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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伊塞克湖盆地与楚河河谷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感慨完政治的无情之后,我们又要把视角拉到到大历史的层面了。相信特克斯河谷能够孕育出伊犁河谷最好的草原,让很多朋友感到意外。其实在伊犁河谷和准噶尔盆地,产草量最高、整体环境最好的草原,往往就在特克斯河谷这样的中山带。这样的海拔,即能保证有充足的降水(雪水),又不至于温度过低。那些生成在中山带的山谷、盆地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普遍在冬季存在逆温层,比同海拔的其它地区,白天温度能高上5——10度。在天寒地冻、草木枯黄的冬季,这样的逆温层也是游牧民族窝冬的好去处(牲畜还有雪水可饮)。相比之下,海拔过高的山地草场以及海拔过低的山前草原,在温度和水资源上就有所不足了。  类似这样的中山带,在伊犁河上游地区可以说是大量存在的。特克斯流域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在于它处在这一海拔的区间是最大的。乌孙山与哈尔克山相对较宽的间距,让特克斯流域所产出的优质草原,在规模上能够更胜一筹。这也使得特克斯河谷,成为了乌孙核心部落活动的中心。乌孙人当年是怎么经营特克斯河谷的,我们已经很难考证了。不过他们还是给当地政府,留下了不少可以拉动GDP的遗存。  相比很多不封不树的蒙古高原游牧民族,乌孙人很喜欢“土墩墓”这种形式,也正是这些墓葬的存在,能够让我们更直观的感受乌孙人。在伊犁河流域遍布的乌孙遗迹中,数量最多、等级最高的乌孙古墓群,正是在特克斯流域。不过这种上有封土、下有墓穴,并有大量陪葬品的墓葬形式,并非乌孙人所创,而是因袭那些来自欧洲的游牧民族。具体的说,也就是被月氏赶走的塞种人。包括后来渗透此地的突厥人,也同样受此影响,为我们留下了不少土墩墓。  既然特克斯河谷是伊犁河谷中,最有可能成为核心板块的区域,那么即使单纯从辐射角度,乌孙人也不应该止步于此。向东控制尤尔都斯盆地中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在地缘结构上并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在汉帝国无力维持在西域的优势地位后,乌孙人甚至于渗透到了焉耆盆地。只不过,在汉、匈激烈博弈的情况下,一定要再向东延伸自己的领地显然是不明智的。真正能让乌孙人不用考虑地缘政治影响的扩张方向,还是在西线。  当乌孙人发现特克斯河谷这块风水宝地,并让羊群品尝过特克斯河畔的每一处牧草后,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在河谷的西侧,发现另一处体量上与特克斯河谷相当的高山盆地——伊塞克湖盆地。两个地理单元之间的分水岭是那么的单薄,使得游牧于特克斯河谷的部落,几乎没有理由不继续向西渗透。而鉴于特克斯河谷,是伊犁河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伊塞克湖及其周边地区,在大部分的历史时期,都是和伊犁河谷置于同一政权统治之下。事实上,乌孙人并不用去“发现”伊塞克湖的存在,在他们之前统治伊犁河谷的塞种、月氏两族,应该已经自然控制住这个高山盆地了。无论是谁,在追击对手的同时,就能够同时成为这两个地理单元的主人了。  尽管在游牧时代,乃至清帝国从准噶尔人手中,接收西域的时候,伊塞克湖区都算是伊犁河谷的附属板块,但在俄国人强势渗透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能够勉强保住半个伊犁河谷的中央之国,甚至差一点失去了整条特克斯河谷。当左宗裳为首的湘军,从“浩汗”国手中收复西域时,特克斯河谷和整个伊犁地区是被俄国人,以保障自身安全、帮助清帝国维持地方之名强行“代管”的。如果清帝国没有湘军这支中兴力量,强势收复西域的话,伊犁河谷被俄国人消化掉几无悬念。  然而在清帝国凭借湘军的出色表现,收复被费尔干纳盆地而来的“浩罕”国所占领的塔里木盆地之后,俄国人就不得不面对清帝国的交涉了。