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02 | 你可知何为“新民谣”?——中国大陆当代新民谣音乐文化研究(二)
风·格
分享一些研究人员或业内人士对不同音乐风格的深度剖析和专业解读,并以深入浅出的“人话”,让读者收获对音乐风格更深入、系统的认知。
编者按:
上期的「风·格」文章,对“民谣”一词分别在英文和中文语境下各自的含义,作了宏观历史视角下的深入溯源,让我们对于“民谣”的多元含义有了清晰的认知。本期将带各位进入“新民谣”的世界,从厘清概念开始,逐步认识中国当代新民谣的外在特点和精神内核。
声音图书馆即将发行的第八期《断音了了》(冬季刊),即以“民谣”为主题风格,敬请关注。
文章来源:
文章题目:《中国大陆当代新民谣音乐文化研究》
文章类别:东北师范大学2020届博士学位论文
文章作者:董德;导师姓名:程革
第一章 新民谣音乐概念梳理
及文化研究视阈
在第一期“风·格”中,文章阐述了第一节《民谣概念的中西历史钩沉》(点击查看)。接下来让我们走进“新民谣”的第二节。
02
第二节 新民谣音乐的概念辨析
新民谣音乐是被音乐界广泛认同并熟知的概念,却较少有音乐界的人士进行深入研究与论证,主要原因是其不以音乐律动与和声进行为创作动机,因此缺乏足够的专业性而被搁置在音乐研究的边缘。饶有趣味的是,文学界对新民谣音乐的研究非常活跃,对歌词文本传递的文化批判及人文关怀给予肯定。由此可见,新民谣音乐具有强烈的跨学科色彩,在音乐与文学方面均需要充分的剖析,才能摆脱含混不清的概念,辨析出新民谣音乐与中国当代民谣音乐、流行音乐、摇滚乐之间的区别。
一、中国当代民谣音乐现象概述
作为扛起民谣复兴大旗的新民谣音乐,是中国当代民谣音乐的一部分,是其发展到新世纪以后产生的一种特殊的艺术现象。中国当代民谣音乐无法像爵士乐、摇滚乐等音乐风格从乐理学上精准定义,由于其不注重音乐创作的律动倾向,着力于歌词传递的人文关怀,更像是音乐中的诗。大部分的民众将当代民谣音乐等同于具有较强商业属性的流行乐(Pop),因其在发展中历经多次被商业收编,并已成为文化消费的符号。凭借着新民谣音乐构筑文化的护城河,中国当代民谣音乐自成一派,模糊了流行音乐系统中各个风格的边界。
音乐综艺《我们民谣2022》
由于历史、政治、媒介及欧美流行音乐裂变次序等诸多原因,中国当代民谣音乐的起步时间较晚,发展至今主要分为发轫阶段、传承阶段、复兴阶段及成熟阶段。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各个阶段并非是孤立割裂的存在,不仅相互影响、融合,甚至每一个种类至今仍在发展中,只是占有的市场份额不尽相同。
中国当代民谣音乐的发轫阶段:
20世纪70年代台湾的民歌运动,奠定了华语流行音乐的创作范式,其深刻的人文性及原创精神一直延续至今;
台湾校园民歌运动先驱李双泽
传承阶段:
20世纪90年代大陆校园民谣风潮,是以大学生群体代表的精英文化立场的音乐承载,后续发展虽然力不从心,仍具有青春记录意义;
复兴阶段:
21世纪初的新民谣运动,是来自民间的叛逆,依托于中国大陆的文化土壤,探寻地域与种族的原始生命力,以公民的立场批判现实;
成熟阶段:
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通过媒介的助力与炮制,中国当代民谣音乐创作群逐步壮大并趋于成熟,这些唱作人不局限于新民谣的文化批判,更善于建构诗与远方的精神幻觉,并加强了音乐律动的创作能力,使得其音乐性与文化性兼具。
