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帕斯草原
文 | 温骏轩 辑 | 安妮 尘埃
在梦想海外再造中华者眼中,大片无人居住的温带平原,应该是最值得憧憬的了。不过对于大航海时代的殖民者来说,他们更希望的是看到人,尤其是已经对所在地进行过深入开发的国家或者部族。
有限的人力资源,决定了最初的海外开拓者,并不是以狭义的“殖民”,也就是移民作为目的,而是以追求贸易利益为诉求点。事实上,即使是同时代的中央之国,人力同样是最值得珍惜的,并没有多到要移民解决人口压力。
整个世界的人口压力出现,很大程度与美洲高产作物的传播有关。这意味着,最起码在“教皇子午线”还能主导世界时,航海者的主要目的还是寻找可供交易的资源,以及可以合作的贸易伙伴。
当然,在弱肉强食的海洋世界里,商与盗的区别一直不能算是泾渭分明。如果潜在的贸易伙伴看起来虚弱不堪的话,那么强大的一方是不会介意,依靠武力去掌控一切的。
(秘鲁总督区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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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不幸的是,因为隔绝而与旧大陆拉开了技术代差的美洲文明,遇上的是刚刚在伊比利亚半岛战胜异教徒,认定武力征服和意识形态改造是最有力方式的西班牙。后者毁灭性的改造,使得美洲文明很快成为了传说,直到考古学家们再次把他们发掘出来。
从寻找人和文明的角度来说,选择在大西洋海岸线探索,并最终发现拉普拉塔平原的西班牙探险家是不幸的。相比皮萨罗在“中安第斯”地区的收获,拉普拉塔平原的收获是让人失望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反映到西属美洲的地缘政治结构上就是:印加的财富能够让秘鲁第一时间脱离政治中心在墨西哥的“新西班牙”,建立与之同级的总督区。而拉普拉塔地区,则要等到2个半世纪后的1776年,才勉强脱离利马的控制,升级为总督区。
(拉普拉塔地区地缘结构图)
上一期这张图忘记标上乌拉圭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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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当年沿拉普拉塔河上溯探索的西班牙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失望的景象呢?答案是“草原”,并且是没有什么人烟而牲畜的大草原。
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最广为人知的地理标签并不是“拉普拉塔”而是“潘帕斯”。整个平原的南部被贴上了“潘帕斯草原”的标签,北部则被标注为“大查科平原”。二者的面积相当,大体可以巴拉那河右岸支流萨拉多河中游为分割线进行分割。
对于旧大陆的人来说,草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那些驰骋草原的游牧者,甚至成为了边缘文明挥之不去的阴影。幸运的是,只有“草泥马”而没有真正“马”的新大陆,并不存在游牧威胁。
欧洲人不需要担心,在美洲草原上遇到的那些长相与亚洲游牧者颇为相似的部落,会给他们带来一场新的“黄祸”。相比之下,后来的美国人,在面对那些已经娴熟掌握骑马技术的印第安部落,要头疼的多。
在拔开历史迷雾之前,我们首先要解决一个基础问题:为什么在拉普拉塔会出现草原?在旧大陆,游牧威胁或者说草原地带,主要分布于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被称之为“欧亚大草原”。这条从大兴安岭一直延绵到喀尔巴仟山脉的草原地带,降水量一般不超过500毫米。
(南美降水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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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雨线以下,低温旱生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将压倒乔木成为优势物种。即使在游牧经济已经完全边缘化的当下,搞清楚这一点仍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在注意环境保护的今天,一种错误的努力,就是在原本只适合草本植物生长的土地上,强行植树造林。尽管初衷是好的,但错误的方向将使得整个过程变得事倍功半,并且不具备可持续性。
年平均降水量低于500毫米,高于300毫米的地区气候,被归类于“半干旱气候”类型。欧亚大草原整体的半干旱属性,使得这片草原获得了“干草原”的标签。同时,由于庞大的面积以及在旧大陆地缘政治中强烈的存在感,又使得欧亚干草原得到了一个“典型草原”的标签。如果以之为参照标准的话,西班牙人在潘帕斯所看到的草原,就算是“非典型草原”了。
这看起来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潘帕斯草原及整个拉普拉塔平原的年平均降水,几乎都在500毫米以上。并不是说高降水就一定不能够出现草原气候。
在热带草原气候区,尽管年平均降水维护在700-1000毫米区间,但由于降水过于集中在雨季,一般的乔木很难熬过漫长的旱季,更不要说成林了。稀少且长相奇特的树木,半年充满生机,半年又被死亡阴影所笼罩,是中国人通过“动物世界”所了解到的,关于非洲热带草原最直观的印象。
