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热评】栗军 | 一曲自然哀歌的背后——读阿来的《云中记》
(本文原刊于《阿来研究》第十一辑)
(本文作者:栗军)
藏族作家阿来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终于在2019年发表了他的新一部长篇小说力作《云中记》,这部作品最早发表于2019年第1期的《十月》杂志上,2019年4月又由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在小说最后,阿来写道,这部作品于201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十周年开始动笔。在纪念日动笔且庄重地 写作,阿来究竟要书写什么内容,不言而喻,这也让本部作品呈现出长篇小说在文学性外的纪念意义。地震是一种自然灾害,很多人都会用血泪之笔去记录自然给人们造成的巨大灾难。物质上的创伤很快就能修复,人类精神上的创伤却很难愈合。阿来究竟如何书写这苦难的瞬间,如何来书写人们的悲苦,让人们期待。读完整部作品,巨大的悲痛感久久无法挥去,但细细品味,仍不免有疑问:阿来为什么写这篇小说?为什么小说的主人公阿巴要有死的决心,谁都无法劝说他回心转意?阿来为什么要用博物学的方式在小说中展示多种动植物的名称,并详尽地刻画它们?小说究竟要表现什么?
一、灾难题材的全新演绎
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11年了,人类遇到大自然不可抗的灾难,通常会有 “灾民心态”,让人关照,让人同情。当代知名的藏族作家、居住于成都的阿来看到了这一点。他本人尽管也在成都亲历了地震,震后也到过灾区,也有不少报刊和网站约稿,却迟迟未能动笔。他总是在思考着,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如“黑暗之中的希望之光”“人性的苏醒与温度”“有脉可循的家国情怀”!等等,但这些貌似都还不够。直到汶川地震十周年,阿来才找到了这个角度:“新建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从开始,我就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将要消失,这个村庄也将要消失。我要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我要让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温暖的光芒。”这种方式可以避免通讯及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缺少温度、面面倶到的问题。从一个人、一个村庄入手,是小说的方式,新颖独到,更有带入感。而且主人公带我们进入的这个村庄——瓦约乡云中村,它没有在地震中消失,却是在地震结束后因为属于滑坡区而消失。这种创伤感,更是让人揪心和煎熬。
《云中记》写了瓦约乡云中村的一位村民,也是苯教祭师——阿巴。在云中村被判断为地质滑坡区,云中村的村民早已搬到移民村后,也是在汶川地震后的第五年,阿巴重新回到云中村。阿巴除了用苯教的方式祭祀了在地震中所有死去的人的灵魂,也抱定了和云中村一起消失的决心而拒绝离开云中村,最终跟随云中村一起消失。
小说角度新颖。它选取了村中的一位苯教祭师为主人公。祭师的妹妹也在地震中死了,但妹妹还有个孩子,就是主人公的侄子。孩子已经长大,是国家干部,在地震中第一个来到村里救援,后来被提拔为乡长。云中村集体搬迁后,有人回迁,就是这位乡长的舅舅,他执意回到云中村,影响了政府的工作业绩,乡长也因此免职。故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是小说情节的推动因素。阿巴作为主人公,他更多自己一个人活动,侄子 仁钦和其关系吸引读者想知道阿巴最后究竟是和云中村一起消失了,还是又回到云中村。除选取人物角度新颖之外,小说的独特之处也在于所选取的云中村这个特殊的村落。云中村和一些邻村稍有不同的是,它是众多藏族聚居村落中的一个特例,其他藏族聚居村落多信仰藏传佛教,而云中村信仰苯教,村民们根深蒂固的苯教信仰,让寺院的喇嘛也没法宣传佛教思想。而且云中村也有自己的传说:山神阿吾塔毗带领大家来到这里,与矮脚人战斗,并终于在这里安定下来;阿吾塔毗死后灵魂化作积雪的山峰,成为山神。