中国当代民谣音乐更像是文化声明的媒介,歌手基本上都兼任词曲创作,在编曲能力方面较弱,歌词文本创作方面较强。旋律上的构思较少,甚至半吟诵半旋律,导致一些作品传播受阻。在和声编织方面更是简单又模式化,固定的和声连接可以演化成各种叙事内容的歌曲,以音乐内核的不变来强撑歌词文本的千变万化。民谣歌手大多以自然声区演唱,缺少声乐技巧的开发与训练,在声音的运用上温情有余、功力不足。正因如此,却意外地使得民谣音乐被最广泛地传唱,并受到专业音乐人士的轻蔑与排斥。
民谣歌手们多以木吉他为主奏乐器,在校园操场、街头巷尾、小酒馆以及咖啡馆中演出,由于其形式带来的人间烟火气,深深俘获了众多歌迷。进入21世纪后,中国当代民谣音乐的编曲更加丰富立体,加入流行音乐四大件(爵士鼓、电钢琴、电吉他、电贝司),以及各种各样的民族乐器。一些民谣歌手为了迎合市场需求,由唱片公司聘请专业的编曲老师进行包装,在原始的木吉他唱作雏形之上,进行唱片工业的包装与重塑,保留作品的野生粗粝感,提升作品的音乐完整性。
综上所述,中国当代民谣音乐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在流行音乐体系中无法通过准确的音乐语汇定义与识别,凭借其浓郁的人文气息竟然独立成林,并受到大众的喜爱。笔者仔细探究之后发现,新民谣音乐的文化护城河建构十分重要,其更善于掀起一阵文化运动及文化热潮。当下,新民谣唱作人已经完成了民谣复兴的任务,并提升了流行音乐创作的文化内涵,形成了颇具演唱特色与文化底蕴的中国当代民谣音乐创作群。因此,对新民谣音乐的文化研究是重中之重。
二、新民谣音乐的界定
2005年,来自河北的民谣歌手小河在北京798艺术区策划了一场民谣音乐会,冠以“新民谣”的名号,在圈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自此,民谣开始由小众走向大众,从独立走向市场,万晓利、苏阳、马条、洪启等一批优秀新民谣歌手也逐渐进入大众视线。
民谣音乐人小河
新民谣音乐是公民社会中以流行音乐范式承载的底层生命的民间吟唱,其文化内涵是创作第一主旨,突出人声的演唱是第二要义,音乐创作的理念则可以忽略不计。
新民谣唱作人都曾深受鲍勃•迪伦音乐创作观的影响,在流行音乐歌词文本创作中加入文化批判,对国内外的战争与社会问题非常关注,这使得新民谣音乐的歌词文本与其他流行歌曲相比更富文学性和艺术性。新民谣音乐在创作手法上并未形成规律的、极富特色的音乐形态,但在演唱中却形成了具有破坏力的歌唱美学特征。虽然部分唱作人沿袭了精致而圆润的唱腔,但大部分的唱作人都选用不修边幅的、去声乐化的、粗粝且暗哑的唱腔,以接近本能的歌唱方式呼唤本真的回归。
新民谣音乐,是音乐中的诗。当一首民谣丧失了曲调,它就变成了诗。每一个民谣歌者,亦都是一个行吟诗人。得益于信息技术带来的新变化,流行音乐市场的消费需求升级,中国当代民谣音乐重获新生,并逐渐开始以新民谣音乐的旗帜复兴。与之前不同的是,新民谣音乐不再白衣胜雪,不再愤懑忧郁,他们朴素、平淡、安静、从容。其内容也更关注生活、关注社会、质朴但真诚。
这种现代民谣歌词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与民歌融为一体,富含较高的民族性、真实感与批判性。可以说,新民谣音乐与民族、民间音乐传统的深入融合,促成了流行音乐“语法”的自我反省以及在此基础上对于音乐形式与民族主体身份之关系的重构。就此而言,新民谣音乐的兴起,即因应着中国“崛起”的世界史情境,承担了塑造新的民族国家认同的文化功能。