当自觉强占整个伊犁河谷无望后,俄国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就是留下特克斯河谷了。只是对于经略西域的中央之国来说,无论是让俄国人得到整个伊犁河谷,还是单单得到特克斯河谷,都会在南、北疆之间插入一个危险的突出部。由此对中央之国西北地缘安全,所造成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正是因为看到这点,当时负责和俄国人交涉的外交官员,宁愿在经济上承受更大的损失(俄国人以帮中国代管为名,索要军费),也要力保特克斯河谷不失。尽管我们现在看,觉得特克斯河上游还有一小部分在哈萨克斯坦境内,似乎不够圆满。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为中国的西北边疆线,划出这样一条相对平滑的边境线,已是相当不易了。  当然,如果包括伊塞克湖在内的,现在占据吉尔吉斯斯坦大部分国土面积的整条天山山脉,都能够留在中国境内的话,这条边境线应该会更加饱满一点。只是对于俄国来说,这将意味着他们几乎在整条天山山脉,都无法依据分水岭原则与中国划界。这对于处于强势地位,而又对分水岭极度敏感的俄国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至于说,如果依照分水岭原则,伊塞克湖以及现在整个吉尔吉斯斯坦,应该归属于中亚还 是西域,乌孙人当年以游牧逻辑扩张的区域,所扩张的西、南边境又应该在哪里,我们接下来再分析。
对于很多人来说,之前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天山腹地中那些高山盆地的存在。依照在东亚农耕区的思维惯性,大家在地图上审视天山南北时,多会把注意力放在那大片的低地上。不过伊塞克湖盆应该是个例外,由于伊塞克湖的存在,无论我们身边有什么样的地图,都不可能忽视它的存在。和大多数内陆湖泊一样,伊塞克湖也是个咸水湖。这在干旱的亚洲中部已经是常态了,作为一个平均深度达300多米,有九十多条河流流入,却无一条河流流出终端湖,伊塞克湖内要是没有累积相当量的矿物质,倒让我们感到奇怪了。这就好像有300多条河流供给的贝加尔湖,如果没有安加拉河(叶尼塞河上游河流)这根独苗帮着排水,这个世界上最大淡水湖的水质,估计也很难用来饮用和灌溉了。那样的话,经常幻想引贝加尔湖湖水,灌溉华北的朋友应该会相当失望了。  当然,伊塞克湖也并非没办法直接为人类所用,千分之六的盐度只能算的上微咸了(海水一般是百分之三),可以想见的是,这样大体量的湖泊,意味着多么大的渔业潜力。我们很难知道,乌孙人当初的食谱中,有没有产自伊塞克湖的鱼。不过对于游牧属性的他们来说,即使有也不会是食物的主要来源。事实上,伊塞克湖以及这片山地之上的其他湖泊,直到上世纪30年代才开始大规模的渔业开发。在此之前,无论是二千年前的乌孙人,还是现在占据此地的吉尔吉斯人,最吸引他们的,还是伊塞克湖周边可以用来放牧牲畜的,面积达2万多平方公里的湖滨草原。  一般来说,海拔越高,环境越恶劣。然而由于伊塞克湖的体量巨大,湖水调解湖盆小气候的作用十分显著,大部分湖面即使在最寒冷的季节也不会上冻(以至于有“热湖”之称)。这种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的气候,加上湖滨充足的淡水资源,使得伊塞克湖地区在人口承载量这项指标上,有机会完胜同处天山腹地,与之遥相响应的另一处高山盆地——尤尔都斯盆地。  对于当年的乌孙人来说,并没有强大的对手能够与他们争夺伊塞克湖地区。而到了亚洲古典文明期行将结束的19世纪末情况就有些变化了。伊塞克湖到底算是中亚游牧民族天然的领地,还是更应该留在中央之国的“西域”概念中,就成为影响中、俄两国切割天山北麓的重要问题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先要来看看,在分水岭原则之下,伊塞克湖的地缘倾向到底是哪个方向。是西天山北麓的中亚板块,还是应该与分水岭之南的塔里木盆地?  由于伊塞克湖是一个只进不出的高山湖泊,这个问题似乎很难明确。但仔细研究地缘结构后,我们会发现解读这个问题并不难。当我们不把视线仅仅局限于“伊塞克湖”,而是以一个高山盆地的角度来观察它的地理结构时,答案就出来了。我们会发现由周边山地流入这个湖盆地雪水,并不都是注入伊塞克湖的。在湖盆的西部,有一条水量最大的河流并没有成为伊塞克湖的附庸,而是特立独行的在与伊塞克湖仅隔3公里处,与之擦肩而过,并最终西北向的奔向了中亚沙漠。