苯教是藏族的原始宗教,藏传佛教里能看到原始苯教的影子。原始苯教相信万物皆有灵,崇拜天、地、日、月、山川、花草树木等一切自然物。阿来在《云中记》中将云中村人们信仰的原始苯教形象化地展示出来。阿巴作为祭师的传承人,也相信万物有灵,虽然他没看到过鬼神,但他相信这一切,因此,主人公阿巴在地震五年之后又一次来到处于滑坡体上的云中村,祭祀一个个亡魂。当阿巴祭祀在地震中死去的妹妹时,说 着说着话,一株株蓝色的鸢尾花就开了,阿巴就很自然地相信妹妹的灵魂寄寓在鸢尾花上。他把这偶然的事件看得非常神奇,告诉给妹妹的儿子,即已经做了干部的仁钦。仁钦虽然当了乡长,但也不回避妈妈的灵魂寄托在鸢尾花上的说法,把鸢尾花的种子收集起来,带回山下,种在自己的花盆中,精心呵护。
阿来在小说中摒弃了很多纪实文学的人情主题、大爱主题等。这一部长篇小说究竟要表现什么,阿来为此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也许是人类对大自然攫取太多而遭受的惩罚,也许是上苍对传统文化消亡的惩戒,也许也是某些乡村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发展中的自然淘汰。而人类在大地震颤中所表现的情感诉求,都由阿来一点点地客观地表达出来。人类渴求物质文明发展的同时,也会去緬怀失去的传统,因此,阿巴才在地震5年后去祭奠亡灵。阿来在2019年的一次题为《乡村重建和士绅传统》命题演讲中曾讲道:“在旧的东西彻底消失以前,在很多正在成为被遗弃的乡村的废墟上——人文的废 墟、产业的废墟——物理空间中一个一个失去生机的村落确乎是存在的,但我们必须看到在这样的废墟当中,有着新的可能性,一些新的东西在萌芽、在成长。”云中村就是这样一座村落,只是它的命运更为极端——由于移民搬迁,它已经变为一座空村。而云中村的老百姓如何融入移民村,如何更好地发展,阿来在《云中记》里没有明确说,但应该还是有新的东西、新的希望。
二、一曲哀歌
小说可谓是一曲哀歌。而这曲哀歌不仅在哀叹地震中逝去的人,也在哀叹自然界的一切,更是在哀叹所有即将遗失的传统文化。
小说以主人公阿巴在地震五年后从移民村回到云中村,祭祀地震中的亡灵为开端。因为云中村属于地质滑坡区,阿巴的侄子仁钦、原来的老朋友云丹等人都过来看望阿巴,通过和阿巴的交流,他们知道阿巴决心不再回移民村,而是要和云中村永远在一起。阿巴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死的决心,一定要和云中村在一起?有人私自回到地质灾区云中村,乡长仁钦因此会被免去职务,其他公职人员来劝阿巴也无济于事;仁钦作为阿巴的侄儿与同村的云丹一起定期为阿巴送补给,断腿舞蹈姑娘为打造自己的形象无意间造访。但谁都无法使阿巴回心转意,回到移民村,安于现世的生活。整部小说所呈现的是:阿巴回云中村祭祀,就是因为认定政府是管活人的,而他是一位祭师,是云中村苯教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是管死人的,要祭祀所有在地震中云中村逝去的生命。阿巴一回到云中村,就祭祀自己的亲妹妹,认为妹妹的灵魂寄寓在蓝色鸢尾花上。阿巴挨家挨户祭祀村中每一户人家:第一家是罗洪;第二家是一位名叫阿介的孤独老人;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没有死人,但有人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双腿;第六家是土司家的裁缝,早已搬到县城,他们家改造成了幼儿园,在他们家的旧房中死去了一个刚从幼师毕业的老师和三个孩子;第七家是阿麦家……云中村有36户人家,阿巴几乎是都走完了,也算是祭祀结束。