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阿克苏河绿洲,与渭干河——库车河绿洲的位置、体量来看,二者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同处汉丝绸之路北线中部的两块绿洲,只是一个位置偏西,一个位置偏东罢了。也就是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并不能看出谁的地缘潜力会更大些。不过,我们经常说,你能有多大作为,不仅和自身实力有关,也和你的邻居有关。这就好像面对分裂状态的西欧洲,英国人能够在东大西洋地区获得的话语权,要远大于在西太平洋地区面对中央之国的日本了。 姑墨也好,龟兹也罢,他们最重要的邻居自然是乌孙了。就地理位置来说,前者对应的是阿克苏上游河谷——伊塞克湖,后者则对应的是伊犁河谷。单从这点来看,也不能分辨出双方位置的优劣。因为正如我们之前分析的那些,这两个地理单元对于乌孙人来说,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他们的王室核心部落,会因季节不同而在二者之间切换牧地。现在问题的焦点集中在,谁所控制的路径,更容易与乌孙沟通? 无论从哪个方向,穿越天山这样的山脉,都会面临很大的困难。然而对于龟兹人来说,他们所面临的困难要更大些。因为特克斯河谷与塔里木盆地之间的这段被称之为“哈尔克山”的山体,是整个天山山脉中平均海拔最高,纵深最“厚”的一段山体。整个天山山脉的最高峰——托木尔峰,也正是在这段山体的西部,现在中、吉两国交界处。即使是在技术发达的今天,我们之前所说的夏塔、包扎墩一类的古道,也没有被开拓成公路(由于西高东低的地势,穿越夏塔古道的难度最大)。 反观阿克苏河流域,情况就要好的多了。纵横于天山主脉南坡的阿克苏河上游河谷,并不象木扎尔特河流域的集水区那样狭窄。其纵深足以让这些河谷地区,成为一个独立的,有“人”稳定生活其间的地缘板块。也就是说,阿克苏河上游河谷,并不象渭干河流域在天山上的那些河谷一样,基本只能起到战术通道的作用(只有很少的点,能做小规模的规模的冬牧场)。而是能够成一些游牧部落的生息之地。要是乌孙人和之前的塞人,没有将这些可以游牧的河谷整合入自己的旗下。西行到此的汉使,应该能够能够有机会,在他们呈现给长安的报告中又记录进几个西域行国了。 虽然这些在二千多年前,有机会成为“国家”的部落,在阿克苏上游河谷地区的存在,已经无从寻找了(不象那些湮灭于历史中的绿洲城国,还有可能因为遗迹的发现,而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但从今天吉尔吉斯斯坦的行政版图上,我们依旧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在阿克苏地区与吉尔吉斯斯坦边境线的另一侧,穿越山口的旅行者很快就能够在那些分属托什干河、库玛拉河流域的高山河谷中,发现一系列因人口聚居而形成的行政点。比如:克亚伊格尔、恰特尔塔什、卡拉赛、阿克希拉克(这些都能在一般比例的吉尔吉斯斯坦地图上找到)。 在我们这个以十亿计的人口大国,上述那些人口至多万级的行政点,应该是很不足为道的。然而大家不要忘了,这是在天山腹地。即使是规模很小的聚落区,在地缘政治版图中,也能够指向很大一片地理单元。也就是说,游牧的乌孙人、吉尔吉斯人,在天山腹地的统治是自然渗透的结果,而不是仅仅因为所谓的分水岭原则。 正因为这片由阿克苏河上游河谷所切割的天山腹山,本身并不是白雪一片的生命禁区(也包括与之交错的“纳伦河上游河谷”),才使得阿克苏河上游河谷地带,与其中下游地区之间的分割山脉,事实上成为了这段天山山脉的地缘分割线。这条基本成为中吉两国,在这一地区分水岭的山体,也因此而获得了一个与其体量极不相配的地理标签——天山南脉。 从体量上来看,天山南脉是完全不能与哈尔克山相比的。比较直观的感受,大家可以从卫星图性质的《汉.西域地缘结构图(南疆部分)》得到。而从地缘角度,我们可以从上述内容导出的结论是,如果乌孙想对南疆地区施加影响力的话,穿越天山南脉,直达阿克苏流域绿洲的路线才是真正的战略通道。