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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匈奴遭遇重大战略损失之“河南之战”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如果说秋高马肥之时的南下,对于匈奴人来说是一场节日,那么初春时的袭扰,则更是一种无奈的表现了。在公元前128年秋,被卫青(李息)出雁门、代郡反击得手之后。匈奴人肯定希望在下一个秋季扳加面子。就象他们这一年在辽西、渔阳、上谷、雁门一线发起的全面攻势,可以视作是在雪上一年的龙城这耻。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时间刚刚又跨越一个冬天,匈奴人又迫不急待的从燕山西段渔阳、上谷两郡入侵了。  在汉帝国决心发起战略反击后(马邑之围起),战略准备充分的汉军,对匈奴人发起的任何一次进攻,都会及时作出反应。更何况这次匈奴人所发起的,又是一次无奈的春季攻势。之前我们也说了,在这个马瘦毛长的时节侵扰帝国边郡,意味着匈奴人的这一个冬天,又遭受了重大损失。  尽管匈奴人的每一次进攻,都会给边境造成损失,但总的来说,匈奴人的这种侵扰,所图谋的只是财帛子女,并没有领土上的企图。当然,在阴山以南那些农牧皆宜的土地,就不可避免的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了。从帝国行政区划来看,这些地区包括上谷郡的西部,雁门、代郡的北部,以及云中郡及其以西地区。  通过之前的两次反击,雁门及其以东部分,汉帝国已经基本推进到了阴山分水岭。因此在匈奴人发起这次春季攻势之后,汉武帝并没有让他所倚重的卫青,在原地发起反击。这一次,卫青的攻击重点,将是云中以东的河套地区。  在之前的文字中,我们已经对河套地区的地缘结构,做过一些解读了。这片能够得阴山庇护,河水润泽的土地,对于蒙古高原游牧民族,以及来自黄土高原的农耕民族都有着重要意义,将之定位为汉匈战争中的天王山并不为过。如果匈奴人退出了河套地区,那么他们也就失去了漠南最为肥美的草原;而如果汉帝国能够将匈奴人赶出河套地区,那么不仅汉军的马匹供应能够得到充分保障,更能够移民以实边,在这片草原牧地上拓展灌溉农业。正因为如此,在山西高原以北地区,基本完全战略反击目标后,公元前127年春,一场发生在黄河两岸的大战也拉开了序幕。  这场依旧由卫青所指挥的战役,史称“河南之战”。这里所说的“河南”,当然不是指黄河下游的河南省了,而是指曾经为匈奴所苦心经营的“河南地”。河南地这个标签,在之前解读河套之时,也曾经多次出现过。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对它的地理、地缘结构再做一次详解。  从字面上看,所谓“河南地”自然指向的是黄河以南地区。以今天的黄河流向来看,这一地区似乎指向的是鄂尔多斯高原。然而今天黄河在阴山脚下的流向,却是经过上千年灌溉农业开发的结果。二千多年前,黄河干流的位置,在包头以西地区,要靠近阴山山脉的多。  今天我们仍然能够看到,这条昔日的黄河干流。相信很多朋友已经注意到了,黄河在后套地区形成了一个河流纵横的矩形水网。除了今天被视作黄河干流的,最南边的河道以外,紧贴阴山山脉的那段河道也依然存在。这段黄河早期的河道,现在被称之为“乌加河”。而乌加河及其以南,被阴山与鄂尔多斯高原包夹而成的这片平原,就是“后套平原”了。也就是说,所谓河南地,除了鄂尔多斯高原以外,也包括后套地区。  事实上,匈奴在阴山南麓的领地,也并非只有地理意义上的“河南地”。因为乌加河以东,直至包头东,这块山、河之间的土地,也是匈奴人的牧场,并且还是核心之地。说到这里,我们要再复习一下阴山山脉的地理结构了。  今天山西与河北,在张家口一线的行政分割线,可以视作是阴山山脉的东境。也就是说,上谷郡所对应的,包括野狐岭在内的山地,都是属于燕山山脉的延伸。而雁门、代郡对对应的,那段杂乱无章的丘陵:分水线以北的“阴北丘陵”,以及分水线以南的“阴南丘陵”,而是阴山山脉的东部余脉。  这些丘陵地带,对游牧民族来说毫无障碍。尤其是在秋季,丘陵地带的植被,往往更能收获营养价值更高的草籽(所以一般会作为秋季牧场使用)。因此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这些农牧交错之地,既能帮助他们的马匹,堆积越冬所需的脂肪;又能够让他们最为快速的、方便的进入汉地劫掠。有了这诸多好处,相信大家也已经清楚,为什么有紧邻阴山东部丘陵地带的雁门、代郡、上谷三郡,总是那么高频率的成为匈奴犯边的对象了吧。  