在一个半月之后,阿巴才祭祀了差点忘掉的一户四口之家,曾经得过麻风病的住在山上的谢巴家。对村中每户人家,阿巴都不怠慢,甚至是外来的幼儿教师、住在山上的谢巴家。阿来对生命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阿巴祭祀完,就不打算离开云中村,他决心要和云中村永远在一起。
除了哀叹逝去的人的生命,阿巴也哀叹着自然界的一切,虽然对这一切,小说并没有明确说明是在祭祀,但也有某种象征意味。在地震之前,村里的一棵被认为是神树的柏树要死掉了,村民们让阿巴来救救神树,但祭祀过后,神树还是依然故我地继续落着枯叶,当阿巴在五年后回到云中村时,那棵死了的柏树还如雕塑般立在那里。小说是这样来描述这棵树的:“而那棵金属一样光滑的枯树,反射着阳光,就像是在燃烧,抖动着银白色的火焰。”看到鸟儿,阿巴觉得生命以鸟的方式存在很好。鸟儿在大地震颤之时可以飞走,而生存于大地上的一切,却免不了和人类同样的命运。阿巴回到村子,从移民村带出来的饼和熟牛肉已经馊了,阿巴把这些东西抛洒到山坡下,算是祭祀山里的野兽——野猪、狼、狐狸、熊。阿巴认为这些野物也有灵魂,它们可以享用这些东西。阿巴到磨坊前祭祀自己的妹妹,磨坊前面有一丛鸢尾。阿巴跟妹妹自言自语地说话,说着说着,阿巴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是蝴蝶起飞时扇了一下翅膀,像是一只小鸟从里向外,啄破了蛋壳。一朵鸾尾突然绽放。”(第67页)阿巴于是认为妹妹的灵魂寄寓在鸢尾花上。他把妹妹的儿子仁钦的一切近况都告诉妹妹。
哀叹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灵,这是阿来平等的自然意识的流露,但阿来究竟要表达什么?逝去的已经逝去,主人公阿巴却选择在五年之后,云中村即将消失的时候,返回云中村,这里也有对即将遗失的所有传统文化的哀悼。除了写阿巴回到云中村祭祀亡灵,小说还写了阿巴年轻时候的事情。阿巴的父亲为修机耕道做爆破手,不幸死掉了,阿巴也因为管理水电站,而在水电站遇到的滑坡中随泥石流滚到江中,虽然被救回,但失忆了很多年。令人觉得特别具有反讽意味的是阿巴和父亲之所以被安排做那样的工作,是因为大家觉得他们是祭师,“云中村人认为祭师这种能通鬼神的人,才能摆弄那些瞬息之间就爆发出巨大力量的爆炸物”(第78页)。
每个地方都是需要现代化的,但在现代化的同时,传统文化也在消失。尽管后来,在旅游开发下,乡里、村里又让阿巴去参加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培训,而且以阿巴的祭祀活动为内容之一,来推动当地旅游发展,但阿巴对自己的祭祀能传承多少原始苯教文化——因为有过断代,阿巴没法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学习——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云中村被确定为地质滑坡区,大家都搬到移民村后,阿巴失去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作用,他只好在家具厂上班。而五年后,阿巴觉得自己应该去云中村祭祀,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去了,除了挨家挨户祭祀亡魂,阿巴的潜意识里也有对传统文化的祭奠。而这种传统究竟是精华大于糟粕,还是糟粕大于精华,阿巴没有去想,阿巴只是让逝去的灵魂安息,待到所有的一切都安息了,烟消云散,阿巴也觉得自己没有存在于世的价值了。
三、以民间方式表达意蕴
《云中记》虽然是写地震,以2008年汶川地震为原型,但阿来在这部作品中仍然沿用了过去常见的民间方式来表达意蕴。