透过在阿克苏河上游河谷、纳伦河上游河谷的存在,天山游牧部落对塔里木盆地的渗透,最终也反映到了今日中国的行政版图上。今天我们能够在托什干河谷及其以西的盆地边缘地区,看到“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存在,就是这种渗透的最终表现。 从地缘潜力的角度看,能够拥有对接乌孙的战略通道,无疑算得上是一种优势。这使得阿克苏流域绿洲,看起来要比龟兹故地的渭干河——库车河流域绿洲,显得更有价值。然而事实告诉我们,从地缘政治上来说,不是每个个枢纽位置,都能为自己带来好处的。可以提供参考的,就是那些身处“博格达地缘圈”核心位置的车师。处在汉、匈博弈焦点的位置,使得车师不得不被一分为四。尽管我们认为,汉帝国的到来,稳定了阿克苏河中下游地区,三国分立的局面。但乌孙人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同样“功不可没”,尤其是在汉帝国到来之前。如果说来自中央之国的政治家,喜欢寻找那些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绿洲城国做盟友的话,那么乌孙人也同样对诸如尉头这样,同衣同俗的游牧部落有吸引力。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乌孙在背后的支持,很难想象尉头这样规模的游牧部落,能够在如果重要的交通要道上独立存在。 不管阿克苏河流域,在地缘政治方面的表现如何,仅凭北接乌孙这一点(龟兹其实应该被定义为“北通乌孙),就足以证明它和别迭里山口的地缘价值了。不过这并不是阿克苏河绿洲在地缘位置上,所具有的唯一优势。我们之前曾经说过,塔里木河实际上是由四条源流,共同汇集而成的。除了阿克苏河之外,其它三个成员分别是:由西而至的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以及由南而至的于阗河(和田河)。这四条源流的相会之处,正是阿克苏绿洲的南侧。 如果说,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本身,算是汉丝绸之路北线的组成部分,那么于阗河在阿克苏河南部汇入塔里木河,就是额外惊喜了。因为这实际上为塔里木盆地的南北绿洲带,提供了一条快速通道。一条不用绕圈,而可以从塔克拉玛干腹地穿越的快速通道。如果统治天山的乌孙人或者其它游牧政权,想控制整个丝绸之路的话,那么阿克苏河——于阗河就将是他们横切丝绸之路的生命线。同样的,如果汉朝使者在过龟兹之后,想直接转入丝绸之路南线的话,也可以与阿克苏绿洲擦肩而过,沿于阗河接入盆地南部。这样一条沿河而建的快速通道,在历史上被称之为“于阗道” 对于和田河配合阿克苏绿洲,所组成的这种十字相交的连接作用,今天的中央之国也同样认识到了。一方面今日领有阿克苏、渭干河——库车河两大绿洲的“阿克苏地区”,其行政中心正是在阿克苏河三角洲的“阿克苏市”。另一方面,虽然于阗河现在已经很少有水,能够真正注入塔里木河了,但那条唯一天然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于阗道”,仍然在继续发挥着它勾连南北的重要作用。今日塔里木盆地内的217国道,就是沿和田河右岸完成它的历史使命的。 中央之国对于这个枢纽点重要性的认识,也反映到了另一项行政区划的问题上。单从地理结构上看,真正四源相交的点并不是阿克苏绿洲,而是绿洲南部的塔里木河河畔。问题在于,以古典时期的技术力量来说,象塔里木河这种远离山地,纯靠来自不同方位的上游来补给的沙漠河流,在河道位置以及水量上是充满着变数。这也使得塔里木河周边,很难形成独立的绿洲和国家。也正因为如此,与塔里木河干流起点位置最相近的阿克苏河三角洲,事实成为了枢纽点的控制者。 不过阻碍塔里木河周边出现农业绿洲的技术问题,在今天解决起来并非难事。在河道上修筑能够调节水量的水库,是均衡旱涝、变荒漠为农田的最佳方式。正是基于这一技术进步,今天在阿克苏绿洲东南部的塔里木河岸边,诞生了一座总人口接近30万的新城市“阿拉尔市”。很明显,这座新兴城市取代了阿克苏绿洲成为了真正的枢纽点。而中央之国凸显其战略意义的认识反映在。