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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尔凯郭尔 : 在“负心汉”的扮演中,他给了她永恒的爱

文毛旭 思庐哲学 2021-02-09



11月11日

是克尔凯郭尔的忌日

让我们

以感受这永恒爱恋的方式

送上迟到的纪念


他送她各种小礼物,每天给她写一两封文采斐然的情书;订婚14各月之后,退还了订婚戒指。他曾表现出绝决的冷酷,却在死后将遗产留给了前未婚妻。


为了缓和分手对她的伤害,他竭尽所能,扮演负心的一方;而蕾琪娜之后,他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人。


1843 年 4 月 16 日,哥本哈根的圣母教堂里,一个娇小、美丽的姑娘坐在长椅上听牧师布道。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 在人群中找寻一位哲学家。 那位哲学家喜欢坐在偏僻的角落里, 但他的辨识度很高: 因长期伏案而稍有驼背, 头发总是跟鸡冠似的向上直立, 高达 15 厘米——这种杀马特风格对一位哲学家来说实在是不平凡。 她发现了他, 他也看到了她。 她朝他点了两次头; 他吃了一惊, 然后摇摇头; 她又点了点头; 最后他也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心满意足地把目光移开了。 一个月后, 他知道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13 年后, 她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像这位哲学家后来论述的那样, 有些东西必须在荒谬的情况下才存在 : 比如信仰, 比如爱情——理解一旦涉足这两个领地,便立刻杀死了它们。


负 心


24 岁的索伦 · 克尔凯郭尔(1813—1855) 在大学本科混了 7 年, 居然还没毕业。 他每天只是喝喝咖啡, 抽抽雪茄, 混迹于社交场合。 感到空虚的他告诫自己不要太风趣、 太油嘴滑舌。 他抱着这样的决心去鲍莱特小姐家, 但一到那儿便被一个 15 岁的女孩儿——蕾琪娜迷住了。 所有的守护天使都拦不住他的嘴, 他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 给蕾琪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


“没有什么比一张脸更能毁灭爱情的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是说。 他的意思是,只有当爱的对象不在眼前时, 爱情才会成长;如果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人, 爱情是注定走不远的。


33岁的蕾琪娜


那天早上,蕾琪娜只是在克尔凯郭尔的心里种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只有借着孤独的土壤才能发芽、成长。为了毕业,克尔凯郭尔开始闭关学习,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蕾琪娜的感情激增,在日记中写道 :“不论我到哪里,不论我看到哪一位姑娘的容颜,都令我回想起你的美。”三年之后,他向她求婚 ;两天后,她答应了。


和一般的男朋友一样,克尔凯郭尔送蕾琪娜各种小礼物:书、铃兰香水、烛台、画笔和颜料;和一般的男朋友不一样,克尔凯郭尔是个语言大师,他每天给蕾琪娜写一两封文采斐然的情书,有时,就连送信的过程都是精心设计,比如一封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附言 :此时此刻我正好经过你的窗外。”蕾琪娜这才知道,原来克尔凯郭尔就在她窗下等候。她跑到窗台张望时,他正好转身离去。


然而,克尔凯郭尔让蕾琪娜捉摸不透。订婚后不久的一次偶遇,她发现他“完全变了个人——冷淡,疏远”。 1841 年 8 月 11日,订婚 14 个月之后,克尔凯郭尔退还了订婚戒指。


曾经,蕾琪娜骄傲地说,她是出于怜悯才答应他的求婚。现在,她像其他陷入热恋的姑娘那样,完全放弃了尊严。她哭着向克尔凯郭尔哀求,只要他愿意娶她,她不会提任何条件,“哪怕让她住在柜子里也行”。这个失恋的姑娘有时很聪明:“反正你怎样也不会幸福,让我和你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却绝望得乱了方寸,说只要他娶她,要她做什么都行,任何事都可以⋯⋯她的父亲也为女儿放下了尊严,“我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眼里噙着泪水,“但我求你不要离开她。”他说她愿意忍受任何事情,并许诺把蕾琪娜完完全全交给克尔凯郭尔,只要后者愿意,他和家人不会踏进他家一步 ;只要克尔凯郭尔和她结婚,便可以完全主宰她,她不再有别的家人。