首先是以民间的视角。小说的视角是云中村的苯教祭师阿巴的视角。所以,小说对于地震的认识,对于地震给人们带来的伤害,都是从阿巴的角度来解释的。云中村在遭遇地震前,有一棵老柏树突然死了,村人让阿巴来挽救它,但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后来发生了地震,村人也认为是有先兆的。云中村和其他信仰佛教的村子不一样的是,人们有自己的传统信仰,有自己的保护神阿吾塔毗,但阿吾塔毗也无法在地震中保护村民, 村子最后也随着地质滑坡而不复存在。由于是阿巴的视角,老百姓在接受政府的第一时间的救灾和移民搬迁的同时,也接受阿巴回云中村为每家每户祭祀。小说也有很多民间戏谑的表达手法,比如阿巴被选中做水电站的发电员,阿巴的父亲做了爆破手,就是因为村民认为祭师是通灵的,能够解决爆破的问题。而在地震前,阿巴做法事无法挽救村里的大柏树,也有人认为阿巴这个祭师是假的,甚至阿巴自己也经常怀疑究竟有没有。
其次,小说表现了很多民间风俗习惯。阿巴准备回云中村前,让自己的侄子仁钦给自己搞两匹马,于是老乡云丹把马给他找来,阿巴和云丹用手藏在袖筒里讨价还价的方式,说好两匹马的价钱。谈好后,付了钱,云丹就说:“坐下来吧。我们两个人还没有 ‘告诉’呢。”这个“‘告诉’是瓦约乡的古老风俗。两个人在路上遇见,要是昨天才见过面,就互相把昨天以来的事情告诉一遍。要是一个月一年没见过面。就把一个月一年以来的事情告诉一遍。所以,方圆百十里,全乡七个村子家家户户的事情,彼此都清清楚楚”(第25页)过去云中村人很多也采用传统的以物易物的交换形式,比如呼格家就是自己种麻织麻,用大麻籽或者纺好的麻布和村民们换取粮食。阿巴祭祀的全套仪轨也在小说中表现出来,如穿礼服、使用器具、唱歌、舞蹈等。
小说中关于云中村的由来,关于阿吾塔毗的来历以及他的画像,有很多故事,还有阿巴在祭祀时的祭歌,都是在书写即将消失的民间传统。阿巴一个人回到云中村,但如果云中村不搬迁,阿巴的身后会有很多人跟着他一起唱赞词:“谁人戴着水晶冠?/阿吾塔毗戴着水晶冠!/什么样的水晶冠?/龙宫里来的水晶冠!/山神骑着什么马?/山神骑 着追风马!/山神拿着什么箭?/山神拿着霹雳箭!/什么色的追风马?/赤焰色的追风 马!/什么样的霹雳箭?/金光夺目的霹雳箭!”(第157-158页)尽管是简单的祭祀时唱的歌,却也还原了整个场景。山神阿吾塔毗的故事,也是云中村来历的故事。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在西方很远的地方,有三个兄弟,他们驯服野马为家马,也发明了水渠浇灌庄稼,但是由于人多,三兄弟决定分开,大哥留在原处,二哥向南,三弟阿吾塔毗向东。阿吾塔毗到达云中村,梦见了辛饶弥沃祖师,祖师告诉他应该停止前行,阿吾塔毗 就在这里带领大家征服了矮脚人,荡尽了森林中的妖魔鬼怪。随后阿吾塔毗就升了天, 灵魂化入云中村后的终年积雪的山峰,成了山神。阿来用民间的表达方式来记叙云中村在地震后的经历,虽然有对传统文化消失的惋惜,但更多却是精神层面的表达和抒怀。人在大灾难之后需要用爱来抚慰,需要緬怀逝去的亲人、乡村和土地,也需要思忖人类的未来。
四、博物学的背后
阿来在创作过程中,极其关注自然界的一切事物,因而有人将其作品称为“生态文学”,或者称其作品表现出“生态美学”特征,也有人将其称为“博物学”。阿来自己也极其关注“博物学”,虽然“博物学”究竟谓何不太好定义。阿来曾在一次题为《博物学与我的写作》的演讲中说:“我对大自然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我看大自然就是一场生命奇迹,人只是众多奇迹中的一个奇迹。”阿来的长篇小说《云中记》描绘了很多动植物,而且是非常细腻地描绘,如在地震那年,因为柏树一天天地枯死,阿巴就特 别关注每个月植物所呈现的状态。
三月,渠水奔向返青的冬小麦田。李花开着。桃花开着。前些年政府大力推广的叫作车厘子的外国樱桃繁密的白花也开着。
四月,那些花相继凋谢。
五月,李树、桃树、樱桃树上都结出小小的果子。小桃子毛茸茸的。青绿的李子和樱桃脆生生的。(第7页)
