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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吉尔吉斯斯坦的南北地缘矛盾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如果说吉尔吉斯人在经营天山牧场和与哈萨克人争夺楚河河谷时,还要等到俄国人来为他们的游牧生活,引入农耕基因。那么向西进入费尔干纳盆地边缘的那些吉尔吉斯人,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费尔干纳盆地地几千年来的农业传统,已经足以让他们改变游牧传统。事实上,这也是两千多年来,基于地缘环境而形成的宿命。一个民族必须适应一片土地的生产方式,才能够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否则即使在政治上取得一时的胜利,最终也不过是历史的过客。这一规律在东亚核心区的历史中,也已经无数次的得到验证了。  与已经稳定培育出这个星球上,最稳定、规模最大农业文明的东亚核心区不同的是,生存在天山南北各绿洲的农业民族(部落),本身都带有强烈的游牧基因。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由游牧到此的欧、亚部落,不断的与原住民融合而形成的。由于这种游牧基因的不断导入,以及身处游牧势力的阴影之下,天山南北的农、牧部族,有机会拥有共同的文化记忆,甚至于形成统一的民族意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曾经最早在整个天山南北建立统一政治体的“突厥”,是这个文化记忆可以追溯到的起点,而彼此之间略有差异的语言(突厥语),则成为了寻求共同民族归属感的核心纽带(塔吉克人在这方面,是个另类,我们后面会解读为什么)。  问题是,即使拥有共同的文化记忆,并有形成更大民族共同体的欲望,在欧亚大陆腹地再现突厥帝国的荣耀,也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事实上,就中亚这两千多年来的历史来说。即使抛开那些难以理清脉络的融合过程,单就生产方式来说,中亚也被“南农北牧”的分为两块。在古典时期,向北渗透楚河河谷,并不会给吉尔吉斯人带来生活方式改变的风险。但向南渗透费尔干纳盆地,这种风险就无法避免了。  尽管农耕文明看起来比游牧文化更为先进,但这并不影响游牧民族为自己拥有更大的生存空间、更贴近自然的生存状态而感到自豪。几乎每一个在类似费尔干纳盆地这样的绿洲附近游牧的部落,都会为自己的游牧文化感到骄傲,并鄙视那些定居者。在突厥语中,这类定居者通常被称之为“撒尔塔人”(sart,也有译为萨尔特人的)。问题是,每一个曾经鄙视过定居者的部落,一旦自己入主这些绿洲,并受客观环境影响定居下来的话,也同样会被其他仍坚持游牧的部落所鄙视,并称之为“撒尔塔人”的。在历史上,曾经有非常多的民族,被游牧者称为“撒尔塔人”过(所以撒尔塔之名,与其说是民族之名,倒不如说是指定居者)。  以这个规律来说,如果在山地游牧的吉尔吉斯人,最终在费尔干纳转型成功的话,那么也同样会被北方游牧者,称之为撒尔塔人,并与比他们早一步定居于此的民族融合。依现在的民族划分来说,这些会被吉尔吉斯人鄙视,又有可能融合掉他们当中的渗透者的 “撒尔塔人”,就是乌兹别克人。  可以肯定的是,当年苏联人在甄别哪些中亚居民,应该归入乌兹别克族时,是否定居在连续的农业地带是最重要的标准。只不过要给这支占据了中亚大部分农业用地的民族,找一个准确的族源就很难了。如我们前面所述,这些土地的农业潜力已经开发了二千多年,每一个时代都有新的游牧基因加入。真要追根渊源,看看哪一民族最有资格说自己是费尔干纳及中亚南部的土著,塔吉克人要有资格的多。从种族上看,现在退守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一带的塔吉克人,才是当年那些最早开拓中亚之地的,欧洲游牧民族的后裔。也正基于此,塔吉克人所操持的语言,与伊朗高原上同样保持纯正欧洲基因的波斯人更为接近。这也使得它们在黄白混种的突厥中亚相邻时,显得更为独立。  其实古典时期的中亚各部,民族界限是很模糊的,以血源、语言为纽带的部族标签,通常会更容易成为身份的证明。但自从苏联人将之划分为哈、吉、乌、塔、土五族之后,中亚各部之间原本并不太明确的民族界限,变得清晰了。尤其是在五个民族国家独立之后,大家更有机会各自塑造自己的民族,并为自己的民族整理历史。然而在身份证明上,为每一个人划定民族身份是一回事,为各民族国家划定行政边界又是一回事。