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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视角下的印加帝国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文 | 温骏轩            辑 | 安妮   毛毛  尘埃


 对于动物来说,没有什么比吃一顿饱饭更值得期待的了。如果你觉得这个梦想不值得一提,那肯定是因为你吃得太饱(不信把自己饿上三天试试)。有了土豆和羊驼,生活在安第斯山区的美洲人,看起来已经可以解决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当然,人类既然是万物之灵,自然不会简单满足于吃饱的。


欲望与欲望的满足,是人类追求进步的源动力。从这个角度来说,吃饱和吃好,一个是存在的底限,一个则是进步的动力之一。比如与饮食丰富的雅典人相比,斯巴达人的饮食是苦行僧式的。斯巴达军人食用的一种用猪血、猪肉和醋混合制做成的“黑汤”,几乎就是用来让人断绝食欲的典范。


(黑汤


尽管斯巴达人作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曾经影响过很多后人,但具体到文明遗产,你会发现我们现在所讨论的古希腊文明,很大程度都是由不管在饮食还是作风上,都更加奢侈的雅典所产出的。


单从作物的品种来说,印加人和其它美洲原住民们吃得并不比旧大陆的人类单调。甚至还能够享受到,后来让旧大陆人为之着迷的:可可、烟草、辣椒等食物的刺激(嗯,烟草算是一种食物吗?也算是吧,只是食用方法有点特别)。


虽然美洲大陆相对于旧大陆来说是封闭的,但美洲内部却不存在这种绝对的地理障碍。土豆、玉米、可可、烟草、蕃茄、南瓜、辣椒、棉花、花生。。。。这些在不同地点培育的作物,在“前哥伦布时代”就已经散布于美洲的各个角落了。换句话说,生在吃货帝国的我们,既不用担心印加人的餐桌上只有“土豆”,也不用担心自称“玉米人”的玛雅人把玉米吃到腻。


如果一个品种没有出现在其它地区,那么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可能只是不需要。比如从地理环境来看,美国所控制的那片土地,尤其是“美洲大草原”,应该是很适合畜牧羊驼的嘛。问题在于,在漫山遍野的野牛没有被吃完时,北美印第安人为什么要自己去进化成一个“游牧者”呢?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美洲原住民们似乎对叶菜没有什么爱好,尽管他们为这个世界贡献了半数以上的作物品种,但中国人喜欢吃的绿叶菜里面,几乎就只有“地瓜叶”这个红薯的副产品来充当代表了。当然,绿叶菜并非无可替代的。人类就算不吃绿叶菜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比如很多美国人不吃绿叶菜,照样也能活得很好(最起码他们还有蕃茄酱)。


吃货们会更关心食物的品类及营养搭配问题,喜欢政治的人则会不屑这样考虑问题,对于心系天下的政客和政治爱好者来说,就算你把食物的品类与文明进步之间的关系,描述的天花乱坠,他们也会认为让所有人都吃饱,远比吃好更为重要。


厚此薄彼总是不对的,既然我以一个“吃货”的身份关注了前一个问题,自然也是要从政治角度,帮助印加人考虑一下粮食安全问题的。

不管种什么也好,耕地的面积都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发展的前提是要聚落更多的人口,而聚落人口的基础,就是要有足够的耕地。即使是古希腊这种看起来商业属性显著的文明也是如此。在山多地少的希腊,海外殖民的最初动机,就是获得粮食和新的土地。即使后来通过对海洋贸易的控制,很多希腊殖民地的“工商”属性,逐渐压倒了 “农业属性”,但从更高层面来看,支撑希腊文明发展的基础,还是在于它所能辐射的区域,有足够其消费的粮食产出。
 

土地肥沃、淡水资源丰富的冲积平原,向来是人类发展文明的温床,以至于产生了“大河文明”的说法。然而在安第斯山区,高平原属性“阿尔蒂普拉诺高原”,却没有这方面的优势。这片整个安第斯山脉上最大的平原,核心区是被“乌尤尼盐沼”所覆盖。对于旅游者和摄影师来说,这片面积空旷、盐层表面覆盖着浅水的盐泽,是美到让人窒息的“天空之镜”。然而除了有机会为安第斯人提供食盐以外,盐泽及其周边地区并没有开垦的价值。


