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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游牧民族掠边的周期规律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有一句我们从小就熟知的成语叫做“打草惊蛇”。就这句成语的本意来说,其实是说故意去惊动对手,以迫使对方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为三十六计中之谋略)。不过在现实生活中,这句本来颇为正面的成语,往往被反用做无意中惊扰了对手,使得自己原本谋划好的计划无法实施。  以打草惊蛇今日常用之意,来形容马邑之围的后果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当然,这次未能完成的战役,也不能说没有一点效果。最起码匈奴人会受到很大的震慑,在对手的地盘上不会那么嚣张了。  然而汉匈之间的矛盾,并非简单的两个国家之间利益争夺,而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在生存方式上的结构性矛盾。换句话说,即使马邑之围汉军大获成功,全歼了匈奴十万骑兵以及单于本人,也无法阻止那些游牧部落在农业区打草谷的欲望。匈奴人很快就会推选(争斗)出一个新的单于,来率领他们继续南下侵扰帝国治下的农业区。  关于游牧民族,是否能够完全独立成为一个封闭的经济体,一直是一个有争论的话题。而这也牵扯到他们为什么总是对农业区那么感兴趣的问题。持肯定观点的人认为,牲畜能够为游牧民族,提供生活所需的一切基本条件。比如肉、奶可以食用;毛皮可以做衣服、帐篷;粪便可以做燃料。也就是说,即使不依靠与其它异类属性的民族交换,他们也能够生存下来。然而游牧民族与周边民族,尤其是农业民族的争斗,数千年来就不曾停息过。他们对农业区物资、人口的渴望,似乎又在证明,游牧体系必须依靠外部补给,才能维持正常的运转。  实际上,游牧民族能够成为独立的经济体,与他们不断的通过正常、非正常手段,从外部接受补给之间并不矛盾。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草原和游牧经济,人类也不会灭亡,只不过比起农耕来,游牧经济的抗风险能力要差的多。一方面,游牧经济本身的生产效率,或者说对土地的利用率非常低;另一方面,牲畜作为游牧民族的基本经济来源,同时承担着供给食物,与储存食物的功能。一旦遇到极端自然灾害的话,所受到的打击,要比那些有条件、能力储存更多食物的农耕民族要大的多。  在这种情况下,游牧民族如果想要在面临灾害打击时,迅速恢复元气的话,劫掠相邻的农业区,几乎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当然,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比起可以算出收益(一个畜群正常情况下,一年能扩大多少规模是固定的)的游牧经济,劫掠所产生的收益,总是存在不确定性。而当发现这种渔猎行为能够帮助自己提升生活品质时,游牧民族就不会总是在受灾时,才想到向他们的邻居家伸手了。  游牧经济为了更好的保持自己的运行,需要从农业区进行补给,并不能解释一个现象。那就是纵观中国历史,强大的游牧帝国,似乎总是伴生于强大的中原王朝而生。比如匈奴与之秦汉;突厥与之隋唐之间的关系就是典型案例。这其中并非没有关联,因为以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而言,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联合起来,抱团取暖的需求。一般几户有血缘关系的牧民,就可以组成一个基本的游牧团体,经营一片草场,共同决定迁移的路线(而在日常生活中,大家相互之间还可以非常独立的完成放牧牲畜的工作)。  这也使得游牧部落内部与彼此之间,呈现一种非常“原始”的民主气氛。即使是被单于、可汗统一为一个“游牧帝国”之后。那些首领们也不能单纯通过行政命令,将他们的意志强加于每一个部落和每一户牧民身上。除非大家面临共同的敌人,或者有需要合力去争取的利益。  当与草原接壤的那些农业区本身,并没有置于一个强大政权的保护之下时,一个单独的游牧部落,或者区域性的部落联盟,就有可能完成他们的补给任务了;而当这些游牧部落所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并且用长城保护起来的中原政权时,总是会有人挺身而出,用武力或者语言,说服大家团结起来。