当我们的视线,从这片丘陵移开,继续向西探究的话,阴山山脉的山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不过整个阴山主脉,并非是呈东西贯通状,而是被分成了三段。最先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是西南——东北走向,与吕梁山脉北部延伸的“管涔山”,夹角对接的“大青山”。  在今天的地图上,大青山脉的西南端,所指向的是包头市的东部(九原区、东河区)。在这一区域,黄河与山体之间的距离非常接近。而在匈奴占据此地时,水量更大的黄河水会更靠近大青山。也就是说,在河套地区的中部,天然形成了一个山水相接的地理分割点,将河套地区分为了东部的“前套平原”与西部的“后套平原”。  对于可以上陕北高原北部(上郡),以及山西高原北部(雁门)两个方向出击的汉帝国来说,他们在卧薪尝胆的这六十多年间,在河套地区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曾经被赵、秦两代建制为“云中郡”的,管涔山分水岭以西,大青山分水岭以南的前套地区,稳定的成为了帝国的领土。而这也曾为了卫青一战收复河南之地的基础。  由于暂时不能恢复秦帝国时期,在河套地区的控制力,所以为了缓解云中地区的压力,也为了让自己的防线增加纵深。汉帝国将故云中郡的东部,也就是管涔山及其山前(西麓)地区,分割出了“定襄郡”(也包括对应的大青山地区)。也就是说,定襄、云中两郡都是为了应对来自“河南地”的威胁而设置的。  今天领有大部前套地区的行政区,就是内蒙古的首府呼和浩特市了。基于前套地区的地缘位置,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这个板块都是中央之国深入河套地区的跳板。说起来,在清帝国又一次按照相同的路径,将河套地区纳入中央帝国的版图时(击败准噶尔部后),今天呼和浩特土地上所兴建的两座城市之名:归化城、绥远城要通俗易懂的多(当然指的是接受汉字教育的人)。只不过,在它确定成为“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时,再用这个带有征服意味的“汉名”,似乎就不太合适了。因此带有游牧气息的“呼和浩特”,成为了归绥城的新标签。  相比呼和浩特来说,包头之名看起来更象一个有汉字意思的名称。不过,这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带有游牧色彩的名称(源于蒙语“包克图”,意为“有鹿的地方”)。虽然这座城市的崛起,直接得益于19世纪后期开始走西口的山西人。但就当时的农、牧分割线来看,包头所辖地区依然应该被认定为游牧区。这也就是说,历史仿佛一个轮回,尽管清帝国对游牧民族的政治控制力,达到了古典时期的顶峰。但具体到地缘分割层面,我们依旧可以看到,帝国中央集权,与边缘地区自治的分割线,与河南之战前,汉匈两国在此的分界线仍然非常接近。  当然,相比针锋相对的汉匈战争时期,清帝国统治下的核心区与边缘区的关系,要显得“和谐”的多。尽管帝国也知道,直接进驻前套平原,对于制约游牧民族在漠南的势力有多么重要,但他们并没有把游牧部落完全挤出前套平原(只要不坐大,蒙古人仍然是被满洲人视为可以信赖的盟友的)。因此我们今天仍然在前套平原的西部,看到土默特左旗、右旗这样的县级行政区。至于东部呼和浩特——托克托县一带及其以东部分,则早在清中期就已经成为移民实边的放垦之地了。  相比满洲人,需要在河套地区所面临的,相对复杂的局面(如何权衡汉、蒙关系),汉帝国在河套地区的战略任务,就要简单的多了。将匈奴人完全赶出河套地区,是他们此时唯一的战略目标。只不过在后来,随着汉匈奴战争进入第三阶段,汉帝国也同样开始面临着与清帝国同样的局面了。最终和清帝国一样,面临管理难题的是东汉帝国。经过三个甲子(公元前133年马邑之围——公元48年南匈奴内附)的博弈,强大的匈奴帝国终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在戈壁大漠为缓冲,分裂而成了南、北匈奴。而选择内附汉帝国的南匈奴,则为重新安置在了河套地区。从政治上看,这当然可以看作是中央之国的一次重大胜利,然而从地缘角度看,这却意味着游牧民族能够兵不血刃的重建漠南王庭。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强大的汉帝国开始走向衰弱时,这些曾经的战利品,会带来什么样的威胁,相信不用看历史,大家也能感觉到了。  当然,如果内附的匈奴人仅仅是被安置在河南地,甚至整个河套地区,最终当他们重新成为农耕政权对手时,中央之国所面临的局面至多不过是回到汉初阶段。