但克尔凯郭尔是不会上当的。他拒绝见面,在公共场合冷落蕾琪娜,不再回她的信;他又回归了原先的放荡生活。他倒是继续给蕾琪娜寄香水,但包装纸是——她的信件! 10月11日,他决定彻底了结这场维持了两个月的拉锯战,到蕾琪娜家里下最后通牒。据传,当时他看看表,对蕾琪娜的家人说,他们耽误他去看戏了,有什么话快点说。第二天,蕾琪娜的家人送信说蕾琪娜哭了一夜,他们求他去安慰她一下。他去了。“你永远都不会结婚吗?”蕾琪娜问。


“会的,那将在 10 年之后,我需要一个性感女郎来使我重焕青春。”“那你跟我开了一个可怕的玩笑。”蕾琪娜目光呆滞地回答,她从胸前掏出一张信纸,把它撕成了碎片——那是克尔凯郭尔的一封情书,她一直贴身带着,“这张纸太重了。再吻我一次,然后去找你的自由吧。”


一年半后,蕾琪娜和她的家教弗里茨 · 施莱格尔订婚。克尔凯郭尔想起蕾琪娜在绝望中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愠怒,以第三人称在日记里发泄:“女孩儿曾向他保证,如果他离开她,她就会死。他们再见面时她却已经订婚了。”


叉 子


小时候,家人问克尔凯郭尔长大了想从事什么职业,“我想做一把叉子。这桌上的东西,我想叉什么就叉什么。”“如果我们不许呢?”“那我就叉你们。”但同学们更愿意叫他“袜子”,因为他衣着土气,当别的孩子已经穿长筒皮靴时,他还穿及膝长袜。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瘦了孩子没瘦话”,他多动、话唠。他曾经把班里的一个傻大个儿弄哭了,老师安慰后者:“你用口袋就能装下他。”


施莱格尔夫妇


“叉子” 不止欺负同学, 也欺负老师。 他作文潦草, 每次只乱写一面纸就交了; 他破坏课堂纪律, 逼得老师大发雷霆:“要么你走, 要么我走!” 当语文老师让他们自由作文时, 他以哥本哈根北部的花园夏洛滕朗(Charlottenlund) 为话题, 称赞那地方很漂亮、 很有趣。 问题在于, 语文老师的未婚妻就叫夏洛特 ·朗德(Charlotte Lund)。 这种颠覆师生权力关系的傲慢保持一生, 可以从他后来的硕士论文致辞中看出:“我知道你们不会读; 就算读也读不懂; 就算能读懂也不会喜欢它, 所以我请诸位只关注论文的外在: 烫金书边和摩洛哥革封皮。”


克尔凯郭尔如此反叛, 很可能是因为父亲和哥哥的缘故。 哥哥彼得学习太优秀, 父亲又总是感叹他不像彼得那样听话。 人们总拿他和哥哥比,他干脆不负众望,成了一个花花公子。


他17岁入哥本哈根大学,不愿上课,总是缺勤, 哥哥 4 年就毕业,他却花了 10 年。他跟狐朋狗友喝酒、 逛妓院; 他的开销很大, 账单最后都算到父亲头上。然而, 他是个非典型的浪子: 不仅大多数的花销都用在了买书上, 而且他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才堕落。 22岁时写的一则日记揭示他是为了“俯冲人间” 才放浪形骸。 在同一篇日记里,他写下了那段最常为人引用的文字, 这个关于“主观真理” 的段落与当时的黑格尔主义以及自柏拉图以来的客观真理针锋相对, 开启了存在主义的闸门:“最重要的是找到属于我自己的真理, 我愿意为之生和为之死的真理。 发现客观真理, 学习所有的哲学体系, 以便能回答别人的提问, 指出每个体系有什么缺陷, 这又有什么用? ” 他年纪轻轻就成了“父亲” ——存在主义之父。


1838 年, 父亲去世了。“他不是离我而去, 而是为我而去,这样, 我或许还能有点出息。”精神上, 克尔凯郭尔失去了反叛的对象, 失去了争吵的人,可以大方地承认自己错了而不必怕丢面子; 物质上, 父亲给他留下了相当于 200万人民币的遗产, 这笔钱保证他一辈子不必为生计奔波, 而且可以自由出版作品。


