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资本和产业：阅文风波后网络文学的三个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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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阅文集团管理层变动引发网络热议。毫无疑问，“阅文风波”将平台与作者、文学和资本之间既相互成全又相爱相杀的特殊关系推到了人们眼前，也引发人们对网络文学产业的发展瓶颈和前景展开了种种推测甚至猜疑。本文从媒介、资本和产业三个关键词入手，探讨未来网络文学发展的新可能。
作者 | 王金芝（广东网络文学创作委员会委员，从事网络文学和新媒体文艺方向研究）
阅文集团管理层变动在网络作家之间议论尤广。4月27日晚，这颗“大瓜”终于落地。吴文辉等阅文集团创始团队或转到非管理岗位或荣休；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程武出任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和执行董事；腾讯平台与内容事业群副总裁侯晓楠出任阅文集团总裁和执行董事。阅文集团管理层的变动就此完成，也昭示着占据网文半壁江山的阅文集团，将在战略发展和商业模式上发生重大变化。未来将对施行许久的起点VIP收费阅读模式进行调整，加大以影视动漫改编为中心的全产业链开发的业务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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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阅文集团新合同被指霸王条款；随后，网络作家发起了5月5日断更节引发网络热议，而阅文集团发起了系列辟谣及作家恳谈会。毫无疑问，“阅文风波”将平台与作者、文学和资本之间既相互成全又相爱相杀的特殊关系推到了人们眼前，也引发人们对网络文学产业的发展瓶颈和前景展开了种种推测甚至猜疑。那么，到底应该怎么看待“阅文风波”后的网络文学产业呢？
一、新媒介传播与网络文学的第一副面孔
“媒介即讯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诞生于网络的网络文学必然具有网络这一媒介的基本特征。网络最大的特征之一即瞬息万变，从最早的单一、封闭的阿帕网（ARPAnet）到现在的5G网络，计算机网络的变化一日千里，计算机信息空间所营造的虚拟世界已经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商业和交往方式。而诞生于其间的网络文学，恰恰是媒介变革引发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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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自诞生以来，已历经了三次面孔变换。美国印第安那大学出现的名为alt.chinese.text（下文简称ACT）的网络新闻组（Usenet newsgroup）是现在可以追溯的第一个中文网站，当时活跃的留学生们在ACT上转载中国新闻，并发表了部分原创文学作品，这些海外留学生们的国外经历和思乡之情成为ACT时期网络文学作品的主题。1993年10月，ACT的活跃分子、网络文学作者图雅为网络期刊《华夏文摘》选编《留学生文学专辑》，保留了一部分这一时期的作品，但更多的作品淹没于浩瀚无际的信息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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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网络电子期刊《新语丝》《橄榄树》（诗刊）和《花招》（女性文学）从ACT眼花缭乱的信息中择出文学单列成刊、从综合性文学到分门别类的诗刊和女性文学，在新媒介中对汉语文学做了多个方向、多个维度的实验和尝试。电子期刊时期的网络文学，在新的媒介中以新闻组、电子邮件等新形式发行，承续新文学传统，促成了文学在新媒介中的传播。
二、资本入场和网络文学的第二副面孔
1994年5月21日，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完成了中国国家定级域名（CN）服务器的设置，并在1995年向社会提供Internet接入服务，从此计算机网络走向家庭，网民数量逐年增加。1996年起，国内的网络论坛（Bulletin Board System，简称BBS，又译电子公告板）以惊人的速度落地生根，覆盖了现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网民都能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找到自己喜爱的论坛和版块。1996年成立的金庸客栈，1998年创办的南京西祠胡同，1999年QQ推出，天涯论坛在海南成立，2000年博客进入中国，2005年腾讯推出QQ空间，2006年校内网（人人网）和19楼空间上线，2009年新浪微博上线，都昭示了论坛时代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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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网络文学也从电子期刊转移到了BBS的大广场中，金庸客栈、清韵书院、西陆、四月天、榕树下、龙的天空、天涯论坛、新浪读书、红袖添香等繁盛一时。“三驾马车”（李寻欢、宁财神和邢育森）、安妮宝贝、郭敬明、韩寒、当前明月、今何在、慕容雪村、步非烟、沧月、燕垒生、饶雪漫等网络作家脱颖而出，同时都市、言情、青春、历史、军事、悬疑、玄幻类型文学逐渐形成。这时候的网络作家和作品在网络上拥有超强人气，网站主要依靠线上聚集人气、线下出版等方式盈利，也有一些网络作家直接投稿到台湾或东南亚的出版社。
由于缺乏有效的生产盈利模式，很多网站繁盛之后很快面临陨落或被销售的危机，网络作家或职业转型或转向传统。在网络大潮中网络文学开始尝试谋生之道，读写网率先尝试收费阅读。2003年不起眼的起点中文网成功运营VIP收费阅读，这是网络文学大规模商业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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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产业发展和网络文学的第三副面孔