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在东汉末年直至三国时期,那些被进一步分而治之的匈奴人,已经被“安置”入了中央之国的核心区。这些已经完全熟悉中央之国的游牧部落,最终直接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悲剧的统一王朝“晋”的直接终结者。自此,中央之国陷入了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五胡乱华。  匈奴内附对中国历史造成的最深远影响,在于让游牧民族逐渐熟悉了农耕文明体系,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游牧民族不再满足于对中央之国边境的袭扰(或者商业往来),而是萌生了入主中原的想法。自此,中央之国的王朝系谱上,也开始出现不少异族血统的王朝了。  尽管今天的我们,能够有足够跨度的历史,来回顾、总结汉匈之战的种种得失,但当时身处其中的人,却没有可能想的那么远了。对于汉武帝来说,他现在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将匈奴逐出河套地区,恢复秦帝国在阴山的控制线。  基于这个想法,后套平原将会是卫青此次攻击的重心所在。至于降水少,又无黄河水润泽的鄂尔多斯高原,并不能为匈奴人的牲畜提供多少牧草。在失去了河套平原之后,匈奴人并无可能单靠鄂尔多斯高原立足的。也就是说,只要取得了后套平原的控制权,整个河南地也就相当于成为了汉帝国的领土了。  如果说大青山是前套平原的守护者,那么后套平原的的守护者,就有两段了。一段是西部,与乌加河平行而生的“狼山”(又名阳山);另一段,看起来更象是大青山的东南支脉——乌拉山。  乌拉山其实就是狭义的“阴山”了,一直到清初都被视为黄河干流的“乌加河”在沿着狼山南麓东行至乌拉山北时,又开始转向,在经过一片洼地“乌梁素海”之后,切入到乌拉山西南角。然后再转而东行,直至在大青山西南角,再一次与阴山山脉亲密接触。也就是说,在狼山——乌拉山——大青山,三段山体的合力作用下,今天包头所处的这块后套平原,实际上成为了一个由乌拉山、大青山、黄河三线包夹而成了三角地带。而这个位于乌拉山与黄河之间的平原地带,也成为了整个河套平原的核心地带。  这样一个地缘位置极其重要,又得山河之便的板块,自然会受到匈奴人的青睐。早在秦、匈博弈阶段,匈奴人就曾经将漠南王庭(单于庭)布设于此,并兴建了一座“城”——头曼城(由匈奴头曼单于所建)。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汉匈交战之时,包头地区仍然是匈奴漠南王庭的选择。但在公元前127年,卫青发起河南之战前,狼山——乌加山以南的区域,应该都是匈奴人的游牧之地。直接游牧于此的,是匈奴的楼烦、白羊两部。  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了后套平原的地理结构,以及它在“河南地”之中的核心地位,那么卫青所率领的三万骑兵,在这次春季攻势中的出击路线也就很明确了。这些西出云中的汉军,首先攻击的自然是乌拉山山前地区,也就是今天包头所在的,后套平原东部的这个夹角。在河南之战结束之后,这一匈奴在漠南的核心之地,连同黄河南岸的部分鄂尔多斯高原,建制成为了汉帝国的“五原郡”。  当乌拉山前的战斗结束之后,卫青很快就将进入后套平原的核心区域了(今为巴彦淖尔市所辖)。需要说明的是,狼山脚下的乌加河并非是黄河在后套平原,唯一的河道。今天更靠近鄂尔多斯高原的主河道,在当时已经形成了。这其实也是一个地理现象了,一般来说,河流最初都会随着山势而流,并随之弯曲河道。只不过,当山前平原淤平到一定程度,河曲两端之间就会“裁弯取直”,冲刷出一条接近直线的河道来。两河之间的这片平原,就被称之为“河套”了。  后套平原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河套地形了,所谓“河套”最初所指向的,也应该是它。为了区别黄河在后套的两条河道,乌加河被古人称之为“北河”;而今天的黄河主河道,则被称之为“南河”。  虽然征服了后套平原,汉军已经能够开始着手恢复秦军在狼山——阴山一线修筑的长城了,但就征服河南地这一战略目标来说,卫青的征程还未成结束。因为匈奴人如果要从蒙古高原进入鄂尔多斯高原的话,并不一定要从北部,跨越阴山山脉南下。位于河套地区以西,河西走廊以北的阿拉善高原,同样也是匈奴了领地。如果汉军想防止匈奴人从阿拉善高原进出鄂尔多斯高原,并最终从阴山防线的南部攻击河套地区的话,他们就必须保证鄂尔多斯高原以西的黄河,处于汉军的控制之下。