由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齐豫演唱的《橄榄树》
新民谣音乐与其他流行音乐类型相比,它不以音乐技术专业与否作为圭臬,它索性放低音乐专业的界域而追求诗意的文化景观,就像人们的印象:它在音乐上非常不专业。新民谣创作群在近二十年间不断发展,涌现了一大批唱作人,他们既是创作者,又是表演者,这无疑使新民谣音乐成为流行音乐各个风格中最具原创精神的歌曲类型。在唱片工业渐成夕阳产业的今天,新民谣音乐却遍地开花,并以现场演出作为主要宣传阵地,展示出迥异于电视音乐选秀节目的美学风貌和关切现实生活的社会立场。这不仅给音乐文化景观涂抹上一丝亮色、为相关产业链注入一支强心剂,而且弹唱行为与社会时事的紧密互动,往往被赋予事件性的色彩、标示着超越音乐领域的文化意义与社会公共议题、承载并凸显着当下这个时代公众的价值期待。
新民谣音乐无论是创作还是表演都带有野生性和粗粝感,更注重现场表演,更强调真实感。因此,创作者门槛较低,对技巧要求也不高,音乐制作也相较简单,编曲并不复杂,甚至一把木吉他可完成绝大部分工作。以至于一些边缘化的新民谣歌手获得大众关注之后,其作品都需要重金聘请专业的编曲制作人进行润色包装才能进入市场。由于大众越来越关注新民谣音乐的文化内涵,创作者们也越来越注重作品对生活的介入和批判,这使得新民谣音乐比起其他类型的商业口水歌更有生命力和真实感。思想性成为最重要的创作动机,旋律在很大程度上有所让步,以自然音为主,很少使用变化音或使用离调手法。
新民谣用诗意的隐喻为公众造梦,用生命的诉说抚慰疲惫的心灵,用底层生命观察员的视角捍卫公民的权利。流行音乐由于其传播的广泛性,不可避免地成为文化产业中的商品。商品必须量化生产才能得到最大的效益,而新民谣音乐由于其特殊的创作过程及表演形式,一旦量产,成为唱片公司盈利的工具,其最具特色的质朴、本真,直达人心的力量就会逐渐消失,个人体验是不可复制的。
全球化语境中多元文化、后现代主义消费文化的冲击及技术变革使人类思想认识发生改变,使得个体的情感和生命体验得以彰显,同时,现代化集聚的社会矛盾加重了人们焦虑、叛逆情绪。市场逐渐主导了大陆当代民谣音乐的发展方向,商业化倾向特征日趋明显,启蒙现代性在现代化过程中被扭曲和异化,中国新民谣音乐发展陷入两难之境地。
孤独是新民谣音乐的灵魂,不疾不徐默默倾诉才是其最为动人之处,宏大叙事的交响乐团、绚烂的舞台与华丽的装束反而会破坏这份宁静。此外,现场感也是最让乐迷沉浸其中的原因,由于新民谣歌手的演出场所大多局限在100人左右的咖啡馆或小型演出场所,观众与歌手之间的近距离互动增强了亲切感,区别于巨星们的万人演唱会之混乱场面。宣发方面,新民谣音乐与当下时代“格格不入”,因为缺少资本运作,没有专业的团队、缺乏商业化的宣传,目前还停留于“作坊式”运营阶段,以微博、音乐平台、微信公众号等自媒体为主要阵地。新民谣音乐人将制作完成的歌曲Demo上传到各大音乐平台,进行“赌博”式宣传。
广州声音共和Livehouse
新民谣音乐的本质是反商业的创作,却在博弈中自觉被商业收编。因其擅长炮制文化符号与思想输出,成为了华语乐坛的创作风向标,从某种意义上讲,新民谣音乐完成了自身的历史使命,激活了流行音乐创作的边缘活力,形成了庞大的中国当代民谣音乐创作群体,并持续地建构文化的护城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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