(热带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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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必须注意的是,一个区域的生态环境并非一成变的。无论在热带还是温带,人类活动的干预,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尤其对于需要漫长生长期的森林来说。
比如在海南岛,如今就有大约15%的土地呈现为“热带草原”状态,而覆盖这些草场的原始植被其实都是雨林。
在人类文明发展中,起着核心作用的温带地区,这种情况就更加的普遍了。历史上曾经森林成片,后来因砍伐过度变得黄土漫漫,如今又开始逐渐开始修复生态的“黄土高原”就是典型的案例。
事实上,从生态的角度看,温带文明的发展,很大程度可以被认定为就是对森林的开发。因为适合森林生长的土地,通常也适合草本或者禾本植物,以及灌木生存。只是说在自然竞争状态中,如果水量充足并且均匀的话,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的乔木,往往会更容易垄断阳光和水资源。
历史上,通过刀耕火种的方式,大片温带森林被开发成了农田或者牧场。在东亚和西欧,这一进程持续了几千年。
只不过在雨热同期的东亚,人类更倾向于把消灭森林后的土地变身为农田;而在气候更加湿冷的欧洲,森林退化后所让出的来的土地,则有很多变身成为牧场,成为草本植物和牲畜的乐园。
对牲畜来说,在这种条件下培育出来的多汁牧草,无论在质量还是产量上都要高于欧亚干草原,特别是条件恶劣的“东干草原”(阿尔泰山以东部分)。鲜嫩多汁的牧草,尤其利于提高奶产品的质量,以至于我们在市面上所购买的欧洲奶制品,在蛋白质含量上要明显高于同类型的国内产品。
必须指出的是,放养状态下产出的中国奶制品,之所以品质不如欧美乃至澳洲,本质是因为条件更好的土地,都被开垦为农田的。如果中国人一定要把雨热资源优越、土壤肥沃的农田,变身为草场的话,同样能够提高自己畜牧产品的质量。
历史上,蒙古人就曾经把大片中原及江、淮地区的农田变身成为了牧场,以维持他们的地缘属性。悲剧的是,在元朝末年,这些弃耕育草的南方草原,却反过来帮助王朝的掘墓者解决了机动性的问题,使得以朱元璋为代表的起义军,能够建立强大的骑兵。
当然,由于农田的产出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创造更多的财富,而华夏民族又极为重视种族的繁衍,类似情况在历史上并不多见。
然而潘帕斯草原的形成,却并非源自于人为的干预。“潘帕斯”这个名字并非是西班牙人所取,而是从当地土著居民那里听来的。在土著语中,潘帕斯就是“无树的草原”的意思。这意味着,这片在当时几乎未被开发的处女地,原始的状态就是草原。这一切的发现,又与“雷电”所引发的火灾有关。
(全球雷电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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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上,热带地区是雷电爆发频率最高的地区,占比超过70%。这当中发生频率最高的,是全球两大雨林之一的“刚果雨林”(面积仅次于亚马逊雨林)。不过全年无旱的高降水,使得热带雨林地区的雷电,并不会频繁的转换为火灾。
在热带地区以外地区,雷电灾害最为密集的就是潘帕斯草原,其密集程度甚至超过了热带属性的的亚马逊雨林。如果说,热带雨林气候区多到要溢出来的降水,能够有效阻止雷电变化为火灾的话,那么降水没那么多的的潘帕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如人类的大规模砍伐,会让需要较长生长期的森林退化一样,过于频繁的森林大火,同样能够破坏乔木们繁育后代的努力。相比之下,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生命力就要顽强的多了。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很好的帮助我们认识到了这一点。
既然潘帕斯草原在降水问题上,要比“典型草原”优越的多,那么它在感官上与中国人通常从蒙古高原得来的草原形象,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高”。
(潘帕斯高草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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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更多的降水能够促进草的生长,适配出更为优质的牧草品种。生态学中,一般把1米以上的草称之为高草;30厘米以下的称之为矮草由于降水量少。以这个标准来看,蒙古高原的大部分草场,都只能被归类为“矮草草原”。
每一个游牧者,都希望自己的牛羊能吃到最肥美的牧草,长久以来,“风吹草低现牛羊”是北亚游牧民族所最为憧憬的草原场景。然而即使在水资源最为丰富的“呼伦贝尔草原”(因为在大兴安岭山麓),最高的牧草也不过1米多。
反观整体温润的潘帕斯草原,牧草的高度比肩姚明则是非常平常的事情。比如潘帕斯草原原产的典型草种,被中国人称之为“蒲苇”的“潘帕斯草”,植株高度就能够达到惊人的三米。这使得潘帕斯草原在类型上被认定为是典型的“高草草原”。