(乌尤尼盐沼


缺乏适宜的大平原,使得安第斯先民们,只得把种植作物、聚落人口的希望放在那些小型河谷中。问题在于,那些分散的小型居住点,对文明发展的贡献是极其有限的,即使它们加起来的人口总量很大(从这个角度说,今天中国热衷于城市化,及制造特大城市,战略方向上并没有问题)。在粮食整体供应不足的光合文明时代,除了少部分贸易极其发达的城市,大部分城市必须依托周边足够的耕地,才有机会壮大自己的人口规模。 

创造性的发明出了“水上农田”模式的阿兹特克人,得以营造出了人口数量达到30万的中心城市。同样生活在山谷之中的安第斯人并没有这样做,而选择了一个“三维”的方式来扩张耕地面积。之所以说这个方法是“三维”思路,是因为印加人并没有把视线局限在河谷平原及湖泊上,而是选择了两侧山地要土地,具体来说就是营造“梯田”。


最初见到印加人梯田的欧洲人,无不为这种创造性感到惊讶。这主要是因为,在不缺乏冲积平原,甚至本身就是以“大而平坦”而著称的欧洲,并没有发展梯田技术的紧迫性。相比之下,在中国南方的丘陵地带,梯田技术的产生就自然的多了。

印加人之所以能够在诸多安第斯部族中脱颖而出,与他们率先掌握(最起码是规模化使用)梯田技术有关。印加人会用石头在河谷两侧陡峭的山坡上,阶梯式的垒出一道道石墙。这些高达2-5米的石墙与山坡之间,先会填充进碎石和泥土,然后再铺上一层肥沃的火山土做种植层(安第斯山脉中段拥有丰富的火山资源)。


(印加人的梯田


降水是影响农业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印加人选择的那些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河谷,年平均降水一般在500-1000毫米之间(以库斯科为例,其年平均降水在800毫米左右)。应该说,这样的降水区间不会过量也不会过少,是很适合农业发展的。唯一的问题在于,印加人要如何人工干预这些自然降水的分配,以使土豆们能够愉快的在梯田中生长。对于已经想到用梯田来扩张耕地的印加人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在河谷之中,河流之水的主要来源,在于那些山坡之上的降水。换句话说,印加人所要做的,就是在更高海拔处,用他们营造梯田的技术兴建水库,以截流那些原本注入河谷的降水,并用水渠将之引入梯田。


今天,我们仍然能够在安第斯山区,看到还在使用状态中的梯田以及灌溉系统。事实上,在梯田上精耕细作的印加人,对这项技术的运用并不止于在种土豆这件事上。当然,印加人在梯田中种的品种肯定不止土豆了,让我们感到惊讶的,并不是梯田上种植了南瓜、辣椒等其它作物。一个鲜为人知的情况是,印加人的食盐也是通过梯田获取的。


食盐作为人体必须品,有着无可取代的重要性。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无论出于内部管理,还是外部博弈的需要,往往都会将“盐”被当成一件重要的战略武器。尽管乌尤尼盐泽所出产的盐,理论上足以供应印加人食用,但必须注意的一点是,印加帝国要到16世纪初才扩张至此。


资源分配从来不是一个总量对应的关系。就像今天地球上的粮食产量,足以让70亿人口吃饱,但在局部地区仍然有可能因为战乱和天灾饿死人一样。在库斯科一带高山谷地中蓄积力量的印加人,如果不能解决自己的食盐安全问题,是很难发展成一个帝国的。

好在除了出产于低地(或者相对低地)的海盐、湖盐以外,高山之中也会有天然的盐泉存在。在我们熟悉的世界中,先秦时生活在四川盆地东部山区的“巴人”就是因开采盐泉,并向周边国家出口而致富。如果没有境内盐泉在经济上的助力,以巴国所处那片山地的农业潜力来说,是很难让它在地缘政治舞台上显露存在感的。今天,我们仍然能够在重庆巫溪一带,看到古老盐场的遗存。值得一提的是,巴人与盐的这层特殊关系,也为“盐”在中国留下了一个地缘色彩浓厚的俗称——盐巴。