这座在荒漠中白手起家,打造出来的枢纽城市,虽然位处被阿克苏地区的核心位置,却并非隶属于阿克苏。它适用的是另一套专门为这样全新城市设计的军、政合一的体系。用专有标签来形容,就是“师市合一”的体制。这其中的“市”自然就是“阿拉尔市”了;至于“师”则是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序列中排序第一的“农一师”。从楼兰一路起来,我们已经沿塔里木河一路向西,走过了:孔雀河、轮台、渭干河——库车河、阿克苏河,四个绿洲带了。除了因此而了解了这些绿洲的前世今生以外,我们更从地缘政治角度,理解了两个“师市合一”的行政区:铁门关市、阿拉尔市,究竟有何地缘价值了。虽然说能够让这两个人口容量达到20万的城市生存下去的基础,是有足够的水资源可以调用。但最终能让这两片原本的荒漠之地,出现在行政版图上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它们可以分别控制两个十字交叉枢纽点。 对于在沙漠中穿行的张骞来说,在离开阿克苏河流域,沿着塔里木河继续向着大月氏方向进发时,心目中肯定在期待着下一个绿洲城国的出现。然而这一次,造物主却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在将近千里的路程当中,并没有农业绿洲的出现。当然,这也并非意味着张骞和他的随从,就必须忍受干旱之苦了。塔里木河及其沿岸茂密的胡杨林,足以让这位汉使获得补给。让我们奇怪的,是为什么在如此漫长的距离里,没有从事农耕的绿洲城国出现。 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最容易产生绿洲的地方,并不是流域的干流,而是支流的两侧。比起受众多因素影响的干流河道(想想黄河下游),这些与山地距离不远的支流,流域范围要稳定的多,也更容易被开发成为稳定的人类聚居地。那么在阿克苏河之西,是不是很快又能出现一条由北向南,由天山南坡流下的大河呢?答案是否定的。而这也是阿克苏绿洲以西,千里范围内没有绿洲城市出现的直接原因。 要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要先来看看天山南麓的特殊地形。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天山南麓整体存在一片海拔相对不高,平均海拔约在2000米的山地。这片在高度上介于高山与丘陵之间的山地,与主脉配合形成了狭长盆地区,成为了主脉与平原地带之间过渡。而我们在天山北麓、塔里木盆地南沿,以及阿尔泰山南麓,却很难看到类似体量的,盆地结构的过渡带。在西域,这种类型的山地,往往被缀以“塔格”之名。因此,我们也可以将之标注为“塔格地带”,或者塔格盆地区。 以我们在东亚的经验,一提到盆地大家都会想到大片的良田沃土。然而有了在东疆盆地区的经验,大家应该已经清楚了,在亚洲中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一个所谓“盆地”的边缘山地,是很难有力量收集到足够的淡水,来滋养它的腹地的。事实上,我们所定义的“东疆盆地区”,本身也属于我们刚才所说的塔格地带。只不过,天山主脉东疆北部明显开始收窄,使得整个盆地区的体量够大,加之它沟连南、北疆的地缘位置),才使得我们将之单独列为一个地缘板块(在行政上,也还是属于“南疆”的一部分)。 如果把东疆盆地区视作整个天山南麓塔格地带的组成部分,那么为这个盆地区围边的“库鲁克塔格”,就是这条塔格缓冲带的东部起点。只不过,这条塔格地带并非连续存在。在“铁门关——轮台”一线,我们就没能看到到类似的塔格盆地区。想再一次想看见“塔格”,需要继续西进,进入龟兹境内了。在这一区域,却勒塔格为我们完美围就出了“拜城盆地”。 当“却勒塔格”开始淡出我们视线后,塔格地带又出现了一个缺口。而这个缺口成就了阿克苏河流域绿洲带,以及姑墨、温宿等绿洲国家。不过,希望继续看到塔格地形的朋友,并不会感到失望,因为很快就会有新的“塔格”出现了。事实上,为托什干河南部围边的“喀拉铁克山”有时也被称为“喀拉塔格”或者“黑尔塔格”(“喀拉”、“喀喇”就是黑色的意思,“塔格”就是山的意思)。