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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班公错与大湖盆地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关于阿里三围中这最后一围,到底是不是拉达克,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从地缘角度上来看,这个问题实际牵扯到,象雄或者古格王国的范围问题。再往深了说,就是阿里高原乃至青藏高原,能够控制拉达克的问题。从双方的地缘关系来看,这种控制力并不是恒定,而是在一直变化的。这种变化也可以从历史和现状得到验证。  对于绝大多数关注到拉达克的人来说,拉达克的“小西藏”之名,以及与西藏相连的地理关系,已经足够证明它与西藏乃至中央之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只不过,这种浅层次认识还不足以解开我们心中的疑惑。在后面的内容中,我们也将逐步接近真相。  在我们顺着狮泉河水步出国境,去探究拉达克以及克什米尔这两个热点板块之前。还需要在阿里高原之上再仔细搜寻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重要板块。尽管现在看起来,四条外流河的情况已经大致清楚了,但不要忘了,不一定只有外流河才能聚落人群。我们之所以认为外流河在地缘竞争中会更有机会,很大程度是因为它能蓄积大量的淡水,并因此而避免周边土地环境恶化。那么有没有现在虽然不能外流,但本身又能蓄积大量淡水的低地呢?这种情况当然有了,最起码我们在中亚——西域已经看到很多案例了。而在阿里高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也同样存在这样一个板块。以其在中印边境纠纷中的知名度来看,这个叫做“班公错”的地方,并不输于阿克赛钦和藏南。  在那些显示中印边境纠纷的地图上,班公错的经常会被误认为是阿克赛钦的一部分。实际上从地缘关系来看,班公错并非阿克赛钦向南延伸的一个小尾巴,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地缘板块。人类发现并居住在班公错流域的时间,要远早于在上世纪初还被当成无人区的阿克赛钦盆地。早在象雄王国时期,班公错流域的东部就已经成为了王国内部的核心板块。而在古格王国时期,由于阿里政权已经丧失了对拉达克的控制力,因此阿里三围中的最后一围,也明确的指了了班公错流域的东部。  今天在西藏自治区的行政区划中,班公错流域的中国部分所建制的县级行政区叫做“日土”。在关于阿里三围的传说中有三句歌谣,即:“雪山围绕的普兰、岩石围绕的扎达、湖泊围绕的日土”。文艺青年们在看到这三句歌谣时,眼前一定浮现出一片非常浪漫、圣洁的景象。但对于以地缘视角来审视问题的我们来说,这三句话却明白无误的向我们显示出了,它们各自的地理特点。  孔雀河谷的狭窄,造就了普兰盆地雪山环绕的直接印象;而纵深要宽阔许多的象泉河谷,就更容易让人关注到扎达盆地,那些因整体干旱环境而缺乏植被覆盖的土地了。至于班公错流域,最为惹人关注的当然就是班公错湖了。只是当我们把视角拉高时就会发现,班公错湖并非只是一个孤立存在的湖区。它事实上是处于一个更大的地理单元——大湖盆地带的东端。要想理清班公错的地缘位置,我们必须先对它所隶属的整个盆地带,有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  在解读蒙古高原时,我们曾经阿尔泰山脉与杭爱山之间,发现过一个内流的大湖盆地区。同样的,青藏高原之上的这个大湖盆地带,也是由南、北两条高地包夹而成了。不过鉴于青藏高原的整体海拔过高,我们在一般的分色地图上很难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无法看清山脉的走势)。好在所附的《青藏高原地缘结构图》中,所选择的底图能够清晰的让我们感受到它的存在。(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491370110&uk=268777676)。  从地理结构上看,所谓“大湖盆地带”所指向的是藏北高原——唐古拉山脉,与冈底斯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之间这条,纵贯青藏高原东西的低地带。由于盆地带的绝大部分地区属于内流区,那些从两侧高地汇流而下来的淡水,最终基本上就只能在一个个低洼的盆地中,蓄积出一个个湖泊了。我们之前曾经提到过的纳木错,就是这些大湖中的一员。  虽然整个盆地带,蓄积了青藏高原最为庞大的湖泊群,但这并不代表这条低地带就完全是一个封闭的内流区。我们会发现,怒江的源头正是指向这个板块的东端,而它与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如果我们把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视为高原上的“农业板块”的话,那么大湖盆地带就是一个纯粹的牧业板块了。