右侧(蒲苇\潘帕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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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潘帕斯草原并不是地球上唯一的“高草草原”,在北美也有一片“高草草原”。关于这片草原的观察成果,可以为潘帕斯草原前世及未来走向提供参考。
(美国原始草原类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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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影效应”的作用下,从落基山脉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美国腹地,的降水呈现出“西低东高”的走势。这片腹地的西半部,就是之前已经解读过的“美国大平原”。只是要再次强调的是,所谓“大平原”只是当年为了开发西部所做的有意误导,这片平原最准确的命名应该是“美国大草原”。
“美国大草原”的西部边界是明确的,那就是落基山脉东麓;至于东部边界则相对模糊。一般被认定在西经97度一带。其实地势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明显的边界,简单点说,当我们在地形图上,找到500米的等高线,就等于找到了美国大草原的东部边界。
(美国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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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想在直观的感受下“美国大草原”的范围,则可以在美国行政图上,试着找下靠近加拿大的“北达科他州”东界,并将其向南拉出一条纵线,一路延伸至墨西哥湾。
按此方法在地图上拉出的这条纵线,大致也是美国本土的地理中线。在地理中线以西的“美国大平原”上,草原的原始形态还可以再细分为丙种类型。
一种西部,呈现出和北亚半干旱草原类似状态的“矮草草原”;另一种是在“矮草草原”与“高草草原”之间,充当过渡带的 “混合草原”。
没有被纳入“美国大平原”范围的“北美高草草原”,则成长于这条地理中线以东,至密西西比河上游之间(密苏里州及其以北地区),海拔在200-500米区间的土地上。
600-1000毫米的降水,保证了高草生长所需要的水资源。然而这毕竟是乔木生长的优势区,与“潘帕斯草原”一样,“北美高草草原”同样需要一个外来干预者,帮助他们战胜森林。助力北美高草获胜的推手,仍然是频繁发生的野火。
今天,由于美国西进运动的开发,人类只能在堪萨斯州、密苏里州等地的一些小型保护区内,一睹北美高草草原的原始风貌了。
一个必须正视的客观情况是,由于周边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这些美国“高草草原”保护区中的野火频率,已经被大大降低。以至于为了维持其原始生态、保护者们甚至会定期在草原上放火,以抑制树苗的生长。不过这些圈养状态下的高草草原,却能够为我们探知潘帕斯草原的形成原因,提供有利的证据。
今天,对水资源要求更高的“牛”,是潘帕斯草原上最为优势的物种,其实数量甚至比草原上的人口还要多。如果说类似呼伦贝尔草原的亚洲草原,能够呈现出的是“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象,那么在降水条件更好的美洲高草草原,很可能风吹过去你也是看不见牛羊的。
不过在西班牙人抵达潘帕斯之时,这种景象他们是看不到的。因为不要说是牛羊,甚至安第斯山脉所出产的羊驼,都没有在此大规模生存的迹象。
在没有畜牧经济的情况下,想在草原上讨生活,最原始的方式就是渔猎。问题是渔猎生活所能够蓄养的人口以及财富是微不足道的。至于在中安第斯地区,借助梯田壮大的印加帝国,有没有机会向这片温带草原,播洒农业经济的种子呢?
纯粹就地理范围来说,印加帝国其实已经触及到了潘帕斯草原的边缘。换句话说,如果有足够的动力,印加帝国是可以扩张过去的。
然而两个原因,决定了印加帝国会放弃这一想法。首先是与绝大多数征服者一样,印加的统治者同样将目标锁定在对人的征服上。既然潘帕斯草原还处在尚未开发状态,这样一片“荒芜”的土地对于一个还没有呈现出人口压力的帝国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其次,印加人即使想做一个拓荒者,那些生长在梯田中的作物,以及业已成型的一整套农业技术(特别是灌溉技术),都需要重新适应新的环境。很显然,这个过程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当然,假以时日的话,随着人口的增长和竞争的压力,印加人或者其它美洲原住民,未必没有机会找到适应潘帕斯草原的生产模式,毕竟相比亚马逊平原,拉普拉塔河平原的气候,要更容易产生农业文明。
只是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后,再做这种假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些从旧大陆引入的人和动物,很快成为了这片草原的优势物种,并使得潘帕斯草原地缘特色,比之南美洲的其它地区更加接近欧洲。至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更为神秘的“大查科平原”又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最后祝大家在这一个月期间看球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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