不过,要是按我们刚才为“塔格”为限定2000米左右的范围来看,最高峰在4000多米的喀拉铁克山,海拔有点高了。这条“天山南脉”的支脉西部山体顶上,甚至还会有一点积雪,并且为托什干河提供一些支流。 真正在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我们刚才所定义的“塔格地带”范围的,是喀拉铁克山以南,那片弧形山地。这片弧形山地,大致由内外两道“塔格”弧组成。内侧的一道,被称之为“柯尔塔格”;外侧靠近沙漠的一侧,则叫作“柯坪山”。由于柯坪山和喀拉铁克山,是处于整个盆地区的外围,因此我们也可以把这片山地,称之为“喀拉铁克——柯坪山盆地区”。 由于被海拔高出一倍有余的天山主脉所阻隔,整个喀拉铁克——柯坪山盆地区能够承接的水气非常之少(一年也就几十毫米吧)。降水稀少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植被稀疏(甚至可以用寸草不生来形容),山体大多裸露在外面,并因为风化而剥蚀严重。其唯一的优点,可能是山体由于岩质不同会呈现出红灰相间,甚至红、黄、灰、黑相间的色系来。对于一些游客和摄影爱好者来说,从旁经过能够产生梦幻般的感觉。以至于山地所在之地,为之打出了“七彩山”的招牌来。 既然柯坪山、柯尔塔格本身的条件极端恶劣,那么它们之间,以及与喀拉铁克山之间包夹山间谷地、盆地情况会不会好些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要知道,高山雪水才是低地的生命之源,山上都没有水,又怎能指望山下绿草如茵呢。所以整个喀拉铁克山以南,直至柯坪山的这片弧形“塔格盆地”区,绝大部分土地,都属于尚未开发的戈壁荒地。唯一看上去能够有机会形成绿洲的土地,是柯尔塔格——柯坪山山间盆地的东北部,靠近阿克苏河流域的位置上。这里由于地下泉水的涌出(泉水之源自然还是天山了),形成了以柯坪河这主的一些小形河流。依靠这一点天山的恩赐,从事农耕的土著开发出了十万亩耕地、滋养了4万人口。并因此而在上世纪初,据此分治出了统辖半个“喀拉铁克——柯坪山盆地区”的县级行政区——“柯坪县”(西半部则为阿什图市所辖)。 对于柯坪县(城)这个点来说,能够得到泉水的眷顾固然是一种幸运。但对于整个喀拉铁克山以南,直至柯坪山南的这片土地来说,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如果依照拜城盆地的经验来看,天山南坡所收集到的淡水,应该会先注入这片弧形盆地区,在滋养出一条狭长河谷平原后,通过峡谷切出柯坪山,并在柯坪山南形成大片三角洲形态的绿洲来。以柯坪山所对应天山主脉的纵深来说,这条预想中的河流,流量并不应该小于渭干河——库车河流域。 事实也的确如此,柯坪山以北的天山南坡集水区,也的确提供了足以和滋养出龟兹绿洲的河水来。只不过,这些淡水并没有径直流向南方,去切开喀拉铁克山、柯尔塔格,已经柯坪山。而是在遇到喀拉铁克山之后就转而向东,和另一条从天山主脉南下的河流——库玛拉河,合流成为了“阿克苏河”。也就是说,本来应该在柯坪山以北形成的河谷平原,现在成了阿克苏河流域的“托什干河谷”;而本来应该用来在柯坪山南开发绿洲的天山之水,却转而经由阿克苏河,注入了塔里木河。 现在我们应该知道了,为什么阿克苏河能够拥有超出渭干河——库车河流域一倍的水量,并且在人类过度开发的今天,仍然保持不断流注入塔里木河的纪录了吧。如果说却勒塔格存在的价值,是把自己集水区的河流,集中汇出,在“塔格”之南打造绿洲的话;那么喀拉铁克山存在的意义,就是把本该属于柯坪山南的天山之水,拱手送给了它东部的阿克苏河。其在地缘上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柯坪山南麓数百公里的土地上,没有机会出现农业绿洲。没有河流从柯坪山穿出,并不意味着柯坪山以南,就完全是沙漠的天下。既然托什干河,能够把本来属于柯坪地区的水送给阿克苏河,那么柯坪山以南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也同样能够指望其它方向上的山地,不远千里的将雪水送来(前提是水量够大)。