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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时代 | 荷兰的远东经略及澎湖列岛的地缘定位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文 | 温骏轩            辑 | 尘埃  兆斌  毛毛

在大航海时代,荷兰的存在有如威尼斯的升级版。尽管中国人在汗牛充栋的典籍中,找到的“共和”二字来翻译republic一词,并似乎能够将中央之国的“共和”史上溯到西周,但本质上说,其与泊来的“共和”内涵,实有很大区别。就威尼斯与荷兰,两个不同时代 “共和国”代表的情况来说,商业属性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贸易活动中所追求的契约精神以及平等关系,奠定了政治共和的基础。并反过来,促使政治更加清晰的服务于商业利益。在这种价值观指导下,荷兰人与威尼斯人得以不受意识形态(宗教)之争的束缚,借助更纯粹的商业手段称霸一时。


在取代葡萄牙,成为日本闭关后唯一指定的“南蛮贸易”合作国之前,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荷兰,便已前往平户展开贸易了。可以说,在这个属于荷兰人的世纪(17世纪),任何葡萄牙人的利益所在,都是荷兰人的蚕食对象。就东亚的情况来说,双方的争夺并不仅仅限于日本,葡萄牙人千辛万苦得来的澳门,更是荷兰人的觊觎对象。甚至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式成立的前一年(公元1601年),两国就已在澳门海域交过火。此后的20余年间,荷兰人又展开了四次军事行动。


荷兰人未能在中国沿海获得一个立足点,包括在澳门的失败,主要是因为葡萄牙治下的澳门,已经与明朝政府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在敏感的传播天主教问题上,葡萄牙和教廷的使者们完全没有了在日本的强势,更多是以不触怒中央帝国敏感神经的心态谨慎推进。那些源自欧洲的科学技术,成为了天主教徒们敲开紫禁城大门的秘密武器。在这个过程当中,最为知名的人物当属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利马窦,以及明朝官员徐光启了。前者因其科学素养,得以进入中国宫廷发挥影响力,而他的合作者徐光启,则受其影响成为了一名天主教徒,并被后世定义为一名科学家。


利玛窦与徐光启


今天,魔都上海最著名的商业中心之一“徐家汇”,其名称便是源自徐光启。身处上海之西徐家汇,之所以上海开埠后被优先开发,正是基于定居于此的徐氏家族,在此传承200余年的天主教信仰。使之成为天主教在上海的传播中心,以及法租界扩张的方向(法国为天主教国家)。也可以说,徐光启肯定没有想到,自己当年的一个决定,对后来上海的城市格局造成了重大影响。当然,一如在日本的情况一样,葡萄牙人和罗马教廷的努力虽然有所收获,但总得来说只是为两国的文化增加了一丝丝多样性罢了。


徐家汇天主教堂


本质上,保守的中国和日本,都只需要保留一个对外窗口。这一心理不仅使得日本选择了荷兰,亦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没有办法让明朝政府也租借给它一个 “澳门”。只是基于世界对中国商品的渴望,放弃中国市场对荷兰人来说,肯定是不能被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是在远离中国东南海岸线的外海上,寻找一个岛屿作为跳板。说到这里,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台湾了。不过这个最初被选定的跳板,并不是大家熟知的,曾被荷兰占领的台湾岛,而是台湾与福建之间的“澎湖列岛”。



作为台湾海峡当中的唯一一离岸岛屿,澎湖列岛位于台湾海峡中线以东,距离台湾岛的直线距离为45公里;距离相对应的福建厦门,亦不过140余公里。包括64个大小不一的岛屿,其最大岛屿为面积64.24平方公里的澎湖岛。虽然以“大陆思维”来看,面积达36192平方公里的台湾岛,似乎才是最应该抢滩的桥头堡,但就控制贸易线这点来说,澎湖列岛却更居性价比。


对于贸易者来说,一片没有被开发的陆地吸引力并不大,更有可能遭遇原住民势力的威胁。反之,类似澎湖列岛这样体量不大,且岸线蜿蜒、拥有天然避风港的岛屿,会更有利于控制及作为贸易据点。更重要的是,对于前往中国北方、朝鲜半岛以及日本的商船来说,台湾海峡同样是必经之路,控制了这个点,荷兰人就可以有机会从葡萄牙人的东亚贸易中分一杯羹,甚至全面压倒对手了。


