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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狗•还有老两口

融媒体中心 南京邮电大学 2021-01-18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挺立的脊梁,大运河就是中华民族流动的血脉,是一条承载着浩繁文化基因的大动脉。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对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作出重要批示指示。历史是人民书写的,一切成就归功于人民,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更应当凸显人民群众的核心地位和价值。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南京邮电大学融媒体中心特推出“口述七十年·大运河的集体记忆”系列节目,将目光投向1949年出生的共和国的同龄人,七十年时光呼啸而过,在运河边成长又老去的他们是历史最朴素的注脚。一篇篇真实而又平凡的故事,是运河儿女的“生命图谱”,折射出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沧桑巨变和伟大成就。



夏天的傍晚,打着赤膊的老人静静地坐在条凳上,明亮的灯光洒在他的脊背。对面那条窄窄的柏油路上,有电动车慢悠悠地骑过,偶尔扬起的尘土在各色灯光下飞舞。隔壁的烤鸭味、对街的炸串味、和着各家各户的烟火气,组成了老人再熟悉不过的小街。这里是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营东小区138号,一间小小的杂货铺,住着两位70岁的老人,藏着70年的岁月。




蔡老爹:我这辈子活成了农民、矿工和卖杂货的

二十载辛勤耕耘,再回首少年时光

蔡老爹的杂货铺旁有一小片菜地,几平米大的菜地里种满了小白菜、黄芽菜还有不怎么开花的豌豆苗,地里用铁丝网隔出了个鸡笼,里面养着两只四个月大的小母鸡,店里还躺着一只猫和一条土狗。这种“家庭构成”在城市很少见,老爹却说这是以前农民的“家庭标配”

蔡老爹全名蔡正红,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新渡乡人。二十岁之前的他是个穷农民,作为家里长子,承担了大部分农活,在学会念“1234”之前,他先学会了打猪草、拾牛粪、磨豆腐、下地插秧。在老爹的回忆里,那段时间“甜”很少,“苦”很多。五十年前条件艰苦,糖粒子是宝贝,糖的甜味对于农村人来说,就等同于只有过年时才会被供奉的糖豆,这个时候家里的每个人都会舔一口再包好放回去。但过年毕竟一年也才只有一次,老爹就从地里找到了另外一种甘甜来代替稀少的糖豆,“你要挑玉米地里刚结穗的紫杆玉米苞,头不能吃的,就嚼那个嫩杆,像甘蔗一样甜”他用手比划着砸吧着嘴,好像至今都能回味到五十年前的甘甜。除此之外的一切好像都是苦的,吃的菜也苦,喝的粥也苦。


五十年前不仅糖贵,盐也贵,从粮油店里买回家的盐粒能省一点是一点,每次开锅时都用半碗水融了几颗盐,沿着锅边倒一圈,就算是加过盐了,下锅炒菜时油也不加,这样没油没盐的菜吃在嘴里是很苦的。1968年他十九岁,地里害水涝,全家人的口粮打了水漂,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一天三顿喝粥,说是粥不如说是白开水,米是数着下锅的,勺子丢进去都能听见水声,这种粥喝在嘴里全是井水的苦味。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蔡老爹很瘦很瘦。



饿着肚子的蔡老爹勒紧了裤腰带也要去上学,当时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但靠着省吃俭用,硬是送两个孩子上了学堂(蔡老爹和他的大妹妹上了学,小妹妹和小弟从未念过书)。两个孩子都很争气,于1963年考上了全淮安市最好的中学:淮阴中学,但是从家到学校少说也有二十里地,好在学校专门在教导处为住宿生隔出了宿舍,他们成了学校仅有的五个住校生中的两个。老爹把几十年前那段珍贵的学习时光刻在了脑子里,他回忆道:临时宿舍就是一间大草屋,草帘子一隔,左边是教英语的丁老师,右边是教数学的戴老师,他睡在中间。下晚课了,将睡未睡的时候,两个老师会把他叫醒,把作业说给他听,他就一一应承着,知识就在脑子里走马灯。老爹说:托老师的福,现在的他不是个文盲,也不是个数盲。


老爹在初二那年辍学了,他说到这里时用手揉了揉脸,停顿了一会儿才接下去,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了,再三斟酌之下,老太爷最终选择让自己的大女儿继续上学。“大妹考上了高中,我辍学回家种田”老爹现在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这总归是个心结,五十多年来从未解开。

