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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卫青初试锋芒之“龙城之战”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与匈奴经常在秋季对汉帝国边郡发起攻击有所不同,汉帝国反击匈奴之战,往往选择在春季。这一点并不难理解,我们上节也说了,此时匈奴的人力、畜力都处于最弱的时期,这个时候前去攻击匈奴,可以算得上是乘虚而入了。当然,气候对双方都是公平的,汉军所倚仗的马匹,也同样不可能在冬季吃到优良的牧草,以保持体力。也就是说,如果只是象游牧民族那样,靠天吃饭的话,汉军此时也并没有比较优势,主动出击匈奴。  然而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却并非完全靠天吃饭。与匈奴逐水草而居的方式不同,汉地的战马来说,可以依靠由粮食作物所调配而成的“精饲料”,来常年保持体力。当然,这样做的花费也是巨大的,仅从饲料成本来看,一匹战马所耗费的粮食,就会是单兵的四——五倍。而在长途奔袭中,为了保证机动性,往往一名骑兵需要配备不止一匹战马。这样算下来,如果没有强大的农业基础与储备,中央之国是很难有足够的本钱,对游牧民族展开反击的。也正因为如此,汉帝国才在六十多年后,才有足够的力量对匈奴展开战略反击(汉帝国甚至会专门种植供战马食用的大麦)。  事实上,发生在公元前129年的春季的这场反击战,并非是汉军第一次对匈奴发起春季攻势。尽管在之前的60多年中,汉帝国整体处于战略防御状态,但也并非在军事上,一味处于防御状态。只不过,那时的进攻,更应该被视为防守的手段,或者说以攻为守,战略上并没有指望把匈奴人赶回老家去。偶尔发起的反击,一般是在匈奴发起秋季攻势之后,次年的春季主动出击一下,以显示自己在汉匈对抗中,也有一定的主动权。真正以匈奴发起攻击之后,迅速反应,向对手纵深攻击前进的,这算是第一次了。  从宏观角度看,这当然是因为此时的帝国,已经决心掌握汉匈之战的节奏了(撑握战场的主动权);微观一点看,也可以理解为汉武帝在马邑之围失败后,急于寻找匈奴主力决战。不过单从技术上看,这种迅速反应也有它的道理。前面我们也说了,秋高马肥才是匈奴南下的最佳时机,如果他们在初春就急于入寇帝国边郡的话,十有八九表明此时的匈奴,正因为气候原因,遭受了难以承受的损失。如果汉帝国此时正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帮助”匈奴雪上加霜的机会。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帝国并无可能集结太多的军队。所能调动的,是那些常驻边郡的常备军。从战役部署上看,出击的汉军共分为四路,每路一万骑兵。由东至西,分从上谷、代郡、雁门、云中,四郡出击,各自为战,寻找匈奴人接战。结合地理结构来看,这相当于燕山西南角的宣化盆地,到河套东部的前套平原一线,对阴山一线的匈奴力量发起全面反击。  在一些军事爱好者看来,汉军这种分兵出击的方式,无异于“找死”,在他们看来,集中优势兵力,一路出击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尤其是在地理、环境情况复杂的区域)。问题是,此时的汉军,并无法明确匈奴主力在哪,也无法短时间集结足够的兵力,排兵布阵下战书与匈奴决战(这还得对方愿意)。他们也能判断出的信息,就是那些分散在山谷之中越冬的匈奴部落,此时正遇到了大困难。如果此时出击的话,他们分别所要面对的匈奴人,无论从数量还是战力来看,都不大可能有优势。  实际上对于汉军来说,判断匈奴主力的位置,永远是一个难以做到的问题。因为这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并非象农耕民族那样,定居于一片土地上。也正因为如此,在战前根据匈奴各部的大致游牧区域分划战区、数路出击,成为了汉匈之战中,汉军所最常使用的战术。而战役的目的(尤其是在帝国无法立足草原地区),也并非攻城掠地。斩获敌人首级的数量,几乎成为了记功的唯一标准(同时也要考虑己方的损失)。只不过,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对于象李广这样守土有功,能够威慑对手不敢轻易南侵的将领来看,就未必有足够的斩获来加官进爵了。  说到汉匈战争,除了卫青、霍去病这两个幸运儿之外,悲情英雄的代表——李广也是绝对不能绕过的人物。通常情况下,发生在公元129年春的这场战役,会称之为“龙城之战”。然而,真正发生在匈奴信仰中心——龙城的这场战斗,只是整个战役的一小部分,也是唯一取得胜绩的战斗。  我们刚才也说了,这是一场四路出击,各自为战的战役。除了卫青之外的另外三路,都没有获胜。其中一路未遇匈奴部,无功而返;另两路则折损大半兵力之后,落败而归。不过,从个人英雄主义的角度来看,率军从雁门出击的李广,却写下了神奇的一笔。