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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白 | 在毛泽东身边的日子里
毛泽东住在东湖甲舍。他开会有个习惯,就是不要秘书参加。他还对罗瑞卿说:“罗长子,你不要搞神秘主义,妨碍我接近群众。”毛主席又对我说:“小梅,你来我身边,我高兴。但不要什么研究研究,审查审查,要随便。有一个人除我上厕所外,都可以随时来见。”我问他,“这个人是谁,是不是李达同志?”
毛主席又说,“他是一大代表,我没叫他李达同志,叫鹤鸣兄。他叫我润之,这是我们两个湖南人,两个一大代表之间的互相称呼。”他又说:“不要秘书参政,更不要秘书专政,你到我身边来,不能干扰我,你可以做那些减少我的劳动,增加你的智慧的工作”。
毛泽东告诉我如何整理报纸,必看的画红记号,反动的新名堂划蓝记号,让我代看的报纸有香港的《真报》《大公报》,苏联、英、美等国家的报纸。我懂一点英文和俄文。但主席一看我帮他在报纸上做的记号和翻译(靠字典)时就说,“你懂外文,这不简单,六月的鸭子不拣(简)蛋(单)呀!怎么懂的?"
我回答:“沈忠姨教的。”他惊问:“她在哪里?"
我说:“她在保卫马德里时,在战场上牺牲了。”毛主席连呼,“可惜呀!可惜呀!"
1959年4月初,在上海锦江饭店举行了八届七中全会。
会前,我到毛主席那里去,主席便问我,“你认不认识海瑞?”又说,“我希望中国能多出几个海瑞。"我问:“是不是“钓鱼’?”他说,“不是。刚才我同一位女同志跳舞,问她,上海的工作情况如何,她说,我是大学教授,不能讲。我说,你不问政治?她答:'不是不问,而是不敢 问。我问柯庆施怎么样?她说:更不敢讲。又问她,我怎么样?她说:'你英明伟大’。看来,这位大学教授对我们的信任,是很有限度的。”
第二天,毛泽东在会上讲了海瑞。会后,他对我说:“讲海瑞,我很后悔。可能真正出了海瑞,我又受不了。少奇等是在我身边多年的战友,在我面前都不敢讲话。”他还说,“我把问题交给少奇、恩来他们办,自己退到二线。但过一段后 又不安分’,实际上还是一线。”他又说,“我想把整个中国要紧的事情办定,建设社会主义从欧洲到中国还不是很清楚的,我们不能吃人家吃过的馍馍。活着,多搞一点,比少搞一点好。我有信心,但是大家想的是否一样,我有顾虑。”
毛泽东又谈到人定胜天的问题,他说,“这一点是我同四川的农民,从成都到武汉沿路的同志,同党内一些同志,同鹤鸣兄的分歧。四川的老百姓一怕老天爷,二忙瞎指挥。我毛泽东管不了老天爷,马克思也管不着。但是我提倡'人定胜天’,一方面要"听天由命’,另一方面要'人定胜天”,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上井冈山时只有几个人,可是后来建立了新中国。我们要尊重科学。......张文伯先生在湖北时建议我少过问具体事,多考虑方向性的问题,不要以个人的意志代替大多数人的思考,但我不放心。”会后,毛泽东讲了希望党内多出海瑞式的人,毛泽东又问我,“今天讲海瑞,反应如何?”我说:“有突如其来之感,你先打了招呼,我不感突然。会有海瑞的,出了海瑞时,请主席沉住气。”他说:“1958年12月26日你写信给我,实际上是否定三面红旗,我打击你没有?你同我唱对台戏,我保护了你。”我笑说:“我只是奉你的命及时反映情况,没有下结论,你抓不住我的辫子。”他又问:“你有顾虑?”我说,“有。”他还问我,“你敢当海瑞吗?”我回答说:“我不敢。何必呢?”我同主席直来直往,是因为有历史原因,是他把我当做“小伢子”,是他多次要我对他讲真话,我就讲了,从来未克我,我的胆子就大了些。
