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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中亚与南亚的地缘关系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鉴于捷詹河、马雷绿洲处于波斯高原与粟特地区之间的地缘位置,它们和其所依附的河流,很容易成为中亚、波斯两大板块的争夺焦点。这一点,无论在是古典时期,还是现实的地缘政治结构中都有所反映。我们在地图上可以看到,赫里河西出兴都库什山脉之后的部分河道,已经成为了伊朗、阿富汗、土库曼斯的行政分割线。而在古典时期,争夺这两个绿洲,尤其是马雷绿洲的控制权,也是波斯——中亚博弈的焦点。  在我们所参考的历史当中,马雷绿洲的战略价值已经得到了体现。在中国的史书当中,它被音译成为了“木鹿”。被视为帕提亚与粟特地区的地缘分割点。至于控制权在哪一方手中,倒不一定了。比如在帕提亚王朝兴盛的年代,他们使从吐罗火人手中夺取了木鹿的控制权;而到了唐帝国渗透中亚的年代,马雷地区则是被以大月氏人后裔自居的,粟特人所控制的。  事实上,马雷绿洲及穆尔加布河所能够分割的,并不仅仅是帕提亚、粟特两大板块。在粟特与吐火罗地区交往的线路中,穿越天山西端的“铁门关”线路并非是唯一的选择。经由马雷绿洲,再沿着穆尔加布河南行至兴都库什山脉西北部,同样也可以进入吐火罗地区。如果要在粟特和吐火罗之间,再找一个分割点的话,那就是马雷绿洲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一定要为地缘概念的吐火罗,划定一个边界的话,那么穆尔加布河下游——马雷绿洲——阿姆河——铁门关之间的连线,就是吐火罗地区的西、北部边界。也是它与帕提亚、粟特两大板块的地缘分割线。  鉴于在历史中,无论是波斯高原还是兴都库什山脉,更多的是在承受北方压力,也就是来自中亚草原的游牧民族的入侵。现在的马雷绿洲、捷詹河绿洲,甚至波斯高原北麓的山前绿洲带,都已经成为突厥人的领地了。具体到族群和国家来说,就是土库曼斯坦。对于土库曼人来说,阿姆河南岸绿洲带和波斯高原北麓绿洲带,是支撑他们国家存在的两大核心板块。我们很容易感觉到,这两条线性存在的核心区,被广袤的卡拉库姆沙漠隔绝成路人的风险。这种风险在古典时期相对较低。因为在游牧时代,卡拉库姆地区并非一无是处。与大部分被统称为“沙漠”的地区一样,卡拉库姆沙漠其实更应该被称之为“卡拉库姆荒漠”。除了我们印象中那种典型的黄沙漫漫的地貌,荒漠中的很多区域还是能够稀疏生长一些草、灌木的。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尽管这点荒漠中的植被比不上连片的干草原,但它存在的意义在于能够帮助支撑游牧生活方式,在卡拉库姆荒漠,乃至整个图兰低地的存在(一般用做冬牧场)。  现在的问题是,在游牧经济已经完全边缘化,绿洲农业区所支撑的人口,占据绝对优势的今天,卡拉库姆地区的那点游牧经济,已经无法承担地缘联系的功能了。真正能够为土库曼斯坦结构稳定做出贡献的,还是捷詹河、马雷这两个有农业价值的绿洲。与前人相比,土库曼人促使国家地缘结构稳定的方式,并不仅仅在于经营好捷詹河、马雷这两个绿洲,以及经由它们连接阿姆河——波斯高原的通道。他们更有机会,在阿姆河与波斯高原之间,开拓一条绿色农业带,以使自己国家的人口密集区出现呈现不间断的连续状态。而支撑这种改变的基础则在于一项重大的水利工程——卡拉库姆运河。  简单点说,卡拉库姆运河就是从阿姆河中游引水,灌溉波斯高原北麓绿洲带的调水工程。无论是出于政治(首都阿什巴哈德的位置所在)还是农业需要,土库曼人希望用阿姆河充沛的水量,来滋养相对干旱的,波斯高原北麓地区,尤其是为首都所在的阿什巴哈德绿洲供水。然而这条运河的价值并不仅限于此。与绝大多数山前绿洲一样,波斯高原北麓诸绿洲也是由一条条河流,独立支撑存在的。修建这条运河的苏联人意识到(1962年开始兴建),如果将卡拉库姆运河继续沿波斯高原北麓向西延伸到里海之滨,那么红色帝国的南方边境,将会变得更加的安全和稳定(土库曼斯坦是苏联帝国最南端的板块了)。为了完成这一战略设想,苏联人默默的进行了三十年的施工,而这一工程最终也最终让独立后的土库曼斯坦受益匪浅。  