这条河流,就是后面我们会分析到的,“七河”之一的楚河。  事实上,如果伊塞克湖不要那么深,让湖面再抬高个10—15米,或者当年地质运动时,让湖盆西部更低些,它的湖水就能够经由楚河河道注入中亚了(流入伊塞克湖盆的楚河上游,名为“科奇科尔河”)。这样的话,楚河下游的水量、伊塞克湖的水质(指矿物质含量)都会发生积极的变化。然而现实的情况是,楚河的河床地势要更高,并无法帮助伊塞克湖导出收集到的雪水。不过,这也并不意味都二者之间没有联系。因为在丰水季节,地势更高的科奇科尔河会溢出,穿越那三公里的距离补给伊塞克湖。在乌孙人所处的时代,这一景象可能会是常态。这也使得即使在当地人的观念中,楚河之水也常常被误解为是来自于伊塞克湖。  不管古人有曾经多大程度误解过这一点。现在我们肯定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因为如果你去实地考察的话,即使是一年365天守在楚河与伊塞克湖之间,也已经看不到二者之间有河水相连了。为了让楚河之水更好的服务于下游地区,吉尔吉斯人(或者说俄国人)早已切断了二者之间的水文联系。而加上伊塞克湖周边其他河流开发的影响,现在伊塞克湖的水位较之上世纪中叶也已经下降了两米。当然,损失这些补水目前对于这个最深处达700米的高山湖泊来说,似乎算不了什么。最起码还不至于象“死海”那样几乎死去。不过吉尔吉斯人要是想保持伊塞克湖区原有的生态平衡的话,随时监控水质还是十分必要的。  穿行伊塞克湖盆西部的楚河(或者说“科奇科尔河”),并没有在盆地中逗留太久,很快它就将从一条叫作“博阿姆峡谷”的缺口,向北流出伊塞克湖盆。在峡谷的北端,科奇科尔河会与另一条发源于“昆格山”腹地(伊塞克湖盆北部山地)的河流——朱瓦纳雷克会合,共同形成楚河干流,并在天山北麓滋养出一片重要的冲击扇绿洲——楚河河谷。  从楚河串连伊塞克湖盆与天山北麓低地的角度来看,伊塞克湖地区显然应该归属于天山北部板块。中亚游牧民族经由楚河河谷或伊犁河谷中的“特克斯河谷”进入伊塞克湖盆,要比从天山南麓的塔里木盆地方向渗透容易的多。实际上,特克斯河谷——伊塞克湖盆——楚河河谷三个连续草原带的存在,也为后来的丝绸之路北线提供了一种选择,那就是准备经由天山北麓穿越亚洲中部这片干旱之地的商旅,在穿行于楚河——伊犁河谷时,可以从外伊犁盆地、伊塞克湖盆二条线路之间做出选择。  最早经由伊塞克湖盆进入楚河河谷的著名历史人物,是我们所熟知的唐僧“玄奘”,也是他最早为我们留下了伊塞克湖环境的文字记录。不过,他走的线路比较特别,并没有经过准噶尔盆地、伊犁河谷。而是先选择沿塔里木盆地北沿(丝绸之路中线)西进,然后突然转向翻越纵深最宽、最为艰险的天山主脉中段,进入伊塞克湖区。由于我们还没有对塔里木盆地两侧的地缘结构作具体分析,玄奘当年是怎么在天山南北切换路线的,要待以后解读了。不过单从地理结构,我们也可以看出,伊塞克湖盆与塔里木盆地之间的地缘联系是很弱的。这也使得中央之国,如果想把伊塞克湖盆纳入“西域”这个概念的话,只能从伊犁河谷入手。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有效控制伊犁河谷的话,中央之国并没有机会从塔里木盆地入手,控制这个制高点。  当积弱的清帝国仅能为保有半个伊犁河谷而努力时,再试图和俄国人讨论伊塞克湖的归属问题想法,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就好像有朋友从法理上,去讨论唐努乌梁海的归属问题没有意义一样)。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俄国人甚至谋得了特克斯河谷的西端,以彻底隔离伊塞克湖盆与伊犁河谷(中国部分)之间的联系。这样的划分方式,当然会让今天的我们感觉很不爽。而对于俄国人来说,完控伊塞克湖所造成的地缘影响,并不只是让俄国人,得到了一片能够承载众多人口的高山草原,和控制了楚河的源头;也不仅仅意味着俄国人为自己境内的天山北麓低地(外伊犁盆地、楚河河谷),获得了一片大纵深的高地保护。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样的地缘影响,又与乌孙之地的范围有什么样的关联,我们明天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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