1959年,我的诤友,诗人郭小川所写的长诗,“望星空”发表之后,在北京受到批判。毛泽东从香港的《真报》上看到“号召”郭小川到香港去“避难”的文章。他问我:你的朋友郭小川出了什么事?我从小川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时我在庐山会议上担任中南组的纪录,彭德怀是我幼年就认识的长辈,小川是我相交十年的知己,两人同时受难,我心里很难过。我分别给作协的邵荃麟、丁玲等在京同志写信为小川探问,通讯地址写在武昌我的住处。
7月下旬,我奉命离开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庐山,到家只接到丁玲的一封短信:“中国是个大海,无风三尺浪,文艺界是这大海的最敏感的一角,自然也常有'风浪’,郭诗我看过,如果在'挑削’专家手里,鸡蛋里也可以挑出骨头来的。你远在武汉,请勿过问此事,弄不好,反而帮了倒忙。下署“小丁”二字。说来,我们这位“文小姐、女将军”,早已被抛到北大荒去了,此信大义凛然。写给邵公的信,这位长者过了好些日子才来信说:小川的“自由”已经恢复了,他还在长安街一带“望星空”,不知是何人有此“神通”,竟然使他免去了一场灾难?
在毛泽东兴致勃勃回到武汉的时候,他叫我把《真报》转给小川看,并说,“他有什么反应,你再告诉我。”我从文艺界找到小川的诗,仔细读了三遍,给主席写了一信,是我亲自送去面交的。使我吃惊的是,毛泽东以为我又要为“彭大将军”说什么,他笑着说,小伢子,再莫谈你的彭大叔了,中央还 要 重 用 他的,你说说你的朋友郭小川吧他跟王胡子(指王震同志)当过秘书,他不是什么反党分子,我一向认为他是“中国的马雅 可夫斯基”,他是学马雅的,写的也是“楼梯”诗,你知道我是不看新诗的,你也常发一些新诗,什么“新诗”,给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看,是你那回说我对新诗有偏见,你说当代青年喜欢新诗,尤其喜欢郭小川的诗,你送给我的“将军三部曲”、“致青年公民”等等,我都看了,这些诗,并不能打动我,但能打动青年。
以前我总觉得新诗不好,前天在这里游泳,竟然听到珞珈山有人背诵郭小川的“我号召.....”真怪,这个只比你大一点的小朋友,他竟敢说“我号召!"我暗自好笑,我毛泽东也没有自己写过我号召!我只希望此时趁机把小川的“望星空”和我作的记号和眉批,加上那封信面交给他。我说,小川同志的“望星空”,至多不过像我们至今还没忘记的伟大爱国诗人当年所写的“天问”那样发挥诗人对空间对人间的希望和幻想,也提出了“天问”中提过的一些需要天文界来回答的问题。毛泽东莞尔而笑:是的嘛,没有幻想,就没有科学、文学和艺术,像郭小川那样忠于宣传职守的人,也寄希望予所发出的幻想啊!此人不愧为马列学院的学生,不愧为三五九旅的战士,我给有关人士打过招呼,只说了一句,不要做受《真报》欢迎,也就是受蒋委员长欢迎的蠢事,应当给这个善于思索,长于幻想的热爱祖国的诗人予以公民,党员,老战士以绝对的自由。
小川在国庆十周年的前夕,给我写了信,大意是:小梅,我情愿生活在我亲爱的祖国,母亲的怀抱里,那些民族的阶级的敌人叫我“投奔自由”世界,难道,我同你的亲身经历能有一秒钟去梦想那种“地狱的入口处”吗?请你放心,其实你比我更有信心,所以你冒了多大的风险?!我们之间是用不着多说一个字的,但是我永远不能忘记你在那样的风浪中,居然敢提我的“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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