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选择权

中年危机，按我的理解，实质上是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沿着惟一的道路前行，然后到达了尴尬的位置，进退维谷。想到只拥有惟一的可能性，我便有些害怕。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我的生命在 30 岁的时候就该终结了。物理上可能还在延续，但实质上就是终结了。这么算来，还有 2851 天。对这个数字没有太多的实感，但时间流逝这么快，一定马上就过去了吧。

2012 年我写的一段话，虽是夏虫语冰，但如今再看，竟也是有几分道理。

只不过，当时关心的是「可能性」，如今看到的是「选择权」。

匮乏

姑且不论「中年危机」这个大话题，我们的多数不开心，归根结底也都是因为缺乏选择。

最为典型的是许多公司职员，工作并非发自内心的期望，而只是为了赚钱或获得某种资历。作为结果，他们不得不为了 KPI 无所不用其极、不得不殚精竭虑 996、不得不扮演一个杰出的零件。

努力追求目标其实很好，高强度工作能够进入心流（最新翻译是“福流”），角色扮演也并非没有乐趣。这些其实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是「不得不」。

他们并不是主动选择了这些，而是因为缺乏选择而不得不接受这些，所以才不开心。「缺乏选择」是不开心的源头。

反过来看，如果某人拥有充分的选择自由，却仍愿意高强度工作，我们肯定不会认为他是不开心的，也完全不会怀疑他能在高强度工作中能收获大量乐趣与价值感。比如，Elon Musk。

这些公司职员自嘲是「社畜」，「公司的牲畜」之意。为何偏偏以牲畜自嘲？非人哉，他人的意志替代了自己的意志，没有作为人的选择自由。

创造

早在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提出天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何取舍？

孟子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给出回答：舍生而取义者也。这是因为他有明确的价值排序，他其实并不纠结，提问不过是便于立论的设问。

但我们并非圣贤，不同的价值也难分优劣。当我们陷入两难决策，疑惑如何选择时，那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

怎么办？那就都别选。

价值投资有「一眼定胖瘦」的说法——如果需要建立复杂模型，经过精密计算，才能论证出某项资产有投资价值，那最好还是别投了，出错的概率太大；真正好的投资一定是显而易见的低估。

真正好的选项亦是如此，它一定是非常清晰以至于都不需要仔细掂量的。纠结只能说明两个选项都不好、都不满意。继续纠结，不过是继续浪费时间，然后在 deadline 降临之时随机做出错误选择。

别这样，去创造新的选项。比如说：

• 我全都要 😉

• 收集更多信息，重新界定约束条件和资源

• 重新定义问题，在更高维度上解决冲突

• etc...

当然，等到陷入两难决策，再去寻求新选项，已是不得已之举。时间匆忙，心态也不佳，未必就能达成好的结果。更好的做法是，未雨绸缪，平时就不断创造选择权。

金钱、时间、技能、信息、人脉，这都是非常典型的选择权的构成要素。

我之前写过一篇《可复制的决策》，思考的源头正是不希望自己的时间精力被系统绑架，能够持续创造出名为「闲暇时间」的选择权。

保留

很多人不知道，围棋这个游戏，轮到自己回合时，其实可以弃权不下。这是多么智慧的做法啊——不用总是出击（做出选择），偶尔蓄势（保留选择权）。

核武器的正确用法，是储备但又不用，我必须有毁灭你这一选项，但我又绝不轻易做出这一选择。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于头顶。

监控摄像头的普及，并不只是提高了破案率，而是直接大幅降低了犯罪率。破案能力的存在就已成为强力威慑，以至于无需真正去使用。

孙武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待」字是精髓。

金庸老先生也早有教诲：不要招式用老，要留有变招的余地；招式用老之际，就是破绽露出之时。

这并不只是古老的东方智慧，西方世界的著名软件工程师 Bob Martin 也曾说：架构师的工作不是做出决策，而是尽可能久地推迟决策，先在不做出重大决策的情况下构建程序，以便以后有足够信息时再做出决策。

如非必要，保留选择权，静候更迫切的时机。甚至很多时候，「保留选择权」就已是最佳选择。

我之前写过一篇《少做一点事》，究其本质，也是在保留选择权。不必把时间都分配完，保留一点空白。

为什么那么多投资大师都对「上杠杆」深恶痛绝？因为它正是我们所倡导的反面，它透支了选择权。

Fin

不要让自己陷入决策困境。持续创造并保留选择权；时机来临之际，做出那个显而易见的好选择。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佳话，但善战者从无赫赫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