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乐队的夏天》:与音乐无关的焦虑学营销

江原道的猪 迷思电影 2022-03-18
《乐队的夏天》可谓是综艺成功学的典范,它不仅挖开了一个小众文化的缺口,更在每一期都成功找到大众舆论的浪口。

第一期是重塑与五条人的一体两面,第二期引起了对京圈摇滚的讨伐,第三期则把专业乐迷立为靶心引起战火,每一期都成功地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推高节目热度。

节目播出时,豆瓣热评有这么一句评论——

“这个时代最接近理想主义的娱乐节目。”


我认为,大可不必。

上一周新裤子就在《乘风破浪的姐姐》的舞台上用一曲《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发出了理想主义破碎的最强音。

当“梵蜜琳”的logo与“物质的骗局”这样的歌词并置一屏时,摇滚乐在消费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合流下败得一塌涂地。


彭磊尽可以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消解一切,或许他心里真的对什么也不在乎,但《乐夏2》让我看到,越来越多的东西正在被这个节目所侵蚀。

  一  
  “第六代”与地下摇滚的共同妥协  

说起来,中国电影的“第六代”导演与地下摇滚乐有着颇深的渊源。

管虎的处女作《头发乱了》,气质可与《老炮儿》、《八佰》大相径庭,影片中和头发共同飘散的,还有摇滚青年们在面对巨大的物质鸿沟时的精神焦虑。

一向有着好品味的娄烨,早在处女作《周末情人》中就贡献了一个超酷的摇滚乐现场,九十年代初的大陆青年群像在一片燥热中登场。

《周末情人》

更不用说张扬早年找贾宏声拍的那部《昨天》,第六代代表作《长大成人》中呈现的北京摇滚圈,以及如今已然销声匿迹的张元那部以崔健为主角的《北京杂种》。

某种程度上,第六代与地下摇滚天然的亲近源于他们有着共同的母题,不仅因为他们同样的处身边缘而关注边缘,也因为那份无法与主流社会达成和解的年轻气盛。

自始至终,和解的无效性都并非源于“不能”,而是源于“不愿”。

正因这份“不愿”,愤怒才并非故作姿态,对于痛苦的呐喊才不至于被时代的噪音轻易抹去。

《昨天》

如今二十年过去,“第六代”与地下摇滚,都各自找到了和解的方法。

“第六代”中除了娄烨仍不愿意从青春期阵痛中“清醒”过来,其他人都径直奔着“大师”而去,手握数部大制作;而地下摇滚圈也终于找到了进入主流视野的路径,没错,是《乐队的夏天》。

《乐夏》为乐队们带来的红利,新裤子已经作为最佳案例为我们演示过了,但我们要问,代价是什么?


米未的创始人牟頔在采访中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希望大家不要‘捧杀'《乐夏》,不要给这档节目上价值”。

因为这家出品过《奇葩说》的公司,最核心的价值观就是:快乐。

什么叫不要“捧杀”?

就是默认“快乐大于一切”,不要寄希望于这档综艺能输出任何价值。

但问题在于,米未染指的并非那些早已像主流规训臣服或本身就依赖流行文化诞生的行业,如流行音乐、脱口秀行业等;无论有多老生常谈,但不能回避的是,摇滚乐正是依赖于对愤怒的表达和对规训的不妥协才得以获得它长久的生命力的。

D22时代,乐手和乐迷们的合影


这就是为什么第三期那位被全网骂的乐评人会指责白举纲的音乐没有“核”,他口中的“underground”(地下)并不仅仅是空间意义上的,更是精神意义上的。

地下的存在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上不了台面,更在于边缘性的、带有反抗意味的“地下”本身在做的,就是反抗“地上”那无往不胜的娱乐化与标准化。

在《乐夏》舞台上喊出“要自由”的偶像男团

当然,《乐夏》的构成并不仅仅是摇滚乐,且如今地下、地上的区分也不再具有典型意义,但即使是演奏Funk、Punk、Jazz,每个乐队也仍然有属于自己的价值核心,无论这个价值是寻找快乐还是寻找自由。

但现实是,价值的多样性被米未一一抹平,而快乐至上的结果就是”奶/头乐”文化的无往不胜。

  二  
  被剪辑掉的音乐的可能性  

第三期播出后,乐评人相征成为新一波舆论口水对准的靶心。

节目播出当天,他发了篇千字长文对自己的发言进行补充,并提到其实他的发言其实是经过剪辑的,节目组将他现场讨论不同话题时的发言硬是给剪到了一起。


诚然,即使没有恶剪,他的发言本身也是有槽可吐的,但他的核心表达在词不达意的情况下,加上节目组的推波助澜,使得一场原本可以针对“流行音乐中的痛苦呐喊是否带有表演性”的讨论瞬间转了向。

面对舆情的一边倒,我们要再次发问:专业乐迷的存在,为了什么?

