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探店 | 这个拥有一座啤酒帝国的城市,能容下一家好的鸡尾酒吧吗?
我们一直有个直觉性的猜测,一个地区若有强势的传统饮酒文化,那么鸡尾酒在这里就很难抬得起头来。友号 A Proper Drink的Marshall 刚从马德里回来,在那他也印证了这一点,欢迎前往阅读他的马德里探店。
在中国,有一座城市也值得做这样一次田野调查。
那就是青岛。
它有着漫长的殖民历史,深受舶来文化影响,但市民们很快接受并内化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德国人带来的啤酒,成长为一座强势的啤酒帝国,成为青岛的符号,也成为青岛人的谈资。当然,青岛啤酒博物馆并没有给人留下好印象,无法从中窥到青岛人对青岛啤酒热忱的来源一二。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青岛能生长出好的鸡尾酒吧吗?现在我们还给不出答案。因为这个城市的鸡尾酒历史如长沙般同样短暂。而证明那条规律的马德里位于欧洲,其体现出的规律来自于至少一个世纪的鸡尾酒流行史与数百年饮酒史的缠斗。而青岛小成气候的鸡尾酒消费史不足其十分之一。
但这不妨碍这座菜量实惠的城市欢欣迎来它的“鸡尾酒时代”。
以下奉上见闻,虽然隔了一个多月,但以青岛酒吧的新陈代速度来看,这篇文章依然在保质期内。
这是我到青岛之后去的第一家酒吧。你很难在北京的酒吧里见到空间利用如此奢侈的架子,四米高八米长的酒架展示着非常常见的美式铁艺,横横竖竖分隔出整齐的格子,够放两到三瓶酒,但一瓶一格。每瓶酒都一尘不染,格子里装有灯光时刻提醒酒客这点,可以想象每天开店前老板爬高爬下擦抹酒瓶的样子。
一大半是威士忌,几乎都是满瓶。不满一年的酒,和店一样年轻。老板说自己喜欢鸡尾酒也没多少年,还在学习。与其说老板是调酒师,不如说是公务员,还是直接伺候领导那种。脸很圆,职业的习惯性微笑。
他说自己做了快十年夜店,曾经那家店就开在隔壁。直到房租到期,他对鸡尾酒的爱丰沛到不得不与过去的生活做分割,这家店便诞生。生意算不上好,整晚只有我一个客人点的两杯,这还是国庆假日。也许那时夜店生意积累了些本钱,足够他度过新店的艰难期。
老板眼中,青岛才刚开始有鸡尾酒。威士忌吧、鸡尾酒吧都是这两三年冒出来的新鲜事物。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这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青岛的鸡尾酒吧都是新近开出来的,主理人大多是从一线城市退下来的调酒师。他说话的时候,用的是退,不是回。年纪大了——超过三十岁,在大城市干不动就回到家乡,开一间店。
在一个对未来比较坏的想象中,这恐怕就是中国鸡尾酒推广的模式。带着一线城市封装、尘封的经验,随着安养的心愿播撒到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从此时间凝固,不再有更新、不再有碰撞。
但谁知道呢,至少这里的尼格罗尼还能让人愿意耐下心来喝完。
门口就能看到 Scotch Malt Whisky Society 的标志。幕后的老板据说是威士忌圈的资深玩家。推开门,辽阔的吧台后满满一墙威士忌。协会酒的瓶身颜色深邃,在昏暗的灯光下,连成一片黑幕。
调酒师之前是做餐饮的,突然喜欢上鸡尾酒,就去接受了几个月培训,从掌勺的变成了掌吧勺的。
同样是客人不多的夜晚,只有两波,共计五人。吧台后的三个调酒师走来走去,很少停歇。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主动给入座的客人们倒水,直到提醒后才倒了些。某种意义上,这是青岛没多少人喝鸡尾酒的佐证。调酒师没有稳定适当机会来练习待生客之道,进而养成基本的职业习惯。
调酒师们在这种稀稀拉拉的生态中很难被激活。他们以冷漠的态度对待吧台。一旦在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客人能聊几句鸡尾酒,他们就会切换模式,充满期许,以恭维的话语进行沟通,试图换回同样恭维的评价。对一群沉寂良久的人来说,渴求一句褒扬不过分。
店里前几天举办过客座调酒。当时的酒单没有随着活动结束丢掉,调酒师迅速记下配方,并且做了点改动,把部分材料换成更中国更本地的。他寻找一切机会来学习。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能如愿精进多少?