克尔凯郭尔一旦认真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他在短短 20 年的写作生涯中, 产量惊人, 一共写作了 50多卷书。 他的创造力是个奇迹, 所以在他死后, 医学院的学生们强烈要求进行尸体解剖, 看看他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对手在他死后讽刺说:“克尔凯郭尔是因为脑子有病所以才写那么多书,还是因为写了那么多书才导致脑子有病? ” 他声称只有写作让他快乐。


克尔凯郭尔用脚写作——他的文章都是在散步的时候构思好的。他出门的时候慢慢悠悠,回家的路上风风火火, 进门来不及把帽子摘下来, 雨伞还夹在胳膊底下, 便坐在桌旁奋笔疾书起来。 他和苏格拉底一样喜欢跟各种行业的陌生人聊天, 他称之为“人浴”(people bath),这给他无限的灵感。 和克尔凯郭尔散步是一种挑战, 他一边说话一边挥舞胳膊, 别人不得不小心躲闪; 而且他走路走斜线, 动不动就把人挤到路边, 所以跟他聊天必须不断更换位置,一会儿走到左边, 一会儿走到右边。 他写作之余还抽时间到剧院一趟, 在那儿就待 10 分钟,不是为了看戏,而是塑造花花公子的假象, 让人误以为他在游戏人间, 不可能抽时间写那么多书——没错, 他写作用笔名, 很多很多笔名, 比如《人生道路诸阶段》 是由“约翰纳斯、 维克多、 康斯坦丁、 裁缝、 法官威廉” 等合写, 还包括某修士钓鱼时钩上来的一本日记, 是一个叫“奎戴姆” 的人写的。


一般说来, 可以不准确但很方便地把他的写作生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29岁至33岁) 始于和蕾琪娜分手之后, 主要分析了人生的美学境界、 伦理境界和信仰境界; 第二个阶段(34岁至 38岁) 是“屠杀大众” 的阶段,集中攻击大众和媒体;第三个阶段(41岁至 42岁)攻击有组织的基督教; 中间沉默 3 年, 秣马厉兵。


克尔凯郭尔的所有作品都和生活经历息息相关。 如果说和蕾琪娜的分手主导了他第一阶段的写作, 那么第二阶段的动力则是他与杂志《海盗报》 的矛盾。 在这场事件中, 他原本只是想轻松对付《海盗报》, 没想到却引出了更大的怪物——大众。 由于《海盗报》 刊登了很多讽刺他外表的漫画, 不读书的人也认识他了。 每当克尔凯郭尔走在路上, 正在聊天的人们会静下来盯着他看; 有的闲人甚至会用他的作品名给他打拍子:“索伦!索伦!”“或此!或彼!” 他想坐在公园长椅上休息一下, 小孩子们挨个到他跟前笑他, 然后跑开。


《海盗报》 事件对他的生活影响很大, 人们的嘲弄导致他不能继续在哥本哈根散步, 不得不花大价钱雇车到乡下。 也正由于此, 他变得愈发激进和愤怒, 开始咒骂基督世界并没有真正的基督徒。 起先是攻击刚刚去世的明斯特主教, 说他“软弱, 耽于享乐, 充其量是个优秀的演讲家”, 然后是神职人员, 讽刺他们是“诈骗者协会”, 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就算政府宣布月亮是用奶酪制成的, 他们也会予以支持”。 克尔凯郭尔的观点简单明了: 回到原初的基督教。 他认为当时的基督教被学院派蓄意复杂化。 为了宣传自己的宗教思想, 他自己掏钱印发小册子, 连卖房子的钱都用上了。这时已是他人生中的暮年。 尽管他在作品中怒气冲冲, 但他在生活中和以前一样和气、幽默。 1855 年 10月,他在朋友家的聚会上痉挛发作,从沙发滑到了地上,有人要拉他起来,“不要管我,” 他摆摆手“, 让我躺在这儿,等明早佣人来了把我扫出去就行。” 几天后他又一次中风,摔倒在马路上, 手里拿着刚取出的最后一笔钱。 他住进了医院。