辍学的农民小蔡一直勤勤恳恳地种地,直到1969年他20岁……

一见钟情,一生相依

蔡老爹说是命把他和蔡老奶牵到一块去的。怎么那么巧他就进了养蚕厂帮工?怎么那么巧他就被分到了她在的小组?怎么那么巧就互相一见钟情?又怎么那么巧有媒人撮合他们俩?就是这些巧合让他们一起走到现在。

1969年的夏天,一位名叫蔡正红的小伙子在养蚕厂遇见了一位名叫夏淑贞的大姑娘,小伙精神姑娘美丽,他们不出意外的相识相知相恋,于1971年结婚生子。蔡老爹在说起这段过往时很不好意思,很多细节都一略而过,反而是蔡老奶说的更多一点。

蔡老爹全家福(幺女未出生),摄于1975年

蔡老爹不再是一人不饿全家不愁的状态了,为人父为人夫都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他首先面临的就是经济压力。农民的月收入平均只有十几块钱,实在是支撑不起这个新生家庭,一家人时饥时饱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三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年。1975年为响应国家北煤南运政策,郑庄煤矿开工了,听说矿工的工资有60元一个月,尽管矿井离家远,矿工活重还有生命危险,许多农民依然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蔡老爹是众多农民中的一个,却又是较为幸运的一个,他通过各种门路,坐上了开往矿井的车,这意味着一家人的生活有了保障。

烟波浩渺的大运河贯通南北,北去辽阔中原,南往烟柳雨巷。同是运河经过的城市——徐州,是老爹离开家乡独自前往打拼的地方。在老爹的记忆里,在矿井干活的日子给他留下的,除了苦累还有好吃的大锅饭和能过命的好兄弟,矿井的宿舍是十二人的大通铺,想家的时候全靠和兄弟聊家人撑过来,那些日子苦着也甜着。

老爹在矿井时的身份证,住址写的是郑庄煤矿

因为和家人聚少离多,只有中秋、秋收和过年回家,所以每一次回家,蔡老爹都会好好珍惜。作为父亲对孩子最多的补偿就是在物质上尽量满足他们,家里的每个孩子都记得,爸爸回家的时候就相当于过年。老爹的二儿子从小就不能吃猪肉,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闻到猪肉味就不舒服,原因竟是小时候有一年过年,老爹从集市上扛回来半扇猪,一个冬天吃了太多猪肉吃伤了胃。长子也记得过年时家里会熬很多猪油,盛在大碗里放冷,然后放到篮子里吊在房梁上,他和弟弟就会偷偷趴在房梁上蘸猪油吃,偶尔被发现一次总是妈妈追着他们打,爸爸永远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有的时候老爹还会和兄弟俩一起,偷吃老奶做好准备存到明年的卤肉。有一年中秋,孩子们被指派去打酱油,那个时候酱油很珍贵,这种咸鲜咸鲜的东西对于孩子很有吸引力,一小瓶酱油在四个人你舔一口我舔一口的情况下只剩半瓶了,回到家的老爹只拿到了半瓶酱油,四个小鬼还嘴硬说酱油涨价了钱只够买半瓶的,老爹啥也没说摸了摸小鬼们的头就进了厨房。下午他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去赶集了,晚上餐桌上就多了一碗炖羊肉,羊肉远比一口酱油来的鲜美。

猪肉酱油羊肉糖豆,那些蔡老爹童年时最渴望也最短缺的东西,他的孩子从没有缺过;他也竭尽全力让四个孩子都接受了教育。

蔡老爹在矿井里干了二十二年,48岁的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干到退休,但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开杂货铺的蔡老爹

1997年矿井因为渗水开始坍塌,郑庄煤矿关闭了,所有的矿工被解散回家,老爹不得已提前下岗。好在尚年轻的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份工作:物资局管理员,但是一年后物资局也倒闭了,年近半百的蔡老爹了真正的失业人士。1997年到1999年,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两度下岗、两度拆迁、不断搬家,处处都急着用钱,但偏偏就是没有钱。他上街卖过豆腐,打过零工,摆过地摊,卖过杂货,最终东借西借拼拼凑凑,才在营东小区138号盖成了一栋小楼。2000年,老蔡百货店正式开张。