事实也的确如此,整个塔里木盆地的西侧,都为这一“西水东调”工程作出了贡献。 落实到具体的河流及山地集水区上,为坷坪山以南地区作贡献的河流和山地河流有两条(片):一条是源自天山、帕米尔高原的“喀什噶尔河”;另一条则是从喀喇昆仑山脉的“叶尔羌河”。一般情况下,我们视这两河相汇之后的河道,为塔里木河干流。而我们已经分析过的开都——孔雀河水系、迪那河水系、渭干——库车河水系、阿克苏河水系,以及我们还未解读到的:和田河水系、车尔臣河水系、克里雅河水系,与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等九条河流一起,并称为“塔里木河水系”。尽管上述河流,现在大多数已经无水汇入塔里木河了。但在历史的某一个时期,它们都曾经成为过塔里木河的支流。从这个角度说,上述河流也都有资格称自己为“塔里木河”。 对于张骞来说,甄别河流之间的关系,也是他此次出使考察的重要内容(所以才考证出了,于阗河是黄河之源的看法)。毕竟在如此干旱的地方,无论生存还是交通,都需要依靠这些河流。尽管与坷坪山并行的这段路程,有与塔里木河干流直线相通的“喀什噶尔河”,一路为他指明西行的方向。但对于日后试图经营西域汉帝国来说,如此之长的距离里没有农业绿洲,并不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除了试图横穿塔里木盆地的过客以外,真正能在坷坪山南,利用这段沙漠之水(包括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的,很可能会是那些游牧部落。 类似的情况在我们所定义的“中亚农业区”就已经出现了。尽管沿天山之麓分布的那些绿洲最终都发展出了绿洲城国。甚至连阿姆河三角洲,这样远离山脉的地区,都因为河水漫流而孕育出过定居属性花剌子模国。但能够在那些沙漠腹地利用那些中游之水的,还是那些游牧部落。我们之前曾经分析过的,游牧属性的土库曼人,就是这样成就今日土库曼斯坦的国土的。 就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中游地区的情况来说也是如此。那些绿洲城国,虽然也会利用绿洲外围那些沿河而生的植被,放牧一些牲畜,但让姑墨一类的绿洲城国,沿塔里木河单线渗透那么远,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么究竟是哪一支游牧部落,曾经放牧于喀什噶尔、叶尔羌河畔呢?是乌孙人吗?以乌孙的实力来说,如果他们想的话,自然是可以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乌孙在天山北坡所占据的草原来说,并没有必要为了塔里木河沿岸那点水草(也养活不了多少人)千里转场。他们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只有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即为了控制塔里木盆地那些西域城国。只是乌孙人真要这么做的话,势必将自己置于地缘博弈的焦点。变身成为汉匈两国的眼中钉(尤其是汉帝国),由此而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 既然种种迹象表明,乌孙人不可能会跟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来放牧,那么到底是谁,曾经填补过这绿洲之间的千里空白区呢?答案其实在我们之前的内容中已经出现过了,这个国家就是托什干河谷西段的“尉头国”。以整个亚洲草原的环境而言,是很难找到一个,四季青草如茵的牧场,让游牧民族过上定居、蓄牧的生活的。在不同的季节里,转换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牧场,是亚洲牧民的生活常态。也正是这种生存状态,造就了“游牧民族”这个概念。单从地理结构来看,托什干河谷和塔里木河沿岸,显然是具有不同的水文、气候环境,受这种环境差影响,两个板块植被生长期也会有所差异。