令人惊讶的不是死亡来得这么快, 而是他能活这么久。 克尔凯郭尔从小就有各种疾病:头疼、 失眠、 腹绞痛、 便秘, 而且他怕光, 对温度过分敏感。 关于频繁发作的痉挛, 他的编辑告诉我们: 阵痛如此强烈,克尔凯郭尔直接跌倒在地。 但他捏紧拳头、绷紧肌肉来抵御疼痛,然后从断开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并且常常说:不要告诉别人。


他下半身瘫痪, 双腿无力; 小便要么不来, 要么不打招呼就来,让他十分尴尬;他心跳急速, 胸痛, 剧烈地咳嗽, 并且伴有血丝。医生无法诊断他得了什么病, 但看出病人没有了活下去的愿望。 朋友埃米尔 · 伯森来看他, 他说希望死亡快点来。 伯森评价说:“真奇怪, 你一生中这么多东西都刚刚好!” ——比如钱刚好用完。“是啊,” 克尔凯郭尔回答,“为此我很开心, 只可惜不能与人分享。” 关于他对大众和教会的攻击, 伯森问:“你愿意收回说过的任何话吗? 或者语气缓和一些? ”“不, 话只能那样说, 否则没有力度。 炸弹就应该那样爆炸。” 克尔凯郭尔在 11月11日去世,享年 42岁。


哦, 忘记了, 他开口谈的第一个话题其实是蕾琪娜:“她和施莱格尔结婚是很对的, 这也是原本的安排, 我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她因为我受了很多苦⋯⋯


真 心


蕾琪娜曾写道:“婚姻幸福是很重要的, 我的婚姻和别人一样幸福。 弗里茨和我珍视对方, 我们丰富了彼此。” 弗里茨是个正直的绅士。 事实上他先认识并爱上了蕾琪娜, 但克尔凯郭尔动作太快了, 抢先一步求婚, 令他颇为懊恼。 他不如克尔凯郭尔有钱, 只能勤勤恳恳从公务员底层干起, 在海关商业办公室实习五年后, 任职于殖民事务部门。 弗里茨也很有幽默感, 当蕾琪娜牙疼时, 弗里茨诊断说她唠叨得太厉害了。 关于蕾琪娜的身材, 他开玩笑说: 蕾琪娜长得如此之小, 在两个相邻的雨滴间跑动都不会打湿鞋子。


但弗里茨有种感觉: 他一直生活在克尔凯郭尔的阴影中。于是, 1855 年 3月 17日, 弗里茨干脆带着蕾琪娜离开哥本哈根,去加勒比海的维尔京群岛当总督, 这正好与克尔凯郭尔疯狂攻击基督教会的时间吻合, 二者似乎不无联系。 夫妻离开后八个月,克尔凯郭尔去世。但克尔凯郭尔这棵树太高了, 影子竟能投到维尔京群岛上。 施莱格尔夫妇前脚刚逃出哥本哈根,后脚克尔凯郭尔就追了过来。


《海盗报》讽刺他的脊椎


1856 年 1月 1日, 克尔凯郭尔的哥哥给他们寄来了弟弟的两份遗嘱, 一份写道:“我的意愿是, 让我的前未婚妻, 即蕾琪娜 · 施莱格尔女士, 无条件地继承我剩下的一点东西⋯⋯对我而言, 订婚和结婚具有同等效力, 因此我的财产应该像归属妻子那样归属她。” 另一份写着 :“我的作品中的‘未名人, 有一天将被指明是谁’, 指的是我的前未婚妻:蕾琪娜·施莱格尔女士。我的全部作品都是献给她的。” 弗里茨代表蕾琪娜给哥哥回信,拒绝了财产,但按照蕾琪娜的意愿,要求把克尔凯郭尔那里与她相关的一些东西寄过来。