巴人用来从盐泉中提炼食盐的方式是“煮盐”,这一方法通行于世界很多地区,甚至包括一些海盐产地。相比之下,印加人获得食盐的做法就要巧妙的多。刚才我们也说了,印加人的梯田技术,除了帮助他们种土豆以外,还解决了食盐问题。具体做法,是将山地中找到的盐泉利用水渠引入到梯田中,然后通过自然曝晒的方式获得食盐。如果去安第斯山区旅游的话,远远望到一片白花花而不是绿油油的梯田,那么你可以告诉周边的小伙伴,你们看到的不是棉花而是盐。


(盐田


目前秘鲁最知名的古盐田,是位于库斯科城西北30公里处的“马拉斯盐田”。如果你再顺着盐田附近的“乌鲁班巴河”,向西北走50公里处的话,还可以参观到最后也是最完整的印加古城——马丘比丘古城。这座始建于15世纪,侥幸躲过西班牙人破坏的印加古城,外围层层环绕的梯田,能够让你更直观的感受到印加文明的风貌。


(马拉斯盐田


光有盐的巴人,虽然有机会显露自己的存在,但却并没有机会参与先秦的争霸。依靠梯田解决了粮食和食盐安全的印加人,看起来底气就足多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对于印加人来说,他们的世界就是南美。在旧大陆,河流往往也是族群迁徙和文明扩张的天然路径。比如被认定发源于黄土高原的华夏文明,便是沿着黄河一路向东扩张至华北,并形成最初的“中央之国”概念的。植根于安第斯山脉的印加帝国,境内很显然会有许多河流的上游,那么印加人会不会也沿着这个路径扩张呢?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库斯科城是印加人最初的政治中心,那么看看这座城市所依托的河流属于哪个水系,也许能够帮我们指明方向。与许多城市一样,库斯科的名字也来源于其境内的一条河流——库斯科河。简单点说,库斯科城和滋养城市人口的梯田,都成长于库斯科河谷中。这条印加人的母亲河,距离其东南方向的“的的喀喀湖”,直线距离不到300公里。从位置上看,我们很容易认定库斯科河应该是“的的喀喀湖”的一条上游河流。而印加人扩张的自然方向也是指向阿尔蒂普拉高原。


(南美洲河流分布图


然而库斯科河的流向却并非是东南而是西北。这意味着库斯科河谷恰好处于“阿尔蒂普拉高原”的分水岭这外,与农业条件良好的“的喀喀湖”地区,以及盛产羊驼阿尔蒂普拉诺高原腹地,并不属于一个版块。如果以地缘政治学家们所认可的,以自然地理属性决定政治分割线的标准来看,今天的秘鲁能够得到半个“的的喀喀湖”,并让“阿尔蒂普拉高原”那个“玻利维亚高原”的别称,变得不那么名符其实,实属是占了便宜的。最起码后者的板块完整性,因此而受到了破坏。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库斯科河到底流向何方呢?不要着急,顺着河流下行50公里后,答案很快就会显露出来。在这里,库斯科河将汇入另一条在印加文明中颇具知名度的河流——“乌鲁班巴河”。至于它为什么知名,其实刚才的内容已经提到过了,因为乌鲁班巴河谷中,保存于印加文明最后的圣城——马丘比丘。


(印加帝国地缘结构图


马丘比丘的存在看起来验证了我们刚才的推断,印加人的确曾经沿着河谷扩张他们的帝国。更让人激动的是,乌鲁班巴河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它是世界上流域面积最大的河流——亚马逊河的上游之一。要知道,亚马逊河的流域面积可是有将近700万平方公里。考虑到印加文明在南美科技树上的身位,已经比亚马逊地区那些只能简单种植木薯的原始部落高出了一个层级。如果顺着河流、水网扩张的话,一个面积在世界史中都能排进前列的帝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遗憾的是,上述假设并没有发生。亚马逊河流域在历史上,的确被沿着河网进行过开发,并成就了后来领土排名世界第四的巴西。然而这一切,是等到葡萄牙人到来之后才开始的。并且葡萄牙人的扩张,是从亚马逊河流河口,自下而上反方向推进的。至于在河流上游,看起来更有机会先发(虽然最后还是免不了覆灭)的印加人,为什么没有做到这一点,印加帝国的扩张路径又有什么样的规律可循,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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