而对于尉头人来说,他们有足够的空间来寻找这种差异,以让自己的牲畜在某一季节,出现在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沿岸。因为从喀拉铁克山到柯坪山的这片荒凉的盆地区,都是农业开发的禁区。能够利用那些有限植被的,只有喀拉铁克山北的尉头人。尉头人如果想从托什干河两岸,转场到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地区,并不会有人为的障碍。也就是说,天山南脉(南坡)到柯坪山脉,再到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的广大地域里,都可以视为尉头人的势力范围。当然,这些名义领地中的绝大部分,实际并不能为尉头人所用。依附有限的水草资源,尉头国的人口(二千四)也还是不能够跟周边绿洲国家相比。 看起来,尉头人通过转场到坷坪山以南地区所获得的收益,并不太大。即使将整个坷坪山所对应的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都视为“尉头之地”,也没有为它带来太大的收益。这是不是说,这片尉头之地,地缘潜力就仅限于此,抑或只能充当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呢?情况并非如此,因为衡量地缘潜力的原始指标中,并不只有土地产出(食物)这一项指标。其它可供交换的资源以及地缘位置也是两项重要指标。 就那些非食用性资源来说,最为重要的当属盐、铁(铜)两项资源了。我们在之前的内容中,也曾经多次提到过以资源立身的国家。比如库鲁克塔格中的“墨山国”;四川盆地的“巴国”。不过完全依靠资源而立身强国的国家毕竟是少数(象中东那些石油国,就中当代案例)。大部分的时候,拥有这些优势资源(比较竞争对手)只是一个国家强大因素中的一个。象我们之前所分析的龟兹国,之所以能够成为塔里木盆地北线的中心国家,除了我们之前所分析过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拜城盆地边缘,包括喀尔克山南麓以及却勒塔格山区,拥有丰富的铜、铁资源。针对这些战略性资源的开发、冶炼,以及输出、交换,极大加强了龟兹国力,使之在与阿克苏河绿洲带的竞争中占据了上风。然而,从资源的角度来看,尉头之地并没有特别的表现。如果尉头国拥有潜在地缘潜力的话,那么就只能看看在地缘位置上,有什么特别表现了。 以地缘位置来说,尉头之地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尉头人在托什干河的核心区,以及被他们利用的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都处于重要的交通线路上。前者可以帮助他们与亲缘的乌孙人,包括游牧民族之间的“友谊”;后者则可能从丝绸之路北线的商路上,获得额外的商业利益。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潜力和利益并不一定会为尉头人所挖掘、收获。 对于尉头人来说,如果想在丝绸之路上雁过拔毛(可以是和平方式,也可以是武力的方法),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他们并不是天天呆在那。游牧属性使得尉头人在一年当中,至多只会有一小部分时间,呆在可能的商路上。更重要的是,在张骞为汉帝国凿空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前,东、西方贸易量是非常有限的。那时的尉头国即使有心有力,也很难获得额外的利益;而在汉帝国强势控制西域、打通商路后,象尉头这种逐水草而居,无法定居成为战略补给点的“国家”,是不可能凭借一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就沿河向过往商旅收过路费的。能够获得这个“土地溢价”资源的,还是那些强大的外来力量。至于说这个外来力量指向何方,又是在什么具体的节点上,来实现这个溢价的。我们下一节再接着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