在兵败、负伤被匈奴俘获之后,李广成功的从押送他的匈奴骑兵手中逃脱,并且在摆脱数百追兵之后回到了汉朝领土。  尽管李广这次的超人这举,实际上也为汉军立威,并间接为汉朝边郡的安全贡献了力量(“匈奴畏服,称之为飞将军,数年不敢来犯”)。然而这场战役的主角,注定是直捣龙城的卫青。那些卫青所攻击的“龙城”到底在哪,这场战役对于汉匈战争地缘结构的影响究竟又在哪里,我们再接着解读。拜唐诗所赐,龙城之名在中国的知名度颇高。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唐诗,想必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对于与汉朝在北方面临同样局面,又都有力量进行反击的唐朝来说,汉匈之战的很多事迹,自然会借来抒发情感。不过就这两句唐诗来说,却有一个千古疑案,那就是“龙城飞将”到底指的是谁。  单就一个“飞将”来说,很自然的大家就会想到被匈奴明确畏之为“飞将军”的李广了;然后若以“龙城”来论,那诗句所指向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曾经直捣龙城的“卫青”了。揣度唐人的心理,李广固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使匈奴数年不敢来犯,但卫青的功绩在于主动进攻,并视对手腹地如无人之境,应当更能为时人所崇拜。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龙城飞将”并非单指一人,而是龙城.飞——将,指向的是卫青、李广两人。如此将、帅,攻、守结合,胡人自然不敢轻言南下了。  好了,言归正传,毕竟这不是一个文学考据的帖子。其实从地缘角度考据,最大的谜题并不在于谁是匈奴最惧怕的汉将,而是卫青所破之龙城究竟在哪。作为匈奴人祭祀天神的场所,历史有明确记载的龙城,是在漠北色楞格河盆地,今天杭爱山麓的鄂尔浑河上游一带(今蒙古“哈拉和林”)。然而经过测距我们会发现,漠北龙城与卫青出发的上谷郡之间,直线距离约有1200公里。很难想象,一支带有被动反击性质的军队,能够在匈奴腹地横穿1200公里(中间大部分还是大漠戈壁),直取对手的核心之地,然后在斩杀七百人后再全身而退。  更为合理的解释,是卫青所攻击之龙城并不是在漠北,而是在漠南。鉴于匈奴自视对汉朝拥有强大优势,并且也实际占据了阴山以南,云中、雁门、代郡等边郡的部分地区。因此为了方便这些在漠南游牧的部落每年五月祭拜天神,在阴山乃至燕山西北麓设置一个新的祭祀中心也是很有必要的。  很多朋友一定希望,我在地图上明确标出这个南“龙城”的所在。不过对于一个由游牧民族所立(在当时很可能就是一堆帐篷,再加一堆石头了),后来很快又因为汉帝国反击,而弃之不用的圣地,我们并没有办法为之准确定位。然而,结合卫青的出击方向来看,大体的方位还是可以推理出的。  所谓“上谷郡”,从地理结构上,主体就是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相接处,由西至东一系列盆地的集合体,再加上华北平原西北角的一小块区域(今北京昌平地区),用以在地缘上紧密与华北平原的关系。以今天的行政区划来看,这条盆地带应该自河北的万全县起,向东包括张家口、宣化、涿鹿、怀来、延庆等地。  阴山——燕山一线的边郡结构,在战国后期就已由燕、赵两国定型了。我们之前也曾经花过不少笔墨来解读,所以印象模糊的朋友可以按目录回看相关内容。以上谷郡的地缘位置来看,卫青和后来北出上谷的汉军,北上攻击匈奴的话,他们最有可能出击的位置,是由今天张家口市的位置,向北翻越燕山余脉——野狐岭,然后进入今天河北省张北县境内。  今天从张北县境,沿燕山山麓向东北延伸至丰宁满族自治县北的这条草原地带,被称之为“坝上草原”。由于能够直接承接燕山之水,即使在中央之国大部分地区,整体自然环境远不如古典时期的今天,这条燕山西麓草原带也仍然一片宜人景象。  从地理环境和位置上看,坝上草原无疑应该是内蒙古草原的一部分,也自然应该是游牧民族的势力范围。然而由于整个山西高原、张家口盆地之北,都处于阴山——燕山相接地带,两山的山势在此都已走弱。因此自战国起,中央之国都努力将防线延伸,借助两山在内蒙古高原延伸的一些丘陵,构筑长城防御体系(大致就是今天河北张家口地区,向北与内蒙的交界线了)。  尽管在赵、秦时期,坝上草原已经被纳入了长城的保护范围,然而由于匈奴一直以来的强势地位,汉帝国并没有机会,真正控制这块上谷郡的北部领地。事实上,在龙城之战前,即使是张家口盆地一带,帝国也无法建立真正的统治(上谷郡当时的控制线,应止于宣化盆地)。就象吕北山地腹地的武州山,阳高——天镇盆地北部的苏木山,成为了雁门、代郡的北部控制线一样。以卫青的出击范围来看,出上谷后进入坝上草原,沿燕山北麓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应该是他此行的方向所在。