执行这一任务的是克尔凯郭尔的外甥亨里克·朗德。 朗德还记得, 15 年前,舅舅经常带他和表兄妹们到蕾琪娜家玩。 舅舅与蕾琪娜彻底分手之后, 把他和表弟表妹们召集起来, 舅舅有些情绪异常, 他刚要开口对孩子们说些什么, 却猛地抽泣起来。 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 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克尔凯郭尔一直希望, 虽然不能与蕾琪娜结为夫妻, 但做朋友或者兄妹还是可以的。 他曾向弗里茨抛出橄榄枝, 给他寄了一些信函, 由他来决定要不要给蕾琪娜读。 这一要求被弗里茨严词拒绝, 信没拆便退了回来。


朗德寄来的包裹中便包括克尔凯郭尔写给夫妻二人和解信的手稿, 其中反复提到永恒和历史的话题, 比如给弗里茨的书信:“不同于一般的姑娘,除了嫁衣之外,她还拥有一件无价的衣服——历史和声名的节日礼服,这是我为她准备的。”“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属于你, 但在历史上她将和我站在一起⋯⋯一个姑娘还能奢望什么呢? 你让她幸福, 我让她不朽。” 给蕾琪娜的信则写道:“在丹麦, 除了你之外, 没有哪个姑娘, 甚至没有哪个人, 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谈起——‘她的生命具有非凡的意义。’ ⋯⋯是的, 我爱你,我只爱你, 当离开你时我最爱你。”


克尔凯郭尔的大学老师曾抱怨说 :“索伦 · 克尔凯郭尔, 到了他那儿, 屁大的事儿都会变得有世界史意义。” 他说得很对。 要想研究一个哲学家的思想, 却必须先研究他的女朋友——克尔凯郭尔是唯一一个适用于此的。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蕾琪娜变成了“我们的小蕾琪娜”“: 我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强调她生命的重要性, 我写作全是为了赞美她和使她荣耀。 我牵着她的手进入历史⋯⋯在胜利的游行中, 我护送她左右, 对路人喊:诸位回避, 为‘我们的小蕾琪娜’让路。”


五年后, 施莱格尔夫妇回到丹麦, 丹麦已物是人非。 蕾琪娜还要在这儿生活 44 年, 她始终没生育孩子。 弗里茨并无怨言, 他专心于公益事业和自己的政府工作, 官职最终升到枢密顾问。 巧合的是, 41 年前, 克尔凯郭尔曾经这样反思自己和蕾琪娜分手的动机“: 由于女人,理想才出现在世界上——没有她, 男人会是什么? 他会由于一个姑娘成为天才……会由于姑娘成为一个诗人⋯⋯但如果这姑娘被他弄到手, 他就不会成为一个天才, 他只能成为一个枢密顾问。” 克尔凯郭尔一生中的很多事果真是“刚刚好”。


克尔凯郭尔名声渐起。 1869 年, 他的日记开始出版。


蕾琪娜让弗里茨买了第一卷, 但读了几页便不得不放下, 她说日记让她很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弗里茨不舒服, 所以导致她不舒服。 但弗里茨毕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和蕾琪娜一直都关注克尔凯郭尔的文学事业, 而且他最终走出了克尔凯郭尔的阴影。 在一次给儿童医院的剪彩中, 他注意到办公室里挂着两幅画像, 分别是格伦特维和克尔凯郭尔的肖像。 格伦特维是丹麦 19 世纪下半叶最有影响力的牧师、 诗人和哲学家。 弗里茨看着画像说 :“格伦特维的影响终有一天会消逝, 但他(克尔凯郭尔) 将会永存不朽。” 蕾琪娜听了很开心。


1896 年, 弗里茨去世, 74 岁的蕾琪娜终于打开了尘封几十年的话匣子, 开始对来访者回忆当年那段往事。 尤里乌斯 · 克劳森记录 :“老太太并不躲躲闪闪。 我们的聊天总是以施莱格尔开头, 她很高调地称赞丈夫的高尚品质。 但她最后谈的总是——克尔凯郭尔。” 几年后克劳森写道:“我经常去看望她。 她现在不再提施莱格尔, 只谈克尔凯郭尔了。” 她不仅用语言,还用实际行动来维护前未婚夫, 当有个牧师表示没听说过克尔凯郭尔时, 她挥舞着小拳头教训了他一顿。