关于各类树木也有传说故事。有一则是关于“花楸树”的故事:
花楸树出现了。花楸长着羽状的叶子。春天开白色的花,秋天结白色的 果。传说花楸枝头繁密的浆果是熊酿制果酒的好材料。熊攀到树上,用这些浆 果把胃塞得满满当当。熊的胃就是浆果发酵的酒缸。熊吃饱了浆果,就一动不 动待在树上,睡在树杈中间。等肚子里的浆果发酵,变成酒。等酒劲冲上头,
它们就快乐地拍打胸脯,摇晃树枝。最后,从树上掉下来,在树下昏睡,呕 吐。那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故事。(第63页)
阿来在《云中记》里描写的植物非常多,柳树、桦树、丁香、鸢尾、白桦、云杉。柳树枝蘸上溪水可以抽打掉不干不净的邪祟,鸢尾寄寓着妹妹的魂魄。阿巴回到云中村,也自己种植一些蔬菜,辣椒、大蒜、白菜和萝卜等。一同种植的蔬菜先后发芽,先是菠菜,然后是芫荽和胡萝卜。阿巴睡觉不关门,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些蔬菜:“早晨斜射的阳光把那些翠绿的叶片照耀得晶莹剔透,叶片边缘上坠着的露珠闪闪发光。”(第 238 页)
小说中也有各种动物。阿巴上山带了两匹马,到山上后,又经常有一群鹿来啃食罂粟,有鸟巢。刚开始,鹿群每天上午来,让阿巴很欣慰,为他送补给的云丹来后,他才知道鹿群来啃食的是罂粟,这是诱使鹿群每天来的原因。而阿巴和云丹有一段对话也颇有意味。云丹说阿巴应该打死鹿,有一对鹿茸就发财了,但阿巴却说:“云中村不要再死什么东西了。伙计,我喜欢云中村现在的样子,没有死亡,只有生长。什么东西都在 生长。”(第245页)而云丹却非常现实地想说:“伙计醒醒,云中村都命中注定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这些草木的生长又有什么意义。”(第246页)但云丹却没有说出来。对于鸟巢,阿巴也表达自己的观点。鸟巢是筑在窗户上的,阿巴不喜欢鸟儿们,因为鸟儿总是在天不亮的时候吵,于是阿巴“希望它们不要在半夜里吵”(第131页), 加之大鸟在喂养小鸟的时候,会叼来一些蛤蟆、蜥蜴,甚至蛇,“阿巴不爱看这样的东西。他希望大鸟叼回来的只是些小小的虫子:毛虫,或者飞蛾”(第132页)。这是阿巴的生态观,是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表现。
从这个意义上讲,博物学和阿来的自然观比较近似。有人曾分析过阿来的自然观, “阿来文学所最终谋求的都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相互沟通,它致力于是一种更大的接通,是人与万物的彼此尊重和深度对话,是自然中对人的肯定和同时的人与自然的应许。这可以说是阿来小说的自然观,或说是某种含蕴自然与人在内更包括人所创造的更多新事物新的人群新的自然的宇宙观。这个宇宙观,构筑了阿来对人、事、物的看 法,所以在他的史诗中,人、事、物是平等的,它们取得了小说家笔下独立的言说,它们占据着同等重要的篇幅和位置”。也有学者曾说:“阿来以《大地的阶梯》和《成都物候记》中所体现出来的人类学、博物学的耐心铺展了一个关于个体如何在变动的环境 中寻找与确立自我的故事。”在《云中记》中,云中村有特定多样性的生物背景,主人公阿巴独自一人回云中村祭祀,为铺展一个个体在变动环境中的自我确立做了形象性的表现。
阿来的《云中记》已不单单是一部记录地震的小说,其中蕴含着阿来以往小说中的很多主题,它为人类现代化进程书写了一曲哀歌,也暗含着作者一贯的自然主义、生态 美学、博物学下的故事讲述,也有作家从文学的视角对传统民间事物的緬怀和记录,而其背后更侧重人类精神角度的抒怀,是人类借大自然对灵魂进行的修复和拯救。
(作者单位: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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