由于念青唐古拉山的阻隔,大湖盆地带并没有机会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这个直面印度洋的开口沾光。同样的,唐古拉山脉也断绝了它们从太平洋得到水气的念想。只有源头延伸入板块东部的怒江,才有机会通过下游谷地带,为盆地东部带上来些水气。  这种环境差异,也意味着念青唐古拉山脉,成为了今天西藏板块的一条地缘分割线,或者说农牧分割线。漫长的历史中,山脉南部的雅鲁藏布江河谷,由于可以通过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这个缺口享受到印度洋的水热资源,加之相对较低的海拔,而逐步进入了农业经济时代。当然,你永远不能指望与海洋之间障碍重重的这些内陆板块,能够象东亚半岛那样成为纯粹的农耕文明覆盖区。我们在高原之上所称的“农业板块”,大部分都会在自己的边缘山地,补充部分牧业经济进来。  至于念青唐古拉山以北,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单从年均降水量来说,盆地带东部倒也有250——400毫米左右,然而本板块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海拔。平均4500米以上的海拔,使得整个地区的热量严重不足,甚至没有绝对的无霜期的。好在,在这种水、热条件下,虽然无法进行大规模农业开发,但却还足以在这片土地上滋养出连片的草原地带。今天我们去查找板块内相关行政区的资料时,就会发现本地区在经济定位上基本都是“纯牧业县”。  在地理结构划分中,藏北高原的范围通常会包括冈底斯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以北至昆仑山脉之间的地带。这就是说,我们今天单独划分出的这条“大湖盆地带”,也可以算是藏北高原的一部分。由于藏北高原又名“羌塘高原”,所以这条盆地带中所生长的草原,被称之为“羌塘草原”。相信在历史上,生活在羌塘草原上的那些游牧部落,也曾经与源自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的吐蕃人进行过博弈。只不过,基于雅鲁藏布江河谷在经济、人口、文化等方面的综合优势。最终这一游牧板块也成为了农牧混合的藏文化体系的一部分。  对于当年的吐蕃人来说,征服现在被“那曲地区”所覆盖的这片大湖盆地带东部地区,是非常重要的。这片草原的存在可以保证吐蕃王朝的机动性,并以农牧混合的优势体向安多、康巴地区渗透。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天念青唐古拉山西北部的大湖盆地带中部,有一个县也是以“安多”命名的。安多的藏语意思,我们前面已经解释过了,是下部、尾部的意思。从地缘层面来理解的话,也可以解读为边缘地带。对于雅鲁藏布江河谷来说,安多县所在的游牧属性的大湖盆地带,可以说是边缘地带。而当吐蕃人整合好唐古拉山脉以南地区,继续向北渗透并控制整个青藏高原时,今天青海省境内的藏区,又成为新的“安多”了(参考东夷概念的变化)。鉴于于吐蕃人和他的后代,没有办法从东亚农耕民族手中夺取河湟谷地作为新的农业中心,这些让低海拔族群望而生畏的新、旧安多地区,最终的地缘向心力,所能指向的就只能是高原当中最大的农业板块——雅鲁藏布江河谷了。(横断山脉河谷地带农业基础虽然也不错,但太过支离破碎了)。  如果说怒江将源头部分伸入大湖盆地带的东端,并为之带来了草原生长的希望,那么板块西端的希望又在哪里呢?对于这一点,我们再接着解读。
从位置上看,大湖盆地带的另一个最接近海洋气团的板块,无疑就是“湖泊环绕的日土”了。这也是整个大湖盆地西段,最有可能出现外流河的地点。这样看起来,班公错是否外流,就成为决定整个板块命运的焦点问题了。从外形来看,班公错并不是一个标准的盆地型湖泊,而是一个东西长约155公里,南北宽约15公里的峡谷型湖泊。根据我们的经验来看,这种形态的湖泊更多出现在筑坝而成的高山水库中。如果不是人工建筑的,那最大可能就是由于某一次地质运动,而形成的堰塞湖(就象羊湖那样)。  班公错是不是个堰塞湖,目前还没有相关研究成果。但从它与西侧印度河流域之间那仅仅6米高的分水岭来看,这种情况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最起码在历史的某一时期,班公错湖之水可能会漫过这条分水岭,注入印度河谷。这种情况在解读伊塞克湖与楚河的地理关系中,就曾经出现过。伊塞克湖在丰水季节就会漫过与西侧楚河流域那仅仅十多米的分水岭,注入楚河上游的科奇科尔河。  我们之所以纠结于一个湖泊是否外流,或者说是否在某一阶段可能外流,是因为这事关整个湖区的排盐问题。诚如我们之前多次分析过的那样,一个完全封闭的内流湖,不可避免的会因为矿物质的沉淀而变成咸水湖。随着盐度的增长,周边的环境也必将进一步恶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你最起码应该让自己有机会周期性的成为一个吞吐湖。