因为在游牧与农耕文化交织,并不断有外来部落迁入的中亚,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划分民族,都不可避免的在一些板块相接处,出现犬牙交错的杂居情况。这种情况,除非你在划分国家时,采取转换土地式的人口迁移手段(比如印巴分治时),否则很可能在那些边缘板块,出现大规模民族杂居的情况。  在最终划入吉尔吉斯斯坦的“环费尔干纳盆地低地带”,就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些还带有山地游牧记忆的吉尔吉斯人,在还没有和乌兹别克人融合之前,就被红色苏联强化了自己的民族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以游牧、定居来划分彼此身份的标准,暂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鉴于乌兹别克在在费尔干纳盆地的强势地位。俄国人并没有把进入“环费尔干纳盆低地带”的吉尔吉斯人,划给乌兹别克斯坦。而是把这些民族相杂的区域,交给了吉尔吉斯人来管理。从平衡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做法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境内山地比例过大的吉尔吉斯斯坦,内部需要一个粮仓和补充人口。问题是,这种政治上偏向于吉尔吉斯的做法,却为吉尔吉斯的南部稳定,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因为在自然渗透状态下,吉尔吉斯人并没有真正如现在的国境线那样,在费尔干纳盆地腹地,环切出一条低地带来。在南方三州的人口当中,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是乌兹别克人。  鉴于乌兹别克人在整个费尔干纳盆的优势地位,这些乌兹别克人有带着自己世居的土地,加入乌兹别克的想法,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而要让吉尔吉斯人,放弃这条有法律保障的国境线,也是不可能的。双方接近1:1的人口比例,只会让博弈的局面变得更复杂。也正因为如此,每当以奥什市为核心的南方地区,因不满北方地区的政治统治而产生动荡时。生活在南方三州的乌兹别克人,总是会更比北方那些吉尔吉斯人,更容易受到冲击(2011年的南部骚乱中,就有十万乌兹别克人逃往乌、吉边境)。  南北地缘矛盾,以及南方突出的民族矛盾。让吉尔吉斯斯坦的内部结构变得更加破碎。说起来,当年西迁的“东干人”,应该也看到了在这片成熟的农业之地上,与土著民族争夺耕地的风险(对于他们来说,乌、吉两族都是土著了)。曾经有一部分东干人进入了奥什,不过后来大都又转往楚河河谷了。相比之下,这片曾经地广人稀的游牧之地,才是东干人的机会所在。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吉尔吉斯人这些基于地缘结构,而引发的结构性矛盾,应该都很难解决。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做一个旁观者,静观其变了。说起来,当年的乌孙人,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坚持以游牧立国,并时刻警惕北方威胁的他们,并没有试图向更南的地区渗透。能够将楚河河谷这片具有地缘枢纽价值的低地,控制在手已经足够让他们满意了。当然,如果他们一定还想扩张自己的游牧之地,并非没有空间。楚河河谷之南的“塔拉斯河谷”,是另一片可以期待的水草丰美之地。即使不再向南,顺着楚河而下的乌孙人,也有机会发生发现另一片游牧空间。只不过,游牧民族进入中亚的历史已经很长了。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一片土地是无主之地。乌孙人如果想继续做大自己的游牧版图的话,肯定会面临竞争者。  以乌孙人入主伊犁河谷的经历来看,被他们赶走的月氏人,应该会最有可能成为乌孙人开拓新领土的对手。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为了摆脱乌、匈联盟的追击,月氏人要跑得更远一些(月氏与这两族的仇太深了)。而真正在乌孙人西南部与之为邻的,是另一个由欧洲游牧民族建立的部落联盟——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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