别看现在的老蔡百货店是一栋灰秃秃的老楼,刚建成时它可是整个营东小区最气派的小楼。这栋楼可以说是老爹自己一点一点砌出来的,从水泥砖块的购买到砌墙盖瓦再到家具的打制,老爹参与了每一个过程。建楼的时候是酷暑,蚊虫最多,但晚上大量的原材料堆在空地上需要人守着,老爹就睡在水泥板上看着,夏天结束楼建好了,人身上也找不到一块好皮了,全是蚊虫叮咬留下的疤痕。所以这栋楼与其说是个住所,还不如说是老爹的孩子。

图为蔡老爹的长子,背景为正在建造的老蔡百货店

整条街上的人都称呼老爹为蔡老爹,“老爹”在当地是“爷爷”的意思,街坊邻居这么叫着是尊敬和亲切,老爹的好人缘可以说是覆盖了整条街。

爱屋及乌,蔡老爹的人缘好性格好,邻居也愿意亲近他的子孙辈。2000年,老爹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兄妹两个可以说是一整条街的人看大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幼儿园时曾经走丢过一次,老爹发动了一条街上的人去找他们,最后还是对门的姐姐从街角的美术室牵出了两个孩子,俩孩子手里还攥着两张丑兮兮的蜡笔画,他们说这是老爹的肖像。众人看着两个傻乎乎的孩子也只能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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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老爹绝对是合格的全职爷爷,孙子上小学了,他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天天来回接送,但很快三轮车的后座上就塞不下了,因为一年后孙女也上了同一所小学,老爹换了一辆更大的电动三轮,载着两个小祖宗一天三次来回,就这样接送了七年。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是不太平,小男孩和小女孩不是斗嘴就是掐架,做爷爷的心都要操碎了,他不止一次气到把两个人一起丢在路边,过了一会儿又买糖三角把两个人哄上车再载回家。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哭哭啼啼地暗中较劲,直到车拐入小街口,熟悉的炸串味和烤鸭味传到鼻腔里,两个人的斗嘴掐架才算结束。

现在的蔡老爹也有一辆电动三轮,不过后座上只能坐下一个人了,孩子们早就成家立业了,连孙子孙女都已成人。慢慢地,小楼变成了老楼,知天命的年岁转眼成了耄耋之年,家里只剩他和老伴两个人了。


古韵悠长的大运河,浅绿的水闪着粼粼波光。无数时光的箭镞射向了好似绸带的河流,射向了七十年的岁月。老爹的小三轮鲜有用武之地,他偶尔会载着蔡老奶去河边兜兜风,但是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坐在杂货铺门口,和过往的行人打着招呼。这个时候他会说:只有两个人真轻松啊。但是孤零零的背影总是很寂寞啊。

蔡老奶:我这辈子一半是婚姻,一半是孩子

嫁给爱情,三餐四季

蔡老奶全名夏淑贞,也是淮安市淮阴区新渡乡人。和老爹相同,她也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只不过是个女孩。她的家里有三个兄弟姊妹,两个女儿和一个幺儿,相比她的妹妹,蔡老奶的运气还算不错,她上过学,会简单的算术,能认字不算个文盲。

蔡老奶的童年甚至比老爹更贫穷,贫穷到奶奶都不愿意回想起来。她的父亲早早就离开了人世,母亲随后也走了,那个时候她刚刚成人,妹妹和弟弟都仰仗着她,她既是姐姐也是妈妈,老奶说那个时候她为“家”而活着


刚二十岁的她被编入了养蚕厂,在那里她遇见了爱情。

1969年的夏天,一位名叫夏淑贞的大姑娘在养蚕厂遇见了一位名叫蔡正红的小伙子。姑娘看上了小伙的老实能干,用时髦的话讲就是“一见钟情”,她想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踏实能干呢?这时亏欠她太多的命运给了她补偿,有媒人撮合她和小伙。她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单相思,是命运要安排他们在一起。踏实的小伙子和勤快的大姑娘不出意外地相识相知相恋,并于1971年结婚生子。

老奶说不嫌弃老爹的穷,她禁得住穷日子。她没有收老爹家一分彩礼,穿着普通的棉布衫,坐在老爹租来的自行车后座上就过了门。没有结婚照也没有喜酒喜茶,苦命的姑娘嫁给了自己的爱情。