节目播出后,我朋友圈里好几位同音乐圈密切相关的人士都忍不住了,他们与节目组中的专业乐迷们都有过交集,而在他们的认知中,专业乐迷中不乏兼具品味与洞见的专业人士,但经过节目组的剪辑,专业乐迷们似乎成了一群只会喷口水、捧臭脚的油腻装逼犯。

事实上,专业乐迷们真正该点评的对象,不是白举纲也不是刘忻。

而是玩目前仍不太被大众接受的噪音摇滚的carsick cars,是在后朋克基础上进行精密建构的重塑雕像的权利,也是那些不只会扫弦而是有着出色编曲、会玩合成器、会用效果器和特殊调弦制造更多听感可能性的乐队。


专业乐迷该做的,是告诉大众,音乐不止可以是悦耳的、动听的,是告诉听众我们的听感有更多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接受声音更多的层次、开拓更多感官上的可能性。

而不是如现在,用“油腻”、“好孩子”这种最最含混的语汇来对非音乐的东西进行点评。

不止一位到过现场的朋友说,录制现场其实有不少关于音乐本身的讨论,而到播出时,这些统统被“一剪没”,在大张伟和马东的嘈杂之下,张亚东一言不发。


剪辑是致命的。

这一点也体现在对音乐本身的剪辑上,这简直是《乐夏》的惯病了。

第三期最精彩的一幕,在我心中是carsick cars和声音玩具的即兴PK,太好看了。

一支是中国最具先锋性、最好的独立音乐厂牌“兵马司”旗下的头牌乐队,从技术到气质到表达都是一流,这一点看看他们平时的即兴演出,以及李青、李维思与清华的陈曦组建的另一支乐队snapline就知道了。


另一支则是最早对大众的听觉进行精致打磨的乐队之一,从歌词、旋律、编曲和现场来说,声音玩具能在现场的乐队中排上前三并不夸张。


这两支有着超强即兴能力的乐队在机型环节的PK,竟然在播出时被足足剪掉一分钟,carsick cars的表演的高潮部分更是直接消失不见。

一个连即兴表演都能剪辑得破碎的综艺节目,真的令人非常怀疑它对音乐本身是否有尊重。


不仅如此,第一季中好几支乐队几乎只是露了个面,第二季稍好,但一些乐队的表演仍然没有得到完整呈现,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没有好的故事或者足够的情怀和梗,就不配被剪进正片里?

因为说到底,这个节目的自我定位是一个综艺节目,而非音乐节目。

  三 
焦虑学营销:对反抗对象的置换  

在第一季未播出时,许多人都曾经怀疑过乐队们参加综艺是否会水土不服。

如果说第一季时,一些乐队仍然显现出带有反抗意味的桀骜不驯的话,那么《乐夏》的第二季显然找到了更加行之有效的驯服方法。

我把它称之为一种焦虑学营销。

与《三十而已》这类剧集相同,《乐夏》也在贩卖着属于他们受众的焦虑:面对柴米油盐的、面对生活琐碎的焦虑。

在乐夏的“艺术人生”环节中,我们看到不受家人支持的儿子、不被公司重视的艺人、不能在经济方面独当一面的父亲。


我们看到一个个深陷在物质焦虑、精神迷茫中的音乐人,他们不断地因柴米油盐的压力而焦虑痛苦,他们不断地重组乐队、不断地怀疑自己。

而终于,《乐夏》,又或者是热爱本身,让他们重拾了音乐、找回了自己。

或许从始至终,只有真正潇洒的五条人和像极了周星驰电影小人物的rustic主唱李岩,跳脱出了节目组的叙事框架。


乐队们反抗的已然不是主流、不是规训、不是不自由,也不是标准化,而是中年压力、柴米油盐与家庭困境。

反抗的对象,在《乐夏》设定的故事中被悄然置换。

我当然不是在说音乐人们就没有对于生活本身的焦虑,也不是在说不玩摇滚乐的乐队也要愤怒要反抗,而是在说,看,他们仿佛没有区别。


每一个乐队、每一个独立的音乐人,仿佛都陷入一种同质化的困境,就是来自家庭和生活本身的困境,仿佛破除了这个困境他们就得以重拾梦想。

对,梦想,在这个节目里连“精神”也通通被置换成了“梦想”

乐队们不具有精神,只有梦想,而坚持唱下去,或者重组乐队回到大众视野便是梦想得以实现的方法,便能最终通往米未所倡导的“快乐至上”。

在《乐队的夏天》里,我们看到这些精神是如何被阉割掉的,看到乐队们如何在台上歌唱一个不容许丑陋和污渍存在的真空世界。


这种综艺成功的逻辑太容易理解了。

一方面它找到一个未被发掘的“宝藏”,另一方面,它试图把那份使金子之所以金贵的东西磨平,将它变成一个没有棱角的快乐商品,使它可以被任何类型的胃所消化。

当我们996完回到家打开综艺,重拾梦想的叙事总是比不成功的反抗更容易使我们找到一种假意的慰藉。

但《乐队的夏天》当然不是十恶不赦。

它作为一个平台,对独立音乐圈的作用太大了。



而且说到底,《乐夏》只是独立音乐和主流市场的矛盾缩影,独立音乐无法得到真正好的推广,主流听众对于音乐的认知又仍然限制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

而这部分是《乐夏》——作为一个占领了这部分市场分额的节目,真正该开拓的。

我没有在问《乐夏》为何存在,而是在问,《乐夏》能不能做得更好?

不要说一个综艺节目而已,求什么价值。

《乘风破浪的姐姐》能火,不就因为它对准了30+女性的焦虑,宣扬自己在开发女性新价值?

我们不仅应该追问价值,也应该追问,一个节目是否有匹配得上这些价值的制作水准。

当地下图景被连根拔起,当一个音乐节目变得与音乐本身无关时,夏天的燥热与棱角,或许正在被这假意的温度一点点磨平。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