能够帮助马六甲王国做到这点,后面会有解读。

再来了解一下马来半岛基本的地缘结构。今天的马来西亚共分为十三个州,以及吉隆坡、布城、纳闽三个联邦直辖区。十三个州中,又有9个直接由原来的苏丹国转变而来,并由这些旧统治者担任元首。以示区别的话可以将之命名为“苏丹州”。 以中国内部一级行政区来做对比的话,大体可将马来西亚这三种行政区对应为:自治区(苏丹州)、省(州)、直辖市(联邦直辖区)。


当然,马来西亚的情况跟中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种类比只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罢了。比如在中国,自治区在地缘政治结构中,客观上处于边缘地位,而马来西亚的苏丹州,则决定着国家的命运。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每个“苏丹州”的元首,尊号都为“苏丹”的,玻璃州市和森美兰是两个例外。至于为什么会成为例外,我们后面会解读到。

在整个马来半岛,最引人注目的点应该就是半岛最南端的新加坡了。这个据守马六甲海峡入口的城邦国家,其实并不是半岛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岛屿——“新加坡岛”。其与马来半岛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柔佛海峡”(最窄处仅1.2公里)。与新加坡岛一起横亘于马六甲海峡入口的,还有与之隔“新加坡海峡”相望,由数百个岛屿组成的“廖内群岛”。


新加坡海峡之名得自于“新加坡”,柔佛之名则得自于与新加坡一水之隔的马来西亚 “柔佛州”,二者之间的关系类似于香港与深圳。柔佛州之名得自于“柔佛苏丹国”。在马六甲解体之后的“后马六甲苏丹国”时代,柔佛苏丹国一直是整个马来亚诸伊斯兰政权的领导者。其领土不仅包括今天的柔佛州,也包括新加坡和今属印尼的廖内群岛。

新加坡与廖内群岛的地缘政治归属,归根结底源自于二者之间的那条海峡。新加坡海峡的平均宽度要十倍于柔佛海峡,使得它而不是柔佛海峡成为了马六甲海峡的入口。19世纪初,新加坡岛和廖内群岛都还处在“柔佛苏丹国”的统治之下。在英国立足马来亚、荷兰控制苏门答腊、爪哇等马来岛屿的情况下,双方对马六甲海峡控制权的争夺也日趋激烈。最终“主航道中心线原则”这一看起来最为公平习惯规则,决定了二地的政治归属。航道北侧的新加坡岛(及其附属小岛)成为了英国殖民地,荷兰人则得到了廖内群岛,并与其它“荷属东印度”殖民地,在1949年整合成为了今天的印度尼西亚。


在这场殖民盛宴中,没人会在乎土地原来主人——“柔佛苏丹国”的想法。不过这个苏丹国,在马来西亚的地缘政治史中,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新加坡和廖内群岛这两片今天不为马来西亚所有的岛屿,对马来西亚来说,也有着不一般的意义。至于为什么这样说,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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