因为只有这样,草原上才能集结足够的兵力,突破中原政权的防线,从农业区获得他们所渴望的物资和人口。  之所以要分析这些,是因为虽然我们只会重点分析几场,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汉匈之战,但整个汉匈战争持续时间长达三百年。如果不从更高层面来理解这场博弈的本质所在,这些即将呈现的战争,就只是会让大家的热血再沸腾一下罢了。  回到后马邑之围时代的解读上来。为西汉时期的汉匈战争来划分阶段的话,白登之围——马邑之围可以划分为第一阶段。这一时候汉帝国完全处于被动防御的地位;而自马邑之围后,汉匈之战开始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帝国反击”阶段了。由于受到的惊吓,匈奴人在马邑之围后三年多的时间中,并没有大规模的入侵情况发生。  然而刚才我们也分析了,即使匈奴人不再认为,汉帝国是可以随时鱼肉的对象,他们在经受灾害时,也有强烈渴望从农业区补血止损。对于匈奴人的大多数入侵行为,我们大致可以按季节分为两类情况。一种是在秋季的主动进攻;另一种则是发生在春季的被动进攻。  所谓主动进攻,是指匈奴人并非出于生存的需要,对农业区所发起的入侵行为。之所以选择在秋季,是因为这一时期是草原上最有生机的时期。由于夏季集中了一年当中的大部分降水,即使是那些荒漠化的土地,在秋季也有机会呈现出绿意;特别是在河流、湖泊周边,那些经由夏季洪水浸润过的土地,牧草的生长会格外茂盛。所谓“秋高马肥”之说,既缘于此。对于这种情况,即使生活中农业区域的朋友其实也有机会体验到。比如最近几年,刚刚进入枯水期的鄱阳湖区,总是会被媒体调侃为“鄱阳湖草原”。  秋季不仅为草原带来的生机,也为游牧部落的聚集提供了物资基础。这意味着在一个面积较小的区域,能够提供足够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口聚集的牧草。今天蒙古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就是这种秋季聚集传统的延续。只不过,现实的游牧大会,已经纯粹成为比赛、娱乐的庆典了。  对于喜欢在游牧之余,以渔猎补给肉食的游牧民族来说(畜肉并不是主要食物来源,它们主要是通过奶制品来向牧民提供热量的),一年一度的秋季集会,也是他们合力南下,劫掠农业区的最佳时机。而此时的农业区,也正好进入的收获的季节。那些本来被农耕民族储存过冬的物资,也同样可以成为游牧部落渡过寒冬、提升生活品质的储备。  正因为如此,秋高马肥之时,也是汉帝国以及后世其他中原政权最为担心的时间段。当匈奴人在马邑差点落入汉军圈套后,匈奴人也同时意识到了,一年一度的秋季,不再只是匈奴人的盛宴了。然而问题是,即使匈奴人忌惮汉军突然显露出来的实力,一时不敢在秋高马肥时南下,但他们在经历过残酷的冬季之后,仍然有可能出于生存的需要,在自己最为羸弱时,向汉帝国发起进攻。  如果说秋季是游牧民族最为喜欢的季节,那么冬季就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时节了。只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此之后,他们就不得不面对,长达五个月之久的冬季(十一月至次年的三月)。在秋季为尽量让增膘,以及在向阳的山谷(或者高山上的闻逆温层)寻找可供牲畜食用的牧草,成为了他们熬过寒冬的主要方法。假使牲畜的死亡率,处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那么在进入春季之后,畜群将随着牧草的生长而迅速恢复;假使遇到极端自然灾害,那么“被动进攻”农业区的情况就有可能发生了。  之所以说是“被动进攻”,是因为冬春交际之季,也是游牧民族体力、畜力最弱的时期。不是遇到了生存问题,他们也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攻击农业区(这一时期,他们本应集中人力,快速将畜群移动至那些刚刚长出牧草的草场的)。公元129年2月(农历),也就是在马邑之围三年半后,汉帝国的边郡上谷郡,就遭遇了这样一场“计划”外的进攻。而三年多来一直为马邑之围未能成功耿耿于怀的汉武帝,也反应迅速。一场针对匈奴的主动攻击战,就此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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