老爹和老奶在70岁补拍的婚纱照,这时他们已经结婚48年了

孩子是她的半边天

老爹和老奶都是苦大的人,所以都深深相信着“苦啥都不能苦孩子”,在老爹物质上的尽力满足和老奶无微不至的生活照顾下,四个孩子都幸福地成长着。

乡下的三伏天能热地人睡不着觉,室外倒还凉快些,但是蚊虫多不能睡人,室内有蚊帐,但是四十年前的蚊帐都是大厚纱布,内里和蒸笼一样。孩子在这样的天气会热得哭出来,老奶就把门板抬到室外,孩子睡在门板上,她坐在小凳子上抡圆了胳膊用蒲扇给孩子们扇风驱赶蚊虫,有一个睡着了就把他抱到床上去,热醒热哭了就再抱回来接着扇风。一夜往复很多次,孩子们都睡了天也就亮了,她又要开始一天的农活。一天天往复,一个夏天过去了。


老爹远在矿井工作,老奶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孩子们更怕这个严厉的妈妈,钻狗洞她要管,上树她要管,逮狗撵鸡她也要管,上学她更是要管。老奶不希望子女以后吃没文化的亏,一咬牙便把四个孩子都送上了小学,她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自己把最小的女儿也送上学的情景:四个孩子背着土布书包排成一溜去上学,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去爬土墙,三个大一点的孩子踩着土墩就翻过去了,丢下最小的女孩过不去,她哭着以为哥哥姐姐不要自己了,顺着墙沿要走回家,发现墙根有一个狗洞,她人小就从狗洞钻出去了。老奶听着土墙那一边传来小女儿哭着追赶的声音,又好气又好笑。

老奶说她最遗憾的事便是大儿子的高考失利。剩下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念到高中的,只有她体弱多病的大儿子能以很好的成绩考入高中,在老奶的描述中,她的大儿子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会把饭钱省下来去买书看,所以上学期间他瘦得和猴一样,也没什么精神。高考那一天,他在考数学时突然开始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尽管用红苋菜根止住了血,但考试时间依然没有赶上。他和徐州师范大学的分数线只相差两分,就这样落榜了。奶奶遗憾当初没有支持他复读一年,这样他后来就不用更加辛苦地去考成人大学了。

煤炭供应证,过冬的煤都是老奶一个人扛回家的

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一个个长大离家,老奶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得持续到六十岁,但是命运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潮老太太的幸福生活

1997年,蔡老爹下岗了,本来有了盼头的生活又一落千丈。老奶并不怕再过穷日子,只是人老了折腾不动了,不能居无定所到处漂泊了。她咬咬牙当了几件衣服,又去借了“高利贷”,硬着头皮筹出一笔盖房子的钱。这才有了营东小区138号,才有了老蔡百货店。

蔡老爹觉得自己亏欠蔡老奶很多,所以很多事情到老了就由着自己的老伴。蔡老奶爱打麻将,蔡老爹就在百货商店后面又开了一家麻将馆,方便老奶和附近的老太太搓麻将。蔡老奶爱旅游,蔡老爹就陪着她从南京到安徽、北京、三亚、厦门、青岛,全国各地转悠。蔡老奶爱兜风,老爹就买了一辆新三轮,载着她去河边兜风。老爹说自己运气一直不太好,估计是把运气都花在遇见老奶上了;老奶也说自己从不后悔,因为她是嫁给了爱情。

太阳这就要沉下去了,天边的白云散开了,变成了斑斓的晚霞。运河水似被披上了一层金光,温暖的余晖拥抱着河边的两人,只见笑眼盈盈。


老爹的一天

  • 5:30

    起床 洗脸 刷牙 做饭

  • 6:30  

    出门遛狗

  • 7:30

    回家看店 和人唠嗑 

  • 11:00 

    做饭吃饭 

  • 12:30  

    午睡

  • 14:00  

    看店 和人唠嗑

  • 17:30 

    烧晚饭

  • 20:30  

    看电视

  • 22:00  

    洗澡睡觉

老奶的一天

  • 6:00

    起床 洗漱 吃饭

  • 6:30

    洗衣服

  • 7:30

    睡个回笼觉

  • 11:00  

    买菜吃饭

  • 12:30

    洗碗筷 打扫卫生

  • 14:00

    开始打麻将

  • 18:00

    吃晚饭

  • 20:30

    看电视

  • 22:00

    洗澡睡觉



来源 | 口述70年——大运河的集体记忆

文案 | 蔡雨辰 吴明爽录音 | 吴占轩后期 | 刘星宇

编辑 | 唐文锋 陈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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