有鉴于此,攻击至乌加河西部的汉军,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而是随着黄河河道向南拐了个弯,溯黄河而上,以陇西高原为最终目标继续他们的清剿行动。从后套平原至陇西高原,有上千里的距离。即使沿河道南下的卫青部,能够肃清黄河两岸的匈奴部落,但要想以黄河为防线,完整据有整个河南地也是非常困难的。好在黄河在这个“几”字弯当中,并不仅仅形成了前套、后套两处水草丰美的河曲之地。在贺兰山的庇护之下,西套平原成为了东套平原(前套+后套,也就是狭义的河套平原)与陇西高原的战略中继。如果贺兰山和西套平原在汉帝国控制下的话,那么汉军所重点需要防御的,就是狼山与贺兰山之间那不到两百里距离的缺口了。在移民实边三个河套平原后,完成这样的战略任务并不困难。  关于移民实边,对河套平原进行农业开发这件事,汉帝国并不需要摸着石头过河,因为秦帝国在之前已经做过很好的示范了。当年被开发后的河套地区,甚至被用来媲美关中平原,史称“新秦中”。如果不是因为帝国内乱,实边之民尽返内地的话,此时的河套地区也不至于重新成为游牧之地了。  因此,当卫青沿黄河西进、南下,如圈地般的将河套纳入帝国版图后,帝国的行政人员马上跟进,将收复的“河南地”分割为了三块。除了乌拉山前平原建制为五原郡以外,狼山之前、南、北两河之间的后套之地,也同样连同一块鄂尔多斯高原,建制为了“朔方郡”(两郡合建为一个更高一级的行政区“朔方刺史部”)。至于位置偏南的西套平原,和秦国的建制一样,为了分担河套地区的防守压力,而成为了横跨陇山的“北地郡”的一部分。  当汉帝国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凭借充分的准备,一步步恢复秦帝国的西北防线时。匈奴人却正在蒙受,自汉朝开国以来,最大的损失。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在春季与汉军被动接战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对于他们所赖以生存的畜群来说,这不仅是个青黄相接,急于补充营养的季节,更是养育后代的关键时期(羊、马都在冬、春产仔)。如果此时不得不面对大规模战事,对于游牧民族的生存所造成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  卫青部突入后套平原之时,正是青草返青的季节。之前分散于山谷中过冬的匈奴诸部,此时也都开始迅速向河套平原转场。由于此时牧草尚少,各部落需要大范围的移动,为牲畜寻找食物。而之前匈奴人在此时节,冒险侵入汉地的举动,也明确的告知汉军,此时的他们,比之正常时节的春季,要更加的虚弱。  此时很多朋友的脑海中,可能已经浮现出,卫青所率三马铁骑,驰骋在后套平原,追杀散牧于此的匈奴牧民的场景。应该说,以游牧民族的机动性来说,汉军是很难在草原上,全歼其有生力量的。一旦情形不对,这些马上民族并不会以逃散为耻。因此在整个河南之战中,卫青部对匈奴人的斩获并不算太多,斩、俘合计为5400人。然而这次战役,所俘获的牛羊却达百万余头。以游牧经济来看,这些牲畜足以成为数万人的生计所在。也就是说,游牧于河南地的匈奴部落,虽然大部逃脱(包括带走机动性强的马群),但为他们供给食物的牛、羊,却尽数落入了汉军手中。  从战略视角来看待战争,重创对手的生产能力,从来都是釜底抽薪之策。因此我们才说河南之战,是匈奴自汉朝开国以来,到目前为止所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战略损失。当然,匈奴人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止损。因为这些俘获的牲畜对于汉帝国来说,也是重要的资源。汉军并不会将他们弃之不管,或者赶回自己的核心区(因为帝国决定将河南地纳为核心地区了)。也就是说,这些牲畜很快会被新移民接手,并仍然放牧于河套地区。如果匈奴人在经过一定时间的调整后,重新回到河南地,并击败汉军的话,那么他们得到的将不仅是那些失去畜群的部落。汉帝国为开发河套平原所调入的大批资源(包括人力),也将成为匈奴人所收取的利息。那么新的大战,又将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我们明天再接着解读。

汉.河南之战示意图 高清下载地图:http://pan.baidu.com/s/1ejAb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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