1904 年, 82 岁的蕾琪娜去世, 报上的讣告说明人们对那件往事已经了然于心“: 众所周知,为了缓和分手对她的伤害, 克尔凯郭尔竭尽所能, 扮演负心的一方。”


永 恒


1855 年 3 月 17 日, 蕾琪娜在哥本哈根的大街小巷里急匆匆走着。“一定要遇上他呀! ” 上帝是保佑这对恋人的。 她发现了他的身影, 迎面赶上去。 克尔凯郭尔惊讶得不知所措。 他后退一步, 连忙把帽子摘下来。 还没等他鞠躬致意, 蕾琪娜喘着气说 :“上帝保佑你——愿你一切都好好儿的。” 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克尔凯郭尔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 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 14 年没说过一个字了。


当天, 蕾琪娜离开哥本哈根, 去了维尔京群岛。


哥本哈根是个小城, 但也不至于小到两个人每天都能邂逅——这却是克尔凯郭尔和蕾琪娜所遭遇的怪事。 尤其是 1851 年, 克尔凯郭尔搬家到城外的一栋房子里, 早上八九点钟他经常在散步的湖边或者进城的路上遇到蕾琪娜 :“也许是巧合, 也许吧。 但我不明白她那个时候在那条路上干什么。 我的观察力比较好, 我注意到刮东风的时候, 她就会走那条路。 应该是这样:她受不了长堤上的东风。可是——刮西风的时候她也走这条路啊。”不管蕾琪娜是否有心,他自己也跟狙击手似的计算路程、 时间、 天气和风向, 不仅要让两人遇见, 还要尽量让相遇的地点变化, 免得别人说闲话。 两个人总是默默地、 直视着前方与彼此擦肩而过, 或许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吧。 过了一两个月, 克尔凯郭尔还是受不了良心的折磨, 于是变更了两次路线,但不久之后蕾琪娜也开始在那些路上散步了。


如果说路上的邂逅充满了“偶然性”, 那么在教堂礼拜时相遇则具有必然性。 有时, 蕾琪娜就坐在克尔凯郭尔的前面。 一次, 牧师突然改变计划, 以《圣经》 雅各书 1:17 布道:“一切美好的、 完美的礼物, 都来自天堂, 是永恒的天父所赐,不像影子那样变幻不定。” 这是只属于他和蕾琪娜的一句话 : 蕾琪娜是上帝赐予他的。 蕾琪娜进入教堂还没坐定,看到这题目, 便冲动地扭头盯着克尔凯郭尔看, 克尔凯郭尔假装没注意到她, 盯着正前方看⋯⋯至于在圣母教堂中的那次神秘交流, 蕾琪娜向克尔凯郭尔点头, 是想告诉他, 她要和弗里茨订婚了; 克尔凯郭尔却误以为蕾琪娜知道了他的真心, 他摇头是表示“你必须忘了我”, 最后点头是说“我还爱你” ; 蕾琪娜却以为他给出了祝福。 两人想用脑袋传递这么多信息, 既异想天开又一厢情愿。 后来克尔凯郭尔意识到自己亲手把蕾琪娜送给了别人, 便说出了“她爱我的程度不如我爱她” 的气话,却也有几分真相: 蕾琪娜之后, 他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人。


“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克尔凯郭尔在日记里写道,“除了思念她, 我每天为她祈祷至少一次, 大多数时候是两次,一直坚持到现在。” 蕾琪娜也不傻, 尽管克尔凯郭尔一直对她扮黑脸, 她还是能看出一点蹊跷, 在克尔凯郭尔死后给朗德的信中说 :“有时候我怀疑他还爱我⋯⋯但羞怯和谨慎又不让我往下想。”


1852 年 5 月 5 日, 克尔凯郭尔刚锁好门转过身来, 看到蕾琪娜“恰好” 走到他门前的小道上——这次的偶遇未免有些太近了, 只怕别人看见会说闲话! 但克尔凯郭尔没管那么多, 他情不自禁地冲她笑了。 蕾琪娜也冲他微笑。 那天是他的生日。


索伦·克尔凯郭尔铜像


作者:文毛旭

来源:《世界文化》World Culture

2018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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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劳孔:这个问题我也有些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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