随着网络文学收费模式的全面应用，网站开始盈利，资本开始进场，同时开启了网络文学场域的商业集中现象。2004年，吴文辉掌舵的盛大文学以2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起点中文网；2009年盛大文学收购欢乐传媒，而欢乐传媒中同时包含着从贝塔斯曼中收购来的榕树下。此时盛大占据当时网络文学市场份额的八成，完成了网络文学的第一次商业集中。2015年3月，腾讯以50亿元收购盛大文学与腾讯文学合并成立阅文集团。截至2016年12月底，根据阅文财报，阅文集团平台共有530万网络作家，占中国全部作家的88.3%，文学作品8400万部，形成了网络文学超级数据库，完成了网络文学的第二次商业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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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约二十年的积累，数字阅读逐渐受到资本青睐：2015年中文在线上市，2017年，阅文集团和掌阅科技上市。在资本进场和商业集中的同时，网络从个人电脑（Personal Computer，简称PC）端扩展到移动端（手机、Ipad等移动设备），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充分享受到流量红利。春江水暖鸭先知，网络作家猫腻在接受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的采访时说：“我感受最深的就是VIP订阅制度。这是立身之本和根基，是这个行业能够生存并发展到今天的根本原因……VIP电子订阅直接让网络小说创作向长篇发展，定位也更加清晰——你就是商业化的东西。”是的，起点VIP收费阅读让网络作家有了安身立命的倚仗，同时也改变了网络文学形态。
商业和资本集中时期的网络文学，迅速完成了超长篇类型小说的集中，而诗歌、短篇小说和散文在网络文学商业网站上鲜少见到。同时，超长篇小说的类型则相对集中在幻想类题材，玄幻、悬疑、穿越、科幻、仙侠、历史等类型小说“你方唱罢我登场”。资本、网站和流量向头部网站集中，网络文学作品向超长篇类型小说体裁和幻想类题材集中，作家也形成了金字塔式结构，头部作家可年收入过亿，而更多的是“扑街”和“小透明”。
网络文学产业成为数字文化产业中名副其实的重要组成部分，产业规模也逐年攀升。据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文化娱乐产业投资前景与发展趋势分析报告》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网络文学行业市场规模已达32亿元，并呈现逐年增长趋势。到了2016年中国网络文学行业市场规模达到46.5亿元。截至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行业市场规模增长至60.6亿元，市场规模快速增长。同时以网络文学为中心的泛娱乐全产业链的产业规模更加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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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015年，大资本在网络文学领域频繁操作，纷纷以收购、控股、整合的方式布局，以IP为中心和突破口，致力于在网络文学泛娱乐全产业链中抢得先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腾讯、百度和阿里巴巴三家互联网巨头的三足鼎立，将网络文学、影视、游戏、动漫、有声书、出版等环节打通，翘首等待时机；同时，完美世界实现了对百度文学的控股，强势将网络文学和游戏联合；中文在线、阅文、掌阅三家公司成功上市，多家网络文学网站获得投资；咪咕阅读、天翼阅读和沃阅读持续发力，中国移动、电信和联通打造移动端阅读平台。
资本的频繁操作炒热了网络文学IP，而现象级的网络小说改编加剧了这种趋势，甚至一部网改影片或电视剧成为拉动股价的重要推手。在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根据辛夷坞同名网络小说改编）放映期间，据光线传媒发布的公告，《致青春》票房超过5.2亿元，超过公司最近一个财年营业收入的50%。公告一出，光线传媒股价瞬间拉至涨停。去年底电视剧《庆余年》（根据猫腻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播出让阅文集团版权收益增长341%，更加提振了男频类型小说改编的市场信心。
四、免费阅读冲击和商业模式发展的“红与黑”
近年来，网络文学市场竞争加剧，入局者都在不断调整经营策略，试图找到可持续性的商业模式。
2017年，连尚文学重归免费阅读；今日头条、趣阅读不仅提供免费阅读，用户还能根据阅读时长领取红包，阅文集团在这样的背景下损失大量阅读用户。据统计，2017-2019三年中，阅文集团版权收入占比从9%提升至19.8%，再升到52.9%，而线上收入从83.4%下降至76%，再降到44.4%。
阅文集团版权收入占比、线上收入折线图（2017-2019年），制图：言之有范
资本逐利，阅文集团收购新丽集团，及最近管理层的调整，都反映了阅文集团网络文学生产机制和经营策略的变化方向，即减少线上付费阅读的经营成本，转向盈利占比更大的版权收入，而阅文新合同更是要求无偿获得网络作家的IP改编权。“阅文风波”之所以吹皱一池春水，是因为拥有几百万网络作家的垄断性企业，在新的商业模式中并没有顾及网络作家的利益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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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资本的操作下，在中心IP的带动下，在利益一体的驱使下，文学、影视、游戏等领域深度融合，实现IP利润的最大化。这是资本的逻辑。
在付费阅读逐年下降、版权收益逐年上升的背景下，不管是付费阅读还是免费阅读，不断激励后来者加入，保持源头活水，使网络文学为以网络文学为中心的全产业链不断提供优质内容。这是产业的逻辑。
网络本身（尤其是基础设施）迅速的升级换代，促进了媒介的发展和变革，马歇尔·麦克卢汉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网络润物细无声的在社会生活、电子商务、出行方式、语言形态等方面为我们引进了新的尺度，这是网络文学变革的根本原因。这是媒介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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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网络文学的发展变化，和其媒介网络一样，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动。在弄清楚决定网络文学发展的媒介、资本和产业逻辑之后，不管商业模式怎么变动不居，网络文学产业向哪个方向发展，维护网络作家的权益，维护后来者不断加入的激励机制，是网络文学最起码的人本和人文逻辑。因为网络作家尤其是处在塔基的绝大多数的底层网络作家，才是网络文学的源头活水。
END
美 编 | 常天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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