对于土库曼人来说,卡拉库姆运河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均衡了自己国内的水资源,更在于在卡拉库姆地区拉出了一条绿色长廊。也可以说,在地缘上本应面临被分割风险的土库曼人,拥有了一条贯穿全境、沟通南北的“龙脉”。相比古典时期单靠两个绿洲的断续状链接方式,卡拉库姆运河两岸那些连片农业区的地缘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唯一的风险在于,阿姆河并不是土库曼人所独享的。从地理角度来看,土库曼斯坦的领土本身,并没有对阿姆河和卡拉库姆运河之内,作出任何贡献。这一点,放在地缘政治层面上就是极大的隐患了。在苏联时期,有了帝国中央的统筹安排,土库曼斯坦作为一个水资源的纯粹消费国,并没有什么不妥。但现在,谁都知道为了维护各自国家的利益,上游国家可能会做什么。

以绿洲为链接点,去探究农业民族或者说政权的扩张轨迹要相对更容易些。因为他们必须步步为营的获取那些农业区,才能延伸自己的领地。这一点,在汉帝国和马其顿帝国的扩张轨迹中都能得到验证。相比之下,游牧民族就不需要这样按部就班的扩张了。尽管我们将卡拉套山以南的中亚地区,定义为“中亚农业区”。但这个农业属性只是相对的,范围仅仅是限定在费尔干纳、粟特、花剌子模、吐火罗这几片水资源相对丰富的绿洲之上的。而不管定居于这些绿洲之上的族群,最初是否来源于游牧民族。一旦他们完成土著化进程,再想控制那些绿洲之外的荒漠地区就十分困难了。能够利用这些荒漠上有限植被资源的,只有那些纯粹的游牧民族。  在中亚这些农业区当中,费尔干纳——粟特——吐火罗所处的东部地区,由于都是依山相邻而生的农业板块,即使不能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也能让整个锡尔河、阿姆河中上游地区显示出较强的农业属性。相比之下,远离山脉庇护的图兰低地腹地,能够连片开发灌溉农业的,就只在阿姆河三角洲了。当然,单从地理形态、水资源结构来看,锡尔河三角洲也应该有此潜力。不过,鉴于它的纬度以及与欧亚草原相接的地缘位置。锡尔河三角洲更多的是让游牧民族多了一块草场。  中亚农业区的这种两头开发的情况,很明显在图兰低地南部,阿姆河下游至伊朗高原之间,拉出了一片无法被定居政权有效控制的荒漠地区。即使花剌子模与粟特地区能够置于一个定居政权控制下,或者双方能够打通商路。他们所能依靠的,也仅是是阿姆河沿线的据点。至于从阿姆河到伊朗高原之间的卡拉库姆荒漠地区,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游牧民族的牧场了。当然,仅仅依靠卡拉库姆荒漠中那点植被,是无法支撑一个有一定人口规模的部族生存的。如果想在图兰低地南部生存,这些移动至卡拉套山以南的游牧部族,主要依靠的还是阿姆河沿岸以及波斯高原北麓的草场。  对于伊朗高原来说,中亚农业区之间拉出的这个巨大空当,意味着他们时刻有可能受到那些纯粹游牧民族直接渗透的风险。也就是说,所谓中亚农业区并不是一道横亘在欧洲草原——伊朗高原之间的缓冲区。那些来自欧亚草原的部落,不一定需要征服或者臣服于那些绿洲政权,才能够迁居到中亚的最南端。当然,与欧亚大草原相比,这片绝大部分土地为荒漠所覆盖的土地,人口潜力并不算大。如果周边的定居政权处于强盛期,那么这些处于农业区包围的游牧部落,基本都会选择臣服。而一旦定居政权内部出现分裂、衰弱趋势的话。那么他们又有可能凭借游牧基因入主农业区,并替代原有土著完成新一轮的土著化进程。在我们所解读的年代,在伊朗高原北部建立帕提亚(安息)王朝的帕提亚人,就是循着这样的路径,最终成为波斯高原的统治者的。在后来的历史中,类似的游牧征服也一再上演。  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应该可以为这块夹在波斯、花剌子模、粟特、吐火罗之间的游牧区域划出个大致范围了。结果现在的行政区划来看,这几乎就是土库曼斯坦的领土范围。就土库曼人的历史而言,他们不仅曾经是伊朗高原政权的附庸,也同样成为过整个伊朗地区的统治者(比如伊朗“卡扎尔王朝”)。