而阴山东部的阴南、阴北丘陵(大致对应今天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当地称前山、后山地区),则属于雁门与代郡的搜索区域。至于由云中郡出击的那一万兵马,自然是以河套地区为攻击方向了。  既然卫青的攻击方向,是燕山的山前草原,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龙城的位置,就是在今天的坝上草原呢?只能说这种可能性有,但从匈奴人的角度来说,将如此重要的圣地,放在对手的长城防线以南,并不是件稳妥的事(虽然汉帝国暂时无法控制长城防线)。也就是说,卫青沿燕山山麓,再向东北方向渗透一些,找到漠南龙城的可能性会更大。  向东北方向步出河北境内的话,行政上我们将跨入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行政范围。而同样燕山直至大兴安岭(南段)西麓的这条草原带,则可以称之为“锡林郭勒草原”。无论从历史情况,还是今天的行政区划来看,我们都可以看得出。这条草原地带是稳定处于游牧民族势力范围的。而有了足够“厚”的燕山主脉庇护的中原王朝,也并不没有试图在此建立长城防线。  尽管卫青所破之龙城,已经很难有遗迹尚存了。不过地缘研究的优势就在于,它所参考的是一些相对不变的恒量。也就是说,鉴于中央之国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地缘博弈,实际上是一场起自战国后期,长达二千多年的轮回。在地理、环境没有大变化的情况下,既然那些由中央之国确定下来的地缘要点能够延续下来。那么草原游牧体系,在作出相关选择时,也同样有可能变化不大。也就是说,当年匈奴人在燕山山麓所选定的,祭天圣地,在后来的历史中也同样有可能被后世的游牧民族所看中。  按照这个思路在锡林郭勒草原寻找的话,我们很快能够在这个草原地带的南部,找到一个草原之都——元上都(今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上都镇)。这个曾经为蒙古人所看中的草原枢纽所在,与漠北匈奴龙城所在,在地理结构上颇为相似,都处于山麓丘陵盆地之中的草原地带。外有山地护佑,内有大河流过,如果草原上来有人看风水的话,相信一定会认为这种地形、环境会是风水宝地。  以匈奴内部三大板块的划分来看,锡林郭勒草原属于匈奴左翼,也就是一般作为单于继承人的“左贤王”势力范围。这一区域在匈奴坐大之前,是属于东胡部的游牧区。而作为东胡后裔的蒙古部落,也正兴于左贤王故地。如果蒙古人在南下之时,是按照与匈奴左翼部族相同的地缘逻辑,来定位自己在漠南政治中心的话,我们并不应该感到奇怪。  当然,目前并没有考古证据指向后来的元上都,就是卫青所破匈奴“龙城”之所在。不过却有研究者认为有史料记载,卫青从上谷郡出击,出上谷后约700里可见龙城。虽然我个人并没有找到史料出处,无法确定这个距离是否被记载下来。但今天如果从宣化出发,经张家口市——张北县,沿207国道直至上都镇的话,我们会发现交通距离为290公里,折合汉里的话,恰好约为700里。  综上所述,卫青所破之龙城,应该是匈奴左翼部族在漠南的祭祀所在。由于匈奴地域实在太广,内部各板块都有自己的祭祀中心也很正常。后来河西之战当中,霍去病也曾经将“休屠祭天金人”收为战利品。鉴于左贤王部在匈奴体系中的继承人地位,以及提振士气的需要,将卫青所破之匈奴左翼之祭祀中心,概称为“龙城”并无不可。  单从双方的损失来看,汉军这次动用四万骑兵所发起的春季攻势,应该算是赔本买卖了。虽然卫青部攻入龙城,斩获了七百人,但仅仅北出雁门的公孙敖部,就损失了7000人(更别说还有李广部的损失和被俘了)。尽管此时的汉帝国家大业大,能够承受数倍于匈奴的人员损失,但这个费效比也是难以承受的。如果用这个损失来衡量日后以斩获为唯一目的漠北诸战(因为不可能据地),那无论从战略还是战术角度都算得上是完败了。也正因为如此,卫青的这次突袭才会被大书特书(甚至因此而封关内侯)。  然而从地缘角度看,这次反击还是有很大收获的。因为在此之前,尽管雁门、代郡、上谷诸郡都把行政边界划到了秦人所连接的燕赵长城一线。但实际上,这些边郡的北部地区都已经算是匈奴内地了。通过这次反击战,汉帝国的实际控制线终于向北推进了。根据历史记载,最起码卫青此役经略的上谷一线,将实际控制线推进到了张家口市一带(公元前129年,在此设广宁县)。  龙城之战算是帝国将星卫青初试锋芒之役,不过无论汉武帝和匈奴单于都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一系列更加激烈的汉匈之战,也即将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http://pan.baidu.com/s/1xLM2e龙城之战高清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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