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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浚稽山之战”之李陵军的移动堡垒
李陵遭遇匈奴主力的地点,是在东、西浚稽山之间。从这个卡位来看,应该是汉军先一步到达指定地点。至于匈奴人,很难说他们是专门为了这支汉军南下的。毕竟秋高马肥之时,本身就是南下劫掠的好时机。让李陵感到兴奋的是,即将与之接战的,正是单于本人所率领的三万骑兵。 选择这样的线路出击,李陵本身也就做好了,与单于本部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在他最初的计划中,甚至包括直捣哈拉和林河谷的单于庭。事实上,这也正是他所期盼的,因为没有哪项功绩能够比得上斩首单于了。然而对于所有当时和后世旁观此项军事行动的人来说,最大的疑问是,孤军深入的李陵,到底有没有取胜的把握。 如果没有任何筹码的话,李陵这样做就是在送死了。很显然,没有人会愿意白白送死。李陵敢于深入浚稽山迎击单于本部的底气在于三点:一是这五千人都是精选出来的壮士,在一起磨合已有数年;二是李陵之前已经深入匈奴境内二千里,对于沿路的地形、水源、草场算得上是了然于胸了。他甚至在这次出兵之后,沿途画出了山川地形,派人传至长安交给汉武帝,以示自己成竹在胸;最后一点是,虽然这五千汉军并没有多少战马,但却拥有足够多的辎重补给,以及承载这些军资的车辆(包括相应的畜力)。这些物资也成为了汉军有信心力克匈奴骑兵的本钱。 所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拿破仑曾经在日记中记录过这样一段话:两个马木留克骑兵绝对能打赢3个法国兵;100个法国兵与100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300个法国兵大都能战胜300个马木留克兵,而1000个法国兵总能打败1500个马木留克兵。马木留克骑兵是当时伊斯兰世界,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单兵战力最强的骑兵(马木留克即为奴隶之意)。很多朋友知晓他们,应该是在游戏当中。这些奴隶骑兵最辉煌的战果,就是成功的阻击了蒙古骑兵,避免了阿拉伯世界的沦陷。 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今天提到这段故事,是因为在长期与骑、射技术俱佳的游牧民族博弈的过程中,汉军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相当有效的,不依赖骑兵的战术、阵法。只要运用得当,他们完全有机会抵挡数倍之敌的进攻,并让对方因难以承受的损失而后撤。 这一“以步制骑”战术的发明者,可以认为是卫青。在漠北之战中,卫青将运载物资的“武刚车”(作战时会包裹皮革,捆绑长矛,以增强防御力)环列为营的做法,就让单于放弃的攻击的想法。当然,那场战役最终能够取胜,也有赖于骑兵的配合。否则即使单于认为无法攻破汉军防线,也自可以率部退入漠北草原,运用以空间换时间的战术,消耗汉军。 实际上,比较霍去病和卫青,以及李陵的战术,我们会发现,霍去病征战的核心思想,在于“比匈奴人还匈奴人”。换句话说,他就是把自己当成匈奴人,完全用游牧民族那种骑兵攻击、取食于敌的战法,对匈奴人进行压迫式打法;而卫青的战法则要保守的多,或者说更加遵循农耕文明长期以来,所总结出来的“兵法”行事。 尽管霍去病那种“师敌之长技以制敌”的做法(包括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的确有其积极面,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但在战略层面上,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所生存的地缘环境,毕竟有着质的区别。如果不能结合自己的优势,寻找出一套适合自己的战法,并无可能长期对游牧民族保持骑射优势。从这个角度看,李陵以五千步军迎战匈奴数万骑兵的战例,其战略、战术价值要高于霍去病那几场荡气回肠的战役。 由于在漠北之战中,卫青部有足够的骑兵可用,所以“以步制骑”的战术,并没有在卫青手上发扬光大。不过在浚稽山之战中,李陵军却将这一战术发挥到了极致。问题是,在自己熟悉的戈壁、草原上,面对这样一支完全由步兵所组成的,人数仅五千的军队,单于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三万铁骑有必胜的把握。因此在发现汉军之后,匈奴人并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便开始冲阵。 然而最初冲阵的匈奴骑兵,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冲到李陵所布的“车阵”之前,因为在长达数年的训练当中,这支由荆楚之士所组成的部队,最重要的训练内容就是射箭。这当然与李陵自己善于骑射,以及李氏家族的门风有关了。不过,真正让汉军在远程武器上占据优势的,还是在于他们的武器装备。