临走前,他推荐我们去 ROOM LOUNGE 的老店看看。
调酒师没有打招呼,甚至都没有往来人的门口看,等到坐定后他递来一本酒单。至此,他没有说任何话,唯一的交流便是「你的干马天尼要橄榄还是橙皮」。
这是一间沉默的酒吧。
客人们也有默契,都轻声细语。
旁边的留长发的男人倒是很健谈,他和同伴讲自己的酒吧经历,说自己去宁波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好酒吧,就去了当地最好的酒店的行政酒廊……最后做的太差,把他们的经理叫出来批斗一番。
看来也是个逛酒吧的人。谈论酒吧本身,这就是吧台友谊的起点和基石。一开始,我们分别坐在浅U型吧台的直角,聊着聊着就挪到了一起。
长发男人知道该在酒吧聊什么。吧台前的都市传说,吧台后的密辛、酒吧之间的动态的平衡与失衡,城市的酒吧风尚,他都愿意滔滔不绝分享。他说自己早就把山东的酒吧喝了遍。他用战场形容济南的酒吧。一家老店的主理人开了另一店,将这个市场分割为对峙的两座堡垒。受苦的就是那些酒客,只是想喝一杯,去前一家店有不关照朋友生意之嫌,去后一家店有背叛对老店的情谊之嫌。最后,大家不得已找到了另一家店,窝在里边观看沉默的空气,逃避酒吧间的火药味。
他经常跑广州和北京,对当地的酒吧熟稔于心。曾经他在北京上大学,随后到一家国企实习,凡是能开发票的喝酒,都能算作公务报销。这一大便利作舟,他荡漾在北京上一波鸡尾酒繁荣的浪潮。
时至今日,他最怀念的店是“玩具箱”(我们曾经写过一篇胡言乱语的探店,这里诈尸一下那篇 探店笔记 | “玩具箱”:如何找到地球上最后一个酒吧),念念不忘那对调酒师兄弟。他在北京的那段时间,不少都花在了这里。这家店的天台我从未上去过,长发男人说那里曾经有刺激的泳池派对。他知道这家店的老朋友,也清楚在拆墙打洞运动后,玩具箱搬到了“那里花园”,不再无照经营,也改了名字。
他不是青岛人,但每次来青岛,必来这家店和 Eleven Bar。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青岛只有这么两家符合心中的期待。
这座酒吧的调酒师沉默寡言的原因,也是他揭示的,他说之前的调酒师叫阿龙,打理这里很多年。他会义务帮囊中羞涩的学生客人布置酒吧以便和恋人过生日。曾有客人连续两年在十二月五号前后来青岛出差,与这位调酒师相谈甚欢。后来一个据说有点背景的酒客在店里与他发生争执,「故意伤害致死」(立案决定书语)。坊间有说案件发生后,有人在新店碰到老板,询问阿龙的去向时,老板谎称说他回老家了。
“你知道吗,他在这里做酒要承受多大的压力?”长发男人指了指在吧台后忙活的人,“只要不死人就算成功。那个事情发生后,很长时间都没人,现在的人气也是靠他一点一点带上来。”
回到北京后,看到长发男人在朋友圈发了张 Bar Roost 的照片,邀约第二天喝酒,未得回应。
我们告别前已经相约在 Eleven Bar 再喝一杯。在这之前我先去了 SLOGAN BAR.COFFEE,想看看这家当地排名靠前的店。它的存在证明,青岛并非鸡尾酒的孤岛,也和外部有联。至少它接轨了抖音上的潮流。比如说暗门,比如说创意特调。至于出品,也几乎与抖音平均水平接轨。
Eleven Bar 是在青岛喝的最后一间店。也是与长发男人吧台友谊的顶点,他掏出手机,翻开相册,向我展示妻子的温馨的照片。离开店的时候回望吧台,我看到了熟悉的一抹颜色组合。
FILMNIK 系列六支整整齐齐摆在高处,盯着远方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