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稳增长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目标的前提
刘世锦 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
以下观点整理自刘世锦在CMF年度论坛(2022-2023)上的发言
本文字数:356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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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增长目标
二十大提出的一个核心目标是中国式现代化,有五个方面的特色,这是质的描述。量化增长指标也很重要,是前提。报告提出,到2035年,我国发展的总体目标是: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大幅跃升,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迈上新的大台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从国际比较的角度看,到2035年,我国人均收入水平要上三个台阶:
第一,人均收入13200美元,成为高收入国家;
第二,人均收入2万美元左右,进入发达国家行列;
第三,人均收入3-4万美元,平均3.5万美元,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收入水平。
2021年我国人均GDP达到12500美元,非常接近世界银行定义的高收入国家的标准(2020年的标准是12696美元)。这个标准是动态调整的,每年大概增长4%左右。今年我国实际增速放缓,汇率下调,与高收入国家门槛的距离可能拉大。到2035年达到人均3-4万美元的水平,意味着在这期间人均收入水平要翻1.5到两番。
按现价美元计算的人均收入水平,取经于三个变量,这就是实际增速、名义与实际增速之差(国内通胀或GDP平减指数)和汇率变动。据测算,这一时期平均实际增速不低于4.7%或更高,人均收入才能翻一番。从潜在增长率看,达到这一增速如果不是不可能,难度也相当大。即便实现了,也就是两万多美元,距离3-4万美元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不能跻身于中等发达国家行列。假定这一时期通胀水平相对稳定,如2%左右,剩下就要重要点关注汇率变化。
我们研究团队初步测算,根据宾夕法尼亚大学发布的PWT9.1数据库资料,现阶段我国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人均GDP(以2011年为不变价)约为14682国际元,相当于日本的1975年、德国1971年的水平。在此后的16年间,日本和德国都经历了经济中速增长和汇率快速升值的过程,按现价美元计算的人均收入水平大幅上升。九十年代中期,日本的人均GDP一度超过美国。在驱动收入增长的因素中,汇率贡献均明显超过实际增长贡献,其中德国汇率升值贡献达到三分之二。
中国已进入大致相同的增长阶段,有关经验值得认真研究和借鉴。汇率变动是一个复杂问题,从长期看,最重要的变量是劳动生产率和全要素生产率,而这些正是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指标。
当然,日本、德国当年汇率大幅升值有特殊条件,国际环境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但对实现2035年增长目标而言,两个条件都是不可或缺的,第一,能争取到实际增速必须要争取;第二,仅靠实际增速“硬增长”是不够的,立足点必须放到提高劳动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上,由此带动汇率合理升值。这正是强调高质量发展对实现2035增长目标的内在含义。假设年均实际增速4-5%,经济名义增长与实际增长差额和汇率升值之和年均增长5%左右,2035年达到中等发展国家人均收入水平的目标是有可能实现的。
二、实际增速长期低于潜在增速的不利影响
以往我们担忧较多的是追求不切实际的过高增长,不重视提高增长质量。从近期情况看,当前需要强调的是,实际增速过低对实现长期目标也非常不利。这不仅表现在数量上不去,也会表现在拉低全要素生产率,也就是说对增长的质和量都是不利的。
2022年初提出的增速目标是5.5%左右,由于国内外不利因素的影响,1至3季度实际增速为3%,从近期经济走势看,全年能达到3.5%的增速,应该是相当不错的结果。2020年和2021年两年平均增速是5.1%,三年平均低于5%。现阶段我国的潜在增长水平大概在5-5.5%之间,也就是说,三年平均增速低于潜在增长水平。