之前我们在漠北之战也说了,汉驽在射程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即使单纯比较弓箭的射程,这支经过严格训练的汉军用弓所射出的箭,也要远于匈奴人在骑——射状态中所射出的箭。 在李陵军的武刚车阵中,战士并非尽数藏于营内,而是将承担攻击任务的驽手置于车阵之外,然后再在他们的前面,布设一圈相互依托的盾牌手、长矛手,以应对少数冲出箭雨的匈奴人。这样做的好处在于,进一步扩大了攻击范围,并且为自己布设了两层防御圈。一旦外围防线失守,还可迅速退入防御力更强的武刚车阵中,建立第二道防线。 可以肯定的是,李陵打造的这一阵法,在后面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匈奴人也始终无法冲阵成功。不过在最初的这拔进攻中,那些手持盾牌、长矛的披重步兵,却没有机会发挥作用。因为在汉军千弩齐射下,匈奴人很快就后撤了。匈奴人与其说是被打跑的,不如说是被吓跑的。一方面漠北之战(前119年)后的这二十年当中,汉匈之间在前十四年基本没有发生战争;而在公元前104年围歼赵破奴两万骑的战役中,轻骑突进的汉军,也并没有机会让匈奴人,尝到箭阵的机会。换句话说,这些前来冲阵的匈奴骑兵,并没有经验预感到,自己会在如此远的距离,就遭遇到汉军的攻击(其中有些人,应该在漠北之战都还没出生)。更为致命的是,他们遇到的应该是这一阶段,汉军中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严格的纪律性(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以及对射程、速度(包括射速与对手的行进速度)的精准判断,都无疑加大了匈奴人的伤亡。 当匈奴人受惊开始沿来路,向燕然山方向后撤时,李陵并没有固守浚稽山,而是开始追击。用步兵追击骑兵,其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如果匈奴骑兵要跑的话,李陵是无论如何追不上的。汉军的所谓“追击”,更应该被看作是,李陵准备执行自己最初的计划——涉单于庭。也就是说,初战告捷的李陵,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深入单于庭所在的哈拉和林河谷。这样的话,即使沿途不再有斩获,仅凭此举就足以名扬汉庭了。 当然,匈奴人是断然不会让李陵部如此顺利的就深入自己的腹地的,受惊退入燕然山麓的匈奴人,在稳住阵脚之后又多次向沿姑且水北行的李陵部发动了攻击。然而武刚车阵的最大好处,就在于这个防御力极强的步兵阵法,本身就建立于车轮之上。在侦骑得到匈奴人反扑的消息之后,便可以很快布阵成功,而武器甚至部分士兵,也是置于车上,并不会额外消耗体力。换句话说,汉军将农耕民族在防御技术上的优势,通过训练有素的武刚车阵,复制到了草原之上。李陵敢于深入匈奴腹地的底气,也正在于他的这支军队,已经磨合成了一个匈奴人难以近身的移动堡垒。 在对李陵军的反复进攻中,匈奴人又损失了数千骑兵,而汉军的损失却很少(即使在后来多场恶战,退到古尔班赛汗山区后,汉军依然还有三千多兵力)。这种你打不到他,他却能打到你的局面,足以让单于抓狂。虽然如果你不进攻,就不会有损失,但面对这样一支人数仅为数千的军队,相信拥有绝对人数、地缘优势的单于 ,是绝难做出战略后撤的决定的(这样做的话就太没面子了)。在这种情况下,能够阻止李陵步步为营,迫近燕然山的办法,就只能是继续增兵,在攻击中消耗汉军了。 尽管李陵所率领的汉军,让匈奴人难以近身,但这支军队也有显尔易见的缺陷,那就是行动缓慢。尤其是在进入战备状态后,汉军向北移动的速度会更慢。这也给了单于方面集结更多兵力的时间。在继续冲击汉军军阵,以迟滞其前进速度的时候。匈奴方面紧急向左、右两翼征调了数万骑兵,使得李陵军正面之敌达到了八万之巨。 后来曾经放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名将陈汤,曾经对鼎盛时期的汉军战力做出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相对匈奴人)的论述。之所以能够拥有压倒性战力的根本原因,在于汉军有更好的装备,以及更好的配合训练。即使在后来匈奴人从汉军方面学习了战术技术,在西汉末年,匈奴人仍然只能“三而当一”。 按照陈汤的计算,拥有汉军中最强步战能力的李陵部,“以一当六”的对战匈奴三万骑兵,其实并未处于劣势。然而,当匈奴方面骤然增兵至八万时,李陵部再想压倒对手,就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即使李陵所部汉军的战力再强、士气再盛,他们所携带的军资、补给毕竟是有限的。这和今天战斗机的出击半径问题其实是一样的,攻击距离一定是在考虑回程油料的基础上来设定的。 对于孤军深入敌境的汉军来说,左右他们攻击距离、时间的主要因素,并非粮食甚至淡水,而是能够有效阻击匈奴骑兵的“箭”。以当下战斗的密集程度来计算,汉军很有可能在撤至长城之前,箭就消耗殆尽了。因此,在感觉到匈奴兵力大增的情况下,李陵做出了后撤的决定。在且战且退的状态下,南行数日的汉军退入了浚稽山中。很快,拥有机动优势的匈奴人,也如影随形的跟随了过来。至于接下来又有哪些残酷的战斗在等待着李陵,我们明天再接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