当然,如果有得选得的话,荷兰人肯定更青睐于厦门岛或者与之相邻的金门岛的。只不过,这样的位置显然没有办法躲过北京的视线。3个半世纪后,金门之所以成为了台湾割据政权的一部分,仅仅是因为大陆需要它作为一个纽带,让台湾主动抹平海峡的间隔。这个极具地缘意味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再把眼光放远些的话,未来在海峡两岸解决政治分歧、台海隧道被提上议事日程后,连通厦门-金门-澎湖-台湾南部的线路,将会是备选方案之一。


台海通道方案示意图


回到澎湖的话题上来。与台湾岛不同的是,澎湖列岛并没有被我们统称为“高山族”的原住民存在。宋元时期,源自福建泉州地区的移民开始迁居于澎湖。在元朝政府准备经略海洋,甚至攻取日本的大背景下,澎湖以“澎湖寨巡检司”之名,进入了中央之国的统治序列。尽管这在当时并非是一个行政常设机构,而更像一个军事管制区的设置。


然而无论中央之国的统治者是元是明,在维持海洋存在这一点上,始终缺乏足够的动机,很容易因为管理成本的原因而放弃。明朝开国封禁海疆之时,鉴于岛上之民难以管理,曾经一度放弃对澎湖的统治,将岛上之民尽数内迁于福建。问题是,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既然中央之国无法通过海禁政策,真正阻止海上走私现象的存在,自然也没有办法让澎湖列岛,重新为那些来自福建的“天朝弃民”所利用了。


当汪直所代表的“假倭”,将中国东南沿海作为经略方向后,扼守台湾海峡的澎湖列岛,成为了倭寇南下的必经之地及补给地。在明朝政府方面看来,澎湖俨然已经成为倭寇为患帝国的重要跳板。在汪直被诱杀,倭患趋于平复之后,明朝政府再次取得了澎湖的控制权。这一次,明朝方面意识到,内迁之策治标不治本。若想让台湾海峡安宁,必须对澎湖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于是,“澎湖寨巡检司”这个行政标签,复又出现在这组岛屿之上,并加强了行政管理(1563年)。


类似的权衡与反复,同样出现在中央之国对台湾岛的态度上。公元1683年,清朝收复台湾之后,使有意见认为应该“迁其人,宜其地”。很显然,作出这种建议的朝臣,并没有汲取澎湖的教训。所幸这种缺乏战略性的意见,并没有被帝国中央所采纳。施琅的“弃之必酿成大祸,留之诚永固边圉”的说法,打动了当时的康熙大帝。更为重要的是,当时的台湾岛经过上百年的开发,已经足以自给,并不会增加中央财政的负担。


公元1604年,攻取澳门不利的荷兰舰队,转而将目标指向澎湖,试图在这个远离大陆岸线的岛屿,以贸易之利及对相关官员的贿赂,复制葡萄牙人谋取澳门过程。如果时间再倒退几十年,在明朝政府未对澎湖进行有效管理的情况下,荷兰人的想法并非没有可能成功。只不过,在澎湖已明确归入中央之国行政体系的情况下,负有军事守卫职责的明朝官员,并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而荷兰人在明确被拒绝之后,亦没有敢贸然采取军事行动。


从大历史的角度说,即使荷兰人这次能够在澎湖立足,对后来的历史也没有大的影响。因为在中央之国的周期律里面,原本没有任何影响的台湾及其附属岛屿,很快就要成为地缘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了。只不过,从荷兰人的角度来说,在这场改变中央之国地缘格局的变化中,自己似乎成为了牺牲品。抛开领土双方的既定立场,事件的复杂程度,的确远非只用侵略与反侵略的思维定式来概括那么简单。当我们把台湾岛及其在17世纪的命运,放置在“大航海时代”这个大背景中来审视,一切就会清晰的多,而这也将是下一节的解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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