中国人总结出的所谓“流水不腐”,在这个问题上也同样适用。  由于能够勉强跻身吞吐湖的行列,伊塞克湖现在算是一个能够养鱼的“微咸湖”了(现在由于水资源开发,已经没可能吞吐了)。与之相比,旅游至班公错的游客应该会感到更加的惊喜,因为你们看到的会是一个景色奇美的高山淡水湖。这似乎更加让我们坚信,班公错在历史的某一时期,曾经是印度河流域的一部分。以其位置来看,将其定位为印度河的源头湖也不为过。那么情况是否真的如此呢?对此,我们只能说不确定。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班公错的情况更象是巴尔喀什湖的翻版。我们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境内的班公错湖喝到淡水,是因为国境线另一边的湖区,承担了沉淀矿物质的责任。  以国境线来划分班公错的东、西两部分,并不是一个严谨的说法。虽然在印度地图上,班公错湖区的划分,是以其东西两部分之间,那宽仅五米的河道来分割的。但在中国的地图上,国境线还要再向西推进至咸水湖部分向北的转折处(实际控制情况也是如此)。结合整个班公错争议区的轮廓,以及班公错流域的范围来看(注意在《克什米尔及其周边地区地缘结构图》中观察河流的位置),我们会很容易发现,印度方面所力争是:将整个西段也就是咸水部分,划入自己的领土。而中国方面更希望将班公错的咸水部分再依其自然结构一分为二,将东部湖区(咸水部分)及其相关流域,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顺势将班公错南边的“曼冬错”顺势的划入中国领土(基于同样的理由,印度也想得到半个曼冬错)  抛开中、印两国从欧洲人那里传承来的那些规则、法理,单从班公错地区的地缘归属来看,整片湖区由控制阿里高原的政权控制应该更为合理。班公错湖区的地缘核心是在湖的东南角,一条叫做“玛嘎藏布”河流的河口三角洲地带(也就是今天日土县城 “日土镇”所在的板块)。从地理环境角度来看,这种选择是非常合理的。无论试图在班公错湖地区聚落的人类,是以渔、牧还是农业经济为主,这种对接淡水湖的河口湿地都是最具开发潜力的。  事实上,红色政权、古格、吐蕃,乃至最早的象雄王国都不是东班公错湖地区最早的开发者。人类进入玛嘎藏布三角洲地区的时间,要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在日土旅游的朋友,不仅能够看到公元前三世纪——六世纪,象雄王国时代在此所留下的岩画,还能够找新旧石器时代的遗址。这些证据都足以证明,班公错湖地区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板块。  鉴于班公错湖东淡西咸的水质,人类选择在湖的东南部发展也是自然选择。然而从地缘控制力来看,这种侧重东南的发展方向,也必然影响到了对西部咸水湖地区的控制力。如果没有来自西方的竞争者,日土的统治者当然可以很自然的认为,自己是整个班公错地区的主人。但一旦强有力的竞争者从西部入侵的话,那么之前被视为边缘地区的地方,就很有可能会失去了。在今天的地图上,伊犁河谷被中、哈两国从中分开,就是基于这样的地缘背景。如果清帝国在打败准噶尔人,入主伊犁河谷之后,能够预料到俄国人会在若干年后,从此方向强势入侵的话。帝国的统治者在伊犁河谷筑城时,也许就会想到在河谷的入口处构筑军、政设施了。这样的话,在后来和俄国人的谈判过程中,保有整个伊犁河谷的机会将会大的多(当然,这样要求古人有先见之明有些过分了)。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为阿里板块找到了普兰、札达、日土这三个最具农业潜力的点了(三者之中,日土的农业基础最薄弱)。尽管整个阿里地区还是属于牧业为主的板块,但这些农业板块的加入无疑极大提升了阿里政权的竞争力。特别是当象雄王国从游牧部落状态上升至半定居的王国时代时,这种农业成份的加入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仅仅把视线锁定在中国境内。阿里板块的最大竞争者,无疑是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的卫藏地区。然而当我们无视北京、新德里这两个外来政治力的存在,仅仅从地区博弈的角度来看,就会发现象雄也好,古格也罢,这些以阿里为根的政权所面临的竞争,并非仅仅来自雅鲁藏布江中游河谷地带。另一条从阿里高原起源并向西延伸的河流“印度河”,也同样在喜马拉雅山西北部切割出了一片高原河谷地带。而从地缘关系来看,这片被称为“拉达克”的河谷地带,与阿里高原的地缘关系要更近些。解读拉达克的地缘结构,以及它与阿里高原乃至整个青藏高原的地缘关系,也是我们下一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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