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学生辱骂我怎么办？

转载 | 镇西茶馆

作者 | 李镇西

编辑 | 杨茜

王友老师：

你说批评了抽烟的学生，结果被学生大骂“×你妈”，还骂了二十多分钟，后来政教处请来其家长，家长不痛不痒地让儿子勉强说了句“对不起”了事。你想不通，觉得被人骂了还不能揍，觉得教师很窝囊。问我：“如您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说实话，我特别不愿意回答老师们这种很具体的问题，因为任何一个教育现象都处于特定的情境，而且都是长期师生关系的必然结果。我没有置身于那具体的情境，无法了解更多的细节，我得到的只是一个结果，我很难追溯或无从挖掘后面深藏的原因，所以我是无法给这样的难题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的。就好像任何一个高明的医生，都不太可能仅凭家属的电话描述或书信介绍就给一个千里以外的病危者做出准确的诊断并开药方一样。

我设想过，如果有哪个学生对我用那么极其污秽的语言公开骂我，而且骂那么长的时间，我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如果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除了揍他一顿，没别的办法。大不了挨个处分呗！

读到这里，您一定很解气：哇，原来李老师也会为了尊严而揍学生。是呀，都辱骂自己的母亲了，而且是公开辱骂二十多分钟，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恐怕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您当时能够任其骂您，您的涵养比我好。真的。

问题是，从教近四十年，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学生。而且，我可以自信地说，如果这是我班上的孩子，他如此破口大骂我，可能性很小。——本来我想说“不可能骂我”，但为了不想把话说绝对，我只好说“可能性很小”。

您也许会说，您那个年代没有这样的差生，或者说，您运气好。不是的，我多次带过全校最差的班，有一个高一学生因为被开除后而被绝望的家长送到我班上，他妈妈对我说：“我儿子除了没有吸毒，什么坏事都干过，还被警察抓去关过几天，只是因为年龄小，而被放了让家长教育。”据说，这学生初中还打过老师。可在我班上直到高中毕业，他虽然也曾顶撞过我，也曾气得我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但从没有像您说的那样骂过我。当然，后来他转变很大，后来考上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

关于我和这个孩子的故事可以写一本书，这里显然不可能多说。我以他为例只想说明，顽劣学生的顽劣行为，原因很多，如果追根寻源，我觉得首推家庭教育，在一个没有教养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很难有教养，我这里没有推卸学校教育责任的意思，但一个孩子的品行首先是家庭教育的结果。另外，还有他的人际结交。苏霍姆林斯基说有六种力量同时影响着学生：除了教师，还有家庭、学生集体、学生本人（自我教育）、书籍和街头结交。其中“学生集体”和“街头结交”都属于孩子的“人际结交”，这对孩子的品格和行为的影响是很大的。

但作为教师，如果能够和孩子建立良好的关系，即使孩子非常顽劣，有的行为也是很难发生的。

估计您会着急了：“凭什么学生犯了错误，要把责任归结于老师没有和他搞好关系？”

恕我直言，您理解错了。您把“师生关系”狭隘地理解为“和学生搞好关系”，而所谓“搞好”就是“迎合”“迁就”“纵容”甚至庸俗的吃喝玩乐，以为这样才能让学生不骂自己。

可能我们思考问题有时候要跳出具体的事例而从更高的层面来分析（这就是我有时候说“有的老师和我没在一个频道讨论问题”的原因）。我这里说的“师生关系”主要不是具体的相处方式，而是一种精神共处、灵魂相伴，这是哲学意义上的概念。我曾说过，好的关系就是好的教育，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教育就是关系的建立。而这种关系的内涵，包括真实、平等、尊重、互助……

每接一个班，面对五六十个陌生的学生，我总是告诉自己，相处三年（有时候是相处六年，因为我有时是把学生从初一教到高三），无论这些孩子有怎样的家庭教育、性格特点、优势长处，缺点顽疾，我不敢保证都能够“改变”他们，但一定要做到尽可能走进每一个人的心灵，感情上亲近，思想上倾听，能力上互学，人格上共进。所以，在和孩子相处的每一天，真诚关爱、高标要求、推心置腹、无声感染、热情鼓励、严厉批评，甚至必要的“吃喝玩乐”……这一切都让我和学生保持着一种不会突破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无论是否接受对方的观点甚至反感对方，彼此都得保持一种基本的尊重。

对敏锐的老师来说，许多不好的苗头是可以消弭于初始的。比如，如果一个孩子家教极差，动辄破口大骂或大打出手，我们一开始就要从家庭教育入手，采取相应的措施；还有班集体的建设，用充满正气的氛围抑制某种风气的蔓延。这当然是个系统的长期的班级管理与教育过程。把这做好了，好多恶劣的事件就失去了发生的原因与土壤。

当然，面对极端的辱师事件，作为学校必须依规严肃处理，决不姑息（我当校长时，曾处理过一个课堂上辱骂老师的学生，让他在全校认错，还给了相应的处分，当然，后来我也专门长时间给孩子谈心）。只是作为老师，如何在和学生相处的日子里，建立一种关系，创设一种班风，形成一种制度，让这种现象不可能发生，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友老师，也许我并没有回答你“面对骂自己的学生怎么办”这个具体提问，但我希望我的意见能够有助于今后你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恶劣事件。

    你的朋友   李镇西

          2021年4月26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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