这样,需要关注和讨论一个问题是,实际增速较长时间低于潜在增速,会带来什么问题和后果。
第一,劳动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下降。固定投入一定的情况下,产出减少,生产率必定下降。而高质量发展的基础是生产率提升。汇率也会相应受到影响。
第二,中长期经济增长的机制性损伤。疫情冲击过后,会出现反弹,有些丢掉的会补回来,但有些是补不回来的,而且会引起机制性损伤,如订单丢了,供应链断了,原有的合同执行不了,应招的员工没有招收,导致经营和发展能力下降。更重要的预期改变,中长期发展考虑的少了。由这种状况回到常态,需要较长时间。我们看到,有些封城或静默后的城市,出现短期反弹后,增速再次下降。
明年某个时候,如果基本摆脱了疫情影响,经济恐怕也很难快速反弹至正常增长区间,可能需要有一个或长或短的修复过程。
第三,新老动能转换受到冲击,出现减缓、扭曲甚至停顿后退。我国处在转入中速增长阶段的新老动能转换期,这个时候实际增长低于潜在增速,将会增大原本就有的困难和风险。
老产业保持较高增速可以掩盖内在矛盾问题,一旦明显降速将会水落石出,矛盾问题可能转化为风险甚至危机。房地产行业变化就属此类。
新动能由于预期、投资、市场等方面的问题增长放缓,成长期的风险加大,难以补上老动能留下的空缺。近期数字经济创新势头减弱,风头正劲的新能源汽车也受到供应链波动的困扰。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情况,宏观经济政策效果受到扭曲或部分失效。近期呼吁宏观政策进一步放松的声音比较多。如果缺少一个正常运行的经济环境,宏观政策到底松了还是紧了,实际上是很难评估的。
前一段时间,M2增速都超过12%,高于2020年疫情发生初期的二季度增速。以往我们判断货币供应量是否合适,有一个算法,就是实际增速加上通胀水平或平减指数,在加上一两个百分点。今年一至三季度增速为3%,CPI不超过3%,再加上一两个百分点,也就是8%左右,M2增速已超过4个百分点。应该说流动性是充裕的。M2增速超过社融增速,这在过去也是少见的,说明货币多,但实际需求并不强。
美欧通胀连创新高,近期虽有回落,仍处高位,原因就是前期疫情防控过程中货币放水过多。美联储不得不“激进式”加息,代价是经济衰退风险相应加大。这方面的经验教训需要重视。
三、两方面国际经验值得重视,尽快回到正常增长轨道
第一,从国际经验看,由中等收入阶段上升到高收入阶段,在人均收入1万美元左右,是一个特殊的不稳定阶段。二战后上百个经济体进入工业化,但在25年以上保持7%增速的经济体只有13个。大型经济体中只有日本、韩国成功进入高收入阶段,更多国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典型的有拉美的阿根廷、巴西、墨西哥等,亚洲的菲律宾、马来西亚等,以及近年的俄罗斯。原因包括创新能力不足、收入分配差距拉大、人力资本发展滞后、资源坏境压力加大、外部冲击等。
上述问题或挑战在中国不同程度都出现了。摆脱“低收入贫困陷阱”,进入现代经济增长进程不易,但摆脱“中等收入陷阱”,进入高收入社会更难。过去十年,我国较为稳定地从高速增长转入中速增长,没有出现过大的波动,这在全球范围看是很不容易的。但仍未跨过高收入国家门槛。
第二,人口负增长对中长期经济增长的冲击。据有关研究,从明年开始,中国大概率会出现人口负增长,早于以前估计。从十年前开始,我国15-59岁的的劳动年龄人口总量减少。随着人口负增长,劳动年龄人口下降幅度将进一步加大。劳动年龄人口减少冲击供给侧,而人口总量减少则直接冲击需求侧。日本、意大利、希腊、西班牙等国经验表明,人口出现负增长后,潜在增长率都出现明显下降,实际增长率有时表现更差。
以上两方面的国际经验需要我们关注和警惕。我国在人均收入刚过一万美元时出现波动,能否尽快跨过高收入门槛,依然面临挑战。
当务之急是使经济增长回到正常轨道或合理区间,具体地说,就是实际增速达到潜在增速水平。最近,随着优化防疫政策20条、房地产金融16条、推动平台经济发展等政策的出台和落地,有利因素正在增加。建议明年政府应提出不低于5%的增长目标。由于今年基数低,如果明年上半年能够大部或全面摆脱疫情冲击影响,各项稳增长措施落实到位,尤其是改革开放加大力度,稳预期稳信心见到成效,实际增速还可能更高一些,应力争今明两年平均增速达到5%左右。这既是当下稳增长的迫切要求,更是落实二十大精神,实现中国式现代化长期发展目标必须率先迈出的关键步伐。应当加快在社会共识、体制机制和政策措施上创造相关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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