而土库曼斯坦现在位于波斯高原北麓的首都“阿什巴哈德”,在二千多年前也正是帕提亚王朝最早的都城(后来随着帕提亚人统治了整个伊朗高原,都城也随之南移)。这一切都表明,土库曼斯坦在中亚南部的存在,所代表的正是欧亚草原游牧民族对波斯高原直接渗透的结果。由于自突厥帝国以后,中亚草原的游牧部落便已经突厥化了。土库曼人在中亚南部的存在,也可以说是突厥游牧文化的遗产。相比那些在中亚农业区变成“农民”的突厥人(乌兹别克人);被输入太多北亚蒙古人基因的,并试图继承成吉思汗文化遗产的“突厥人”(如哈萨克人);以及本身就不属于突厥系,源自古代欧洲游牧民族的“塔吉克人”,土库曼人完全有理由坚称自己才是最纯粹的突厥人。  当然,在阿姆河水被引向波斯高原北麓之后,那些零散的绿洲也被链接成了连续的灌溉农业区,游牧的土库曼人也开始了农业化进程。只不过,土库曼人斯坦的这种转变,却是以牺牲一个传统农业区——花剌子模为代价的。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天山——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这些高大山脉,所能收集到的降水量是基本恒定的。一片绿洲的兴起,就必然牺牲掉另一片绿洲。土库曼人把阿姆河水引向了波斯高原北麓,那么注入阿姆河三角洲和咸海的水自然就减少了。现在阿姆河三角洲的主要行政区——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已经成为了一片没有希望的土地。  在咸海水域开始因上游地区过渡开发、引水,而日渐萎缩时。今天生活在花剌子模的“卡拉卡尔帕克人”,还曾经挖掘过一条数十公里长的运河,以使得他们还能从咸海中获取渔业资源。然后不久之后,渔民们便放弃了这种努力。他们发现,即使能够从自己的定居地,乘船驶入咸海,他们也捕不到鱼了。因为随着河水补给的减少(80年代已经差不多是零补给了),咸海水的盐度已经高到无鱼可生的地步了。问题还不仅止于此,咸海的萎缩还造成了周边小环境的变化(大型水域有调解周边气温的功能)。在那些因缺水而面积大大缩小的农田中继续耕作的农民,突然发现对农作物生长有重要影响的无霜期,从之前的200多天缩短到了170天。以至俄国人为中亚农业区所引进的重要经济作物“棉花”,在这一区域的种植也很难再维续了。  从地缘政治格局来看,卡拉库姆运河的兴建,实际上是在损害了乌兹别克斯坦的利益(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属于乌兹别克斯坦)。不过,乌兹别克人也不能完全将责任归结于土库曼人。因为他们自己也在阿姆河沿岸兴修了不少水利工程,用以扩大阿姆河沿线的农业区。鉴于水资源的争夺日益激烈。即使乌兹别克人自己愿意放水给咸海,也很难阻止其他国家打阿姆河水的主意(尤其是因此而改善内部地缘结构的土库曼斯坦)。因此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花剌子模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板块,衰亡几乎是无法逆转的了。  以花剌子模的地理位置来看,它作为一个重要板块存在于中亚西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不是阿姆河上游拥有巨大集水区的话,阿姆河三角洲也不会有机会成为重要的农业区(这和尼罗河三角洲的情况是一样的)。不过以花剌子模板块那孤立的位置来看,它在很多时候更容易成为游牧民族南下的跳板,或者说作为他们夺取的第一个规模化农业区。而无论是否借力花剌子模,来自中亚北部的草原游牧民族,在渡过阿姆河之后,通常都会注意到马雷、捷詹河绿洲这两个据点。因为得到了这两片绿洲,不仅意味控制伊朗高原与粟特地区、粟特地区直通吐火罗地区西部的